捡漏成了司命神君后

　　*

　　忙忙碌碌制作分身时，我没空想些有的没的，却面临一个窘境——我修炼和成神时日尚短，没什么天材地宝可用。
　　思来想去，我把主意打到石室中那三具傀儡身上。
　　这三具傀儡中，最容易利用的是最右边的那个。
　　我将头发剪短，变得和最右边傀儡的头发一般长度，也算是捡了现成的。

　　分身需要用本体的一部分作为媒介以建立连接。
　　如今我已为神，蛇蜕蛇血也堪称天材地宝。
　　我忍着痛，强行蜕了皮，将犹带血迹的蛇蜕融入傀儡中，随后又根据参商神君传下的方法为其融入数个微型阵法。如此不眠不休地忙碌了好几日才完成。
　　一切齐备，看着坐在书案前催动灵力帮我盖神印的分身，连日来的疲乏困倦一齐涌来。
　　我不再抵抗，渐渐陷入昏睡，入睡前，只保留最后一丝神智以运转入梦术。
　　旋即失去意识。

　　再度恢复意识之际，我看着周围那熟悉的布置，晃了晃神。
　　这里是小竹楼，我们在凡间的家。
　　这究竟是司空明的梦，还是我的记忆?
　　这样怔愣着，一个宽阔的臂膀将我拥入了怀中，熟悉的冷香全方位地笼罩着我。
　　我渐渐放松了身躯，将自己嵌在身后人的怀抱。
　　“阿青，你喜欢花，我们将来搬到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如何?”
　　我像是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只听得嘴巴里发出声音来：“你喜欢山，我喜欢水，哪里四季如春，还多山多水呢?”
　　“丽山县，说书的说那里有个玉雪山，是感情圣地。”
　　“啊，我听过，那是相爱而不能在一起的恋人殉情的圣地吧。我才不去那儿，我们要长长久久在一起。”
　　“嗯，长长久久在一起。”
　　我猛然醒转。
　　丽山县。

　　丽山县是个山区小县，只有一个大点的中心集镇，其余便是分散的村落。
　　集镇上，消息来源最广最杂的地方往往是酒楼。
　　我坐在临福客栈二楼靠街的窗户旁，要了一桌菜，一壶酒，拿起酒杯慢慢喝着。
　　嘈杂的交谈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听说没?刘药农家的二儿前天采药，不小心从悬崖跌下去，竟只破了点皮。”
　　“在哪?”
　　“玉雪山那处断崖呀。”
　　“玉雪山那地方真神了，最近那儿半山腰的道观上来了个道士，遇见有求医问药的，一碗水下去，病痛能去个七七八八。”
　　……

　　“小二儿，结账！”我抛给小二儿一锭银子，“不用找了。”
　　“哎，谢谢女侠，女侠慢走！”

　　*

　　玉雪山崎岖难行，香客却众多。
　　也是，相比性命来说，爬山的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玉阳殿外，一众香客排着队。
　　一次只进一人。
　　一个个香客弯着腰或捂着胳膊愁眉苦脸地进，不及片刻，便昂首挺胸地离开了，气色眼见着大好。
　　“真是神仙手段。”香客们窃窃私语。
　　可不就是神仙的手段吗?我排在队中，默默地想着。

　　神仙法力高超，很快就到我了。
　　我步入大殿，朱红色的殿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
　　一阵沉默，一声听不出年龄性别籍贯的清冷声音从画像后传来。
　　“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所求为何?”

　　司空明，我想问你。你凭什么擅自与我换命而不问我是否愿意?
　　我来赎罪，为了曾经那满口满心的毒和恨。
　　我来陪你，作为你的妻子。
　　我想抱抱你，作为你的徒儿。
　　我想和你一起死，如果可以同归。
　　千言万语于嘴边盘旋，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我来兑现诺言，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你知道，我已经没有长长久久的时间了。”
　　“我有，我想分你点。”
　　画像后的人沉默了，良久才道：“你上前来见我吧。”
　　我迈步向前，走至画像后。

　　那人一身月白，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嘴角含笑，一如我最熟悉的温柔样子。
　　于世人眼中，他怕是潇洒如翩翩君子的神人模样。

　　然而动用神识扫去，却见那原本隐藏了无穷力量的神躯已然病骨支离，广袍长袖的月白神衣血迹斑斑，一些地方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着血，丝丝缕缕的灵力从仙骨抽离而形成的黑色孔洞处不断外溢。

　　我心中揪痛，忙上前封住他周身几条经脉，试图为其止血，也止住灵力的逸散，同时拼命往其体内灌注灵力。
　　然而没用，他破败的神躯好似破掉的窗纸般，全然留不住输入的半分灵力。
　　我不死心，继续加大灌注的速度。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住我的手。
　　“阿青，这是天罚，别再白费力气了，没用的。你上前来些，让我好好抱一抱吧。”
　　司空明微微抬了抬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仅如此便好似已用尽所有力气。
　　我看着他四处流血的身体，不知抱他哪里才不会让他更疼，最后只蹲下，小心翼翼伏在他膝上，泪水夺眶而出。
　　那双手吃力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带着如雪般的冰凉。

　　“为何要将血滴在水中让人饮下?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
　　他笑得胸腔震动，“左右这血塞不回去，倒不如造福于民了。身为司命时顾忌众多，如今卸了神职，终于能随心而动，想救谁就救谁了，多好。”

