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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
不知何故,安谷雨心中竟有一丝失落。她抬手扣着门扉,凝视着九尾狐趴过的木榻出神。
“姑娘回来了。”一道清冽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安谷雨猛然回身,院门边站了个男子。
他逆光而立,面部隐匿在光影中看不真切,挺拔的身姿被清晨的暖光勾勒,月白衣袍随风轻扬,墨色长发肆意垂落,额角几缕碎发被风裹挟,拂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注视着她,眸中满是缱绻温柔。
这副场景,安谷雨好似在哪见过,一抹破碎的画面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她循着记忆往最深处寻去,即将抓住那段记忆的瞬间却被它悄然溜走,回过神来,只剩茫然。
“怎么哭了?”那人大跨几步走至她身前,双眉微蹙,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冰凉,刺地安谷雨的脖子猛地往后一缩,对上他关切的眸光,安谷雨方察觉悄然滑过脸颊的泪珠,她慌忙用衣袖擦去。
“可是在下吓着姑娘了?”
“晨光些许刺眼。”异样的情绪转瞬即逝,无从忆起,安谷雨索性略过,转而问道:“你是谁?”
“暮雪。”那人轻声道:“我的名字。”
安谷雨神色如常,不过是听陌生人说了个陌生的名字,眼底未起一丝波澜,“你……是那只九尾狐?”
暮雪扯动嘴角暗自苦笑,面上故作惊疑道:“姑娘怎知?”
安谷雨指了指他的手臂,一截松散的纱布垂落在衣袖外,隐约可见上面沾染着血迹。
暮雪执起衣袖心念一动,他上前一步,注视着安谷雨的双眼,郑重道:“昨日幸得姑娘所救,按狐族的礼数,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当是以身相许。”
“你们的礼数,是要你恩将仇报?”安谷雨没来由地回了一句,话一出口,她先是微微一怔,意识到此话多少有些不妥。
暮雪脸上笑意滞住,心中咯噔一下,看向安谷雨的眸光中藏着一抹探究,细细琢磨她话中含着几层意思。
“逗你的。”安谷雨不自然地抿唇一笑,转身往屋内走,“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救命之恩岂能不在意?在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安谷雨提议:“你可以换个别的法子。”
“此等大恩,必是以身相许。”
安谷雨的眼角跟着抽了抽,她没有接话,径自去里屋取了些干净的纱布。
暮雪站在她的卧房门前,看向她的眸光暗了几分,似是有万般委屈:“姑娘莫不是觉得在下配不上姑娘?”
“我说了无需你报恩。”安谷雨着实不解暮雪为何执着于以身相许,但也懒得追问其缘由。她不是会挟恩图报的,换作往常,她是个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只是眼前这麻烦摊上了,倒不能放着不管。
安谷雨拉过站在一旁兀自伤神的暮雪,将他按在木榻上,她撸起袖子抬手便要扯开他的衣袍。
暮雪当即一惊猛地攥紧衣襟,往后一躲,“姑娘这是改主意了?在下自是不介意的,只是白日……也行!姑娘若是实在着急,可否先关个门?”
安谷雨的手瞬时僵在半空,眉目拧成一团又松开,不由有些想笑,她长舒一口气将一旁的药瓶塞到他手中,“你自行擦药吧。”
她方才出去,便是去村医那寻药膏。
暮雪看着药瓶愣了愣,讪讪一笑:“是在下误会姑娘了,劳烦姑娘……”
“谷雨,小狐狸醒了吗?哎……这位是?”暮雪的话被安婶打断,安婶大跨几步走近,一声惊呼:“天爷呀,怎的伤成这样?”
安谷雨讶于安婶夸张的神情,遂低头看向暮雪,只见他半躺在木榻上,衣襟微松,恰好露出肩下一道骇人的伤痕,上头的血珠染湿了衣襟,他捂着唇轻咳几声,眉心浅蹙,配上他本就白皙的脸庞,当真是凄凄惨惨,我见犹怜。
安谷雨一时语塞。
方才他明明步伐稳健,话语间中气十足,突地一副伤弱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是闹哪般?
“在下乃一散修,历练时不慎被凶兽所伤,咳咳……途经此地幸得这位姑娘搭救,咳咳……”暮雪哑着嗓子,一句话咳三回。
“哎呀,躺下躺下!”安婶自是见不得这些,难免心疼着急,“谷雨,快快,去取些药来。”
暮雪借机得寸进尺:“咳咳……在下恢复伤势还需些时日,可否借住在此?”
“可以可以,你安心住着,好好养伤。”安婶毫不迟疑应下。
“多谢婶婶。”
安婶全然将小狐狸忘到了脑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安谷雨出门打个水片刻功夫,两人已是聊的十分热络,似是熟识多年一般。
安谷雨端着水盆走到两人身前,“婶婶,他快死了。”
“哎呦看我老糊涂了,快些把伤口处理一下,婶婶去炖些鸡汤来给你补补。”
眼看安婶匆匆离去后,暮雪举起药瓶低声笑着,眼底尽是得意,“姑娘,劳烦帮在下擦药。”
“我没说要赶你走,你何故如此。”安谷雨将湿帕子一把拍在暮雪肩上。
“嘶!”暮雪吃痛轻皱了下眉,“姑娘,在下的伤是真的。”
·
午后,安谷雨从卧房出来,往暮雪那处瞄了一眼,他仍在木榻上躺着,薄被滑至腰际,大半落在了地上。
安谷雨走过去拾起薄被,她捏住被角缓缓俯身,眸光落下停在暮雪脸上。
他侧身卧着,墨发如瀑般铺开,几缕碎发轻贴在他光洁的额角,眉头微舒,长而密的睫毛如蝶翼般敛着,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右侧面颊上有一颗小痣,在眼睛正下方,落的恰到好处,平添几分魅惑之色。
许是睡意正浓卸下了防备,他周身染着的清冷气息肆意弥漫。那气息极清极淡,宛若孤山之巅常年未化的雪,干净纯澈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冷冽。
这股气息如同他的名字,熟悉却虚无缥缈地笼在安谷雨心头,她捏住被角的手指蜷起又松开,一时忘了动作。
倏地,暮雪睁开双眼,“姑娘这般盯着我,可是反悔了?”
