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食堂征服无限流

　　墙壁漾开的水波纹路凝固的瞬间，十平米的空间完成了对现实角落的覆盖。

　　青砖铺地，严丝合缝，与教室老旧的水磨石地面形成突兀却稳固的边界。墙面是刷了白石灰的土墙，粗糙但干净。角落里立着一个砖砌的旧式灶台，一口黝黑厚重的铁锅架在上面，旁边整整齐齐码着几块干柴——虽然灶膛里已经跳动着蓝白色的、无源之火。

　　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木牌，深色原木，刀刻的楷书端正得近乎古板：

　　【营业时间：随缘】
　　【规矩一：吃饭付账，天经地义】
　　【规矩二：禁止浪费，禁止斗殴】
　　【规矩三：厨子最大】

　　木牌旁，半透明的熊猫虚影揉了揉眼睛，甩了甩脑袋，围裙上的绣花随着动作晃动。它飘到林晚肩头，电子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带着点刚睡醒的含糊：“宿主你好，我是【无尽食堂】系统引导精灵，叫我小福。当前环境威胁等级：高。建议立即开始烹饪，建立‘秩序场’，稳定安全区。”

　　林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她身后的陈诺和孙倩也看见了这一幕。孙倩的啜泣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的、难以置信的抽气。陈诺手里的教案“啪嗒”掉在地上，眼镜后的眼睛瞪大，死死盯着那凭空出现的灶台和青砖地。

　　“这、这是……”陈诺的声音在抖，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确认眼前荒谬现实的呓语。

　　“我的厨房。”林晚听见自己回答。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笃定。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一切虽然离奇得违反物理法则，但灶台、铁锅、案板、刀具——这些是她浸淫了二十多年、刻进骨子里的领域。在佛跳墙熬了七十二个小时、油盐酱醋构成的世界里，这里，才是她能够理解、能够掌控的“主场”。

　　门外，挠门声已经密集到近乎疯狂。

　　那些矮小的影子开始用身体撞击门板。老旧的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落灰。玻璃窗上，贴满了模糊的、扭曲的小脸轮廓，和那一双双在黑暗中幽幽发亮的、饥饿的眼睛。

　　“它们要进来了！”孙倩尖叫，连滚带爬地往后缩，却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教室墙壁，无处可退。

　　林晚转身，踩上青砖地面。

　　一股暖意，温和却坚定地从脚底升起，瞬间驱散了从走廊渗透进来、几乎冻僵骨髓的阴冷。这暖意不像暖气那般燥热，更像冬日里捧住一碗刚出锅的热汤时，从掌心蔓延到全身的熨帖。

　　她直奔灶台。

　　没有柴火，没有燃气开关。她伸手摸向灶口——

　　“呼！”

　　蓝白色的火焰应手腾起，安静地舔舐着锅底，无声，稳定，散发着让人心安的热度。

　　“系统基础能源供应。”小福飘到灶台边，胖爪子指向林晚口袋里露出的那包蘑菇，“宿主，检测到你携带的‘月光菇（变异）’含有微量精神污染毒素及未知致幻成分。建议处理方案：薄切，高温干煸至菌丝卷曲、荧光激发，可最大程度分解毒素、激发谷氨酸鲜味，并转化致幻成分为温和安抚效果。需要我显示具体温度和时间曲线吗？”

　　“不用。”

　　林晚已经从最初的冲击中强行拉回了心神。她摸出口袋里那包干瘪蘑菇，快速筛选。一共七颗，都带着那种诡异的灰白色和蛛网荧光脉络。她选了四颗最大、菌盖最完整、荧光最明显的放在案板上，剩下的三颗小心包好，塞回口袋——备用。

　　菜刀架上抽出一把片刀。入手微沉，刀柄裹着防滑的粗布，重量和重心都恰到好处，比她用了多年的那把主厨刀稍轻，但更趁手。刀锋在灶火和窗外透进的惨淡光线下，划过一道凛冽的寒芒。