　　我擦了擦眼泪，道：“你想继续放血给凡人，随你。但我来了，你就莫再妄动灵力了。”
　　“你如今是新的司命神君，一旦妄动……”
　　“我有分寸，不会大动。”
　　“可……”
　　我截停了他的话。“夫君，我想我们的长长久久能更久一些，难道这也不行吗?”
　　当我打定主意后，他向来拿我没办法。
　　“也罢。”他轻叹道。

　　*

　　紧闭的玉阳殿门再次打开。
　　下一个香客探头探脑的，似是等里面的我出来后自己再进去。
　　我不想浪费时间，挥手施法将剩余香客悉数拉入殿内，顺手关上门。
　　“尔等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所求为何？求医问药者站左边，求其余事者站右边。”
　　香客们立定站稳，脸上惊疑不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犹犹豫豫地分作两列。
　　求医问药者，一人领了一碗滴了神血的水，喝罢惊叹地看着身旁人立时好起来的脸色，又试探性地活动活动胳膊腿，连连称奇。
　　我催着走，他们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所求其余事之人，我掂量着量力而行。
　　譬如若求官求子求姻缘，求的是这等影响整个人生轨迹的大事的，我均表示命数已定，无力更改。
　　若求的是占卜开店吉日，问问吉凶之类的，便施以少数灵力满足其诉求。
　　如此这般，香客们很快便离开了。

　　司空明勉强直起来的腰瞬间卸了力，整个人再度陷入太师椅。
　　“许久没回家了，阿青，带我回家看看吧。”
　　我点点头，挥手便以灵力将太师椅改为一把有轮子的椅子。

　　小竹楼在千里外，我施展缩地成寸，很快便到了。
　　司空明难得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教你另一种疾行术了。缩地成寸需以灵力迅速结阵散阵，你施得不够连贯，有些颠簸。”
　　“师父当初为何不愿教我?”
　　司空明笑了笑，“小滑头，是为师不愿教吗？是你不愿学那么多种，说有我在你何必……”
　　他说着说着就沉默了，半晌复又笑道：“为师会重头再细细教你一遍，这回你若想偷懒，可不会再由着你了。”

　　*

　　司空明说到做到，其后便以一种严苛到近乎虐待的手段让我努力修行，锤炼我并不扎实的根基。
　　我方明白，原来当初在我还是凡蛇时，他轻皱眉头说我娇气不堪雕琢，不够吃苦耐劳，不是在挑我的刺，而是确确实实这样认为的。
　　“别怪为师心狠，成神不代表就万世太平了，多提升修为，面对大劫或先天魔物肆虐，方能多些自保之力。”

　　修炼时，他于一旁指导，我于一侧修行，仿若与当初师从他修炼时一般无二，教人觉得能一直这样下去。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司空明起初还能端坐在太师椅上，然后身子时不时歪斜，再然后已彻底坐不住了。
　　我找凡间最好的木匠，给他打了一把躺椅，在躺椅上垫了厚厚的垫子，教他能躺得更舒服些。
　　人间正是冬季，小竹楼寒冷，我索性带他回到四季如春的丽山县过冬，准备春日再回小竹楼。

　　一日，阳光明媚，却并不刺眼，温度合宜。
　　他躺在躺椅上，微微合着眼。
　　阳光斜斜打在他的脸上，在他睫下照出一片暗影。
　　我看着他的睫毛如蝶翼一般颤动，觉得很好看，俯下身亲了亲他。
　　他有些虚弱，睁开眼看了看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拿了毯子盖在他身上，又找了矮凳，坐着他身旁拉住他纤瘦的手，将头埋在他手心里。
　　和他一起睡着了。

　　直至日头渐高，我感到有些热，慢慢醒转过来，怕他会热着，便想把躺椅挪到屋里。
　　却发觉他的手是那么冷。
　　我怎么搓都搓不热。

　　我顿了顿，笑道：“夫君，来丽山县这么久，我们还没去看过玉雪山呢，今日阳光正好，我们去看看吧。”
　　他没说话。
　　对我的很多决定，他总是默认。
　　我知晓他同往常一般同意了，忙忙碌碌收拾了一番，挥手带着他去往我提前准备好的地方去。

　　那是处半圆形冰屋，位于高高的玉雪山山顶，被我以灵力加固过。
　　冰屋开口的一侧面向山坡，视野开阔，用来观景再好不过。
　　冰屋不大不小，装下我们两个后再装不下躺椅了，我也便没拿，只在冰床上铺了大红喜被。

　　在我忙忙碌碌的时候，他安静地躺在被窝里，一如既往地帮我暖着被窝。
　　身为蛇，我很难暖热被窝，自在一起后，一直都是他帮我暖热后，再喊我来睡。
　　我把冰屋布置妥当，左右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遗漏的事要做了，自觉没有比我还贤惠细心的妻子了，司空明真有眼光，讨得我这么好的媳妇。

　　做完这一切，我灵力一动，将冰屋彻底封住，以术法隐藏起来。
　　他体弱，受不得风。
　　我掀开冷冰冰的被子，舒舒服服地化为原形，盘在他怀中，靠着他的胸膛。
　　耳边没有任何声音。
　　万籁俱寂，天地间恍若唯余我俩，正是冬眠的好时节，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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