他眸中盛满笑意,清润的嗓音里带着丝倦意未消的喑哑,沉沉地落在安谷雨耳畔,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过。
安谷雨手一松将薄被盖在暮雪脸上,转身便走,身后传来暮雪闷在被中低沉的笑声。
安谷雨来到院中,外头的天气甚好,碧蓝天幕上浮着几缕云,阳光洒在身上蒸腾起几分懒倦。她眼看时辰尚早,便去柴房里翻出一个竹篓。
“姑娘要去做什么?”暮雪紧随其后,他看安谷雨的样子是要出门。
安谷雨拎起竹篓,越过他走出去,“上山看看,寻些野菜野草回来喂兔子。”
院子里,暮雪走过时确是瞥见了一群灰扑扑的兔子。
“我同姑娘一起去。”暮雪快步追上安谷雨,抬手去拿她手中的竹篓,“我来背。”
安谷雨侧身避开,眸光落在他右侧肩头,“你的伤这么快好了?”
“姑娘放心,与你们凡人不同,我这点小伤不碍事。”暮雪拿过竹篓背上。
安谷雨没再阻拦,半日前半死不活的是他,此刻健步如飞的也是他,安谷雨摸不准他又想演哪一出,只能随他去了。
午后阳光细碎地洒在山林间,风过时,树叶簌簌作响,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润气息漫过来。
安谷雨走走停停,仔细辨别草丛间的野菜,她蹲下身手指灵巧地掐下苦荬菜的嫩叶,丢进竹篓后,瞥见暮雪手里捏着一根狗尾草。
她抿了抿唇,从一旁落叶间折下一根蒲公英,塞到暮雪手中,“这个能吹着玩。”
暮雪哑然失笑,她是在埋怨他在一旁游手好闲?暮雪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姑娘,我不认得这些野菜。”
“无碍。”安谷雨继续向着林子深处走,随手折了根树枝,边走边扒拉草丛,“不用叫我姑娘,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谷雨?”暮雪跟在她身后,盯着她手中把玩的短枝,她指尖一动短枝在掌心转了一圈,“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叫你阿离可好?”
“阿狸?”安谷雨听见这两字,神色未有太多波澜,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她将一颗荠菜放进竹篓里,抬眸看他,“你是狐狸却这么叫我?你这是什么毛病?再者这世上那么多人,你若是都不喜欢他们的名字,难不成都得给他们取一个?”
暮雪目光灼灼,声音轻柔道:“我只这么唤你。”
安谷雨不愿与他继续深究这个话题,眼看竹篓装满了,她拐了个方向走出树林,眼前突然开阔,前方是一处低矮的山崖,崖下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红色枫林。
安谷雨攀上一块青石,眺望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她执着短枝指向最高的那座山峰,“你认得那座山吗?”
“凌霄峰?略有耳闻。”暮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知她意欲何为,“姑娘是想修仙?”
安谷雨摇头,“我总觉得,我生来便是要站在那最高峰的,我的伴侣,也应当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顺着风送进暮雪耳中,字字清晰。
暮雪站在青石下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见风掀起她的衣角,吹乱她乌黑的长发,纤细的身形仿若随时会被风吹散。而她的背影里没有丝毫怯懦,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倔强,像一株扎根在山岩间攀着云端肆意生长的藤蔓。
暮雪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心头弥漫上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那个背影他曾见过无数次,她站在山之巅,遥不可及,他拼尽全力走到她的身旁抓住了她,却是将她拽入万丈深渊。
他指尖微微用力,不慎掐断了那根蒲公英,他慌乱地低下头,灰白的种子随着风在他掌心消散。
“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久久不见暮雪的回应,安谷雨回头唤他,“暮雪?”
暮雪闻声回望过去,“姑娘原是喜欢那样的?”
她站在青石上比暮雪高上许多,暮雪仰着头,山上的风大了些,吹的他眼角泛红。安谷雨凝着那双眸子,问出那个困惑她许久的问题,“暮雪,我们从前见过吗?”
“不曾。”暮雪的回答迅速而坚决。
“我想也是。”夕阳西斜,影影绰绰的橘色光斑在他眸中跳动,安谷雨偏过头去,“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一路静默。
到家后安谷雨也不怎么搭理暮雪,偶尔同他说上几句话,暮雪不甚在意,横竖他是如愿赖下了。
深夜,万籁俱寂。
暮雪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来到院中,他警惕地环视一圈,随后在一道白光中化回九尾狐的模样。九尾狐耳尖轻颤,灵巧的越过院前的竹篱,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中。
一路疾奔翻过几座山头,它来到凌霄峰的试炼场地,面前是闪着幽绿光芒的屏障,它悄悄撕开结界一角,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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