　　切片。

　　干硬的蘑菇需要巧劲和耐心。她左手拇指抵住菌柄末端，食指中指固定菌盖，右手刀身微斜，顺着菌盖天然的弧度片下去。手腕稳定，下刀精准。薄厚均匀的灰白色菌片在老旧的原木案板上铺开，切面露出内部细密如蛛网的、微光闪烁的荧光丝络，像把一小片冻结的星空切开了。

　　门外，撞击声变成了密集的拍打，夹杂着门板开裂的“咔嚓”声。

　　“林小姐！”陈诺用身体死死抵着门，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惨白如纸，“门栓……要断了！”

　　林晚头也不抬，声音平稳得近乎冷酷：“进来。把门关上，进厨房。”

　　“什么？！”陈诺以为自己听错了。

　　“进来！现在！”

　　陈诺一咬牙，猛地拽起吓瘫在地的孙倩，几乎是拖着将她拉向那突兀出现的青砖地空间。就在孙倩的脚尖触碰到青砖边缘的瞬间——

　　“轰！”

　　教室的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木屑纷飞，门板向内扭曲、碎裂。

　　十几个矮小的影子，裹挟着浓郁的阴冷和腐朽气息，涌了进来。

　　但它们停住了。

　　就停在青砖地面的边界之外。

　　最前面的那个影子——正是林晚之前惊鸿一瞥的男孩，校服松垮，面容藏在阴影里，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瘦削的轮廓——他伸出一只半透明、指尖发黑的手，朝着厨房空间探来。

　　手指在距离青砖地面大约十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空气中，泛起水波般的、肉眼可见的透明涟漪。涟漪以男孩的指尖为中心扩散，隐约构成了一道弧形的、无形的墙。

　　男孩收回手，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困惑。他身后的其他影子也静止不动，只是静静地、齐刷刷地“看”着厨房里的三人。

　　不，更准确地说，是看着灶台。

　　看着林晚手里寒光闪闪的刀，和案板上那些泛着微光的蘑菇片。

　　“秩序场初步稳定。”小福的电子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低阶怨灵无法突破‘烹饪领域绝对安宁’规则。宿主，请继续。食物的香气和烹饪过程散发的‘生机与秩序波动’，是吸引并安抚它们的最佳方式。”

　　锅烧热，她从灶台边一个陶罐里舀出清亮的油脂——闻起来是干净的菜籽油。油温六成热，锅面泛起细微波纹时，她将蘑菇片撒了进去。

　　“刺啦——”

　　热油与菌片接触的瞬间，那股发霉谷物混合化学酸味的怪异气息，发生了奇妙的转变。

　　高温像一把钥匙，撬开了某种锁。先是菌类特有的、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清新土腥气被猛烈激发，随即在热力催化下，迅速转化成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合鲜香。那香气里带着山野的旷远，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顶级松露或陈年干酪的醇厚底蕴，最底下，还隐约透出谷物烘焙后的焦香。

　　而最令人目眩的，是菌片切面上那些荧光丝络——

　　在滚烫的热油中，它们被彻底激活了。

　　柔和的、月华般的浅蓝色微光，从每一片蘑菇内部透出，随着菌片在锅中翻滚、卷曲而明灭流动，光芒并不刺眼，却纯净得不可思议，像把一小掬凝固的月光扔进了锅里，随着翻炒化开，流淌。

　　“月光菇名称由来。”小福适时解说，声音里带着点科普的兴奋，“变异菌丝在高温下会完成最后一次能量释放与结构转化，储存的光能释放，同时完成最终毒素分解。当前毒素残留率：0.7%……0.5%……0.3%，达到安全食用标准。”

　　林晚用锅铲轻轻翻动。菌片边缘开始卷曲翘起，质地从干硬变得柔韧，表面泛起油润的光泽。她从一个粗陶小罐里捏了一小撮颗粒粗大的晶体——是未经精制的海盐，撒了进去。

　　“滋……”

　　盐粒遇热融化，渗入菌片。香气陡然变得更加立体、霸道，那抹鲜香被咸味一激，仿佛活了过来，浓郁了数倍，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暖力量，穿透厨房无形的边界，弥漫到整个教室。

　　门外，那些静止的影子开始躁动。

　　不是攻击性的躁动，而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望。最前面的男孩幽灵往前蹭了蹭，鼻子的位置微微抽动，半透明的胸膛起伏。其他影子也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很多人在同时吞咽口水。

　　“它们……好像没那么可怕了？”孙倩小声说，她还缩在陈诺身后，但已经敢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边界外那些影子的变化。

　　陈诺没说话。他死死盯着那些影子，又看看林晚专注翻炒的侧脸，看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她沾着面粉和油渍却稳定无比的手。眼神复杂至极，混杂着震惊、茫然，和一丝逐渐燃起的、微弱的希望。

　　蘑菇煸炒到恰到好处，边缘微焦，香气达到顶峰时，林晚从墙角一个半人高的陶瓮里，舀出清澈的水注入锅中。水很清，带着点清甜的山泉气息。小福提示这是系统过滤提供的纯净水，安全无污染。

　　水沸，滚开如珠。

　　她没有时间揉面醒面。直接从另一个陶瓮里取出粗糙但干净的小麦面粉，加水，用筷子快速搅成大小不一的面疙瘩，然后用勺子一勺一勺拨进滚汤里。

　　面疙瘩在泛着浅蓝微光的琥珀色汤水中沉浮，迅速吸饱了汤汁膨胀，变成半透明的、裹着月华光晕的柔软小团，在菌片间载浮载沉。

　　最后，她从窗台边一个破瓦盆里揪下一小把翠绿的野葱——不知何时长在那里的，洗净切碎，撒进锅里。

　　一锅清汤月光菇面疙瘩，完成。

　　林晚关了火，用一个大陶碗盛出第一碗。清亮的汤里，泛着浅蓝微光的菌片和半透明的面疙瘩交错，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热气蒸腾而起，带着纯净的、温暖的、抚慰人心的食物香气，在阴冷的教室里划出一小片属于“生”的领域。

　　她自己先喝了一口汤。

　　烫。

　　鲜。

　　菌类被高温激发出的醇厚鲜甜，海盐恰到好处的咸度，野葱清新的辛香，以及面疙瘩吸饱汤汁后的软糯满足感，在舌尖交织炸开。一股暖流随之从胃部扩散，迅速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驱散了部分寒意，也稍稍压下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真的饿了。

　　也是真的，还“活着”。

　　林晚放下碗，看向边界外那些影子。

　　最前面的男孩幽灵还在“看”着她。不，是看着她手里的碗，看着碗口袅袅升起的热气。他慢慢抬起手，指了指碗，又指了指自己张开的、黑洞洞的嘴——一个清晰无比的、渴望的姿势。

　　“他想吃。”陈诺轻声说，语气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多了点别的。

　　林晚没动。她在想木牌上的“规矩一：吃饭付账”，在想小福说的“饭票”，在想那些幽灵学生能拿出什么来“付账”。

　　她端着碗，走到空间边界处。那道无形的墙在她面前自动分开一个缺口——仅容碗通过的缺口。她把碗放在缺口外的、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然后退后三步，站定，静静看着。

　　男孩幽灵迟疑了足足五六秒。

　　他慢慢蹲下，伸出半透明、指尖发黑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对他来说过大的陶碗。他没有立刻吃，而是把脸凑近碗口，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哭了。

　　没有声音，但林晚清楚地看见，两行浑浊的、半透明的液体，从他阴影覆盖的脸上滑落，滴进汤里，激起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他低下头，开始吃。

　　吃得很慢，很小心，每一口都要在嘴里含很久，细细地抿，仿佛在品尝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半透明的面疙瘩被他咬开时，里面包裹的浅蓝微光溢出来，映亮了他下巴的轮廓——是个很清秀的男孩子，如果忽略脸上那些瘀青般的死气和深陷的眼窝的话。

　　一碗面吃完，他放下空碗，碗底朝上，示意吃得干干净净。然后他就那么坐在原地，抱着膝盖，一动不动了。

　　其他影子骚动起来，往前挤，发出压抑的、渴望的呜咽。

　　男孩幽灵转过身，对着同伴们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出乎意料地有效。骚动平息了一些。他重新面对林晚，在自己身上摸索，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空碗旁边。

　　那是一颗玻璃弹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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