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幼时投喂过的疯犬惦记了

　　这是莫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直面玉关鸢。与那日匆匆的惊鸿一瞥不同，他更加清晰地，看见了眼前人如太阳般耀眼的金发，还有那双浸满杀气的眼睛。

　　他畅快地笑起来，直直地与她对视着，挑衅道:“你以为，凭借着这个护城大阵，和你手里的剑，就能抵挡我？”

　　玉关鸢并不回话，执剑再次向他发起进攻。

　　她招式强硬，对空间的领悟足够透彻。像是真的想和莫权拼命一般，径直展开了领域。

　　她杀招尽出，莫权也收了心，开始认真地与她斗起来。二人同时展开领域，圣都的山门一片狼藉。

　　颜朴在后方费力展开灵力，随着大阵一起护好山门。看着前方两位顶尖高手的过招，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叹他们足够强，还是该悲哀为何如今异魔来袭，人族双方，能顶事的王却在这里内战！

　　他仔细观察了玉关鸢的灵力波动，发觉她虽出关仓促，但对于空间的领悟已经到达了惊人的层次。

　　但莫权是个实打实的十阶。此战……凶险。

　　两人在领域内斗得不可开交。莫权的能力如鬼魅一般，分出了九道身影。玉关鸢认出这是莫权的影子，和他本体稍显不同。

　　莫权的分身虚实难辨，玉关鸢的空间瞬移也神出鬼没，剑法精准凌厉，每一击都带着摧山裂石的力量。天空甚至因为两人的战斗，逐渐变得昏暗。

　　但她强行破关，内伤没有得到治愈，在迎战莫权之前，她还催动了自己刻下的护城大阵。自身灵力在莫权面前，始终差了一道。

　　莫权一剑划透了她的右臂，而她也揪准时机一剑刺穿莫权的胸口。

　　那道分身碎裂，莫权的本体顷刻出现在她身后，带有贯穿之力的一掌拍在她的肩胛上。

　　她反手斩过去，莫权避之不及，被深深地斩了一道。

　　这一击之后二人双双后退，收回了领域，相隔百丈对峙。

　　莫权抬手按压了一下自己肩上的伤口，咧嘴笑了一下，阴恻恻道:“你赢不了我，这样打下去你只有死。不过我舍不得杀你。”

　　“除非我死，否则玉国永远不会交到你手上。”玉关鸢脸色苍白，莫权那一掌用力至深，她实在是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再打下去了。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玉国，”莫权提着剑，疾步向她靠近，“本王要你。”

　　玉关鸢嗤声:“做梦。”

　　“你一日不同意，我一日不收兵。打到你子民死绝，让你亲眼看着你弟弟在你面前咽气！”莫权气急，提剑准备再次进攻。

　　然而他剑光未至，一道低沉的号声自天地间传来。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顿住了手上所有的事，望向号声传来的方向。

　　西线防关！

　　这号角在此刻响起，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异魔破关，西线伤亡惨重防守不住，倘若再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防守，西线将会彻底崩溃，而人族，乃至整个衍洲上的其他种族，都将生灵涂炭。

　　与此同时，颜朴手上的环表接受到一道加急的讯息。抬手接受灵力，环表里传来一道撕心肺裂的喊声:“西部……西部防线告急！异魔血潮已经冲破第三道防线！羌慈会长重伤……落入异魔手中，生死不明！”

　　传讯说完最后一个字便断了。颜朴脸上瞬间惨白如纸，苍老的身躯摇摇欲坠，仿佛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玉关鸢听见那道传讯，原本凝聚的气势陡然一滞。握剑的手隐隐有些颤抖，她几乎用尽全力，才没让金剑从手中滑落。

　　父母已经死于异魔之手，而羌慈老师……也在异魔手里，生死不明。

　　而眼前这个疯子，还在这里与她不死不休。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冰冷绝望又深入骨髓的疲惫，深深刺穿了她的心脏。

　　修炼之人耳力很好，莫权也听到了那道通讯。他瞥了一眼后方的老头，以及面前几步之遥的，沉默地静立着的玉关鸢。

　　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看见她紧绷的下颚线，甚至还有一丝压抑的颤抖。

　　“玉关鸢。”他缓慢开口，调整了一下语气，试图让玉关鸢觉得他有商量之意，“你也看到了，异魔已经突破防线，它们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甚至还不会像我一样谈规矩讲条件。”

　　玉关鸢没有回应，只是防备又冷漠地看着他。

　　“你我在此拼个两败俱伤，对我们两国没有任何好处。”他将手中的剑插入地面，以示友好，“玉国的状态你比我更清楚，西线崩了，如果我再不去支援，你们玉国只会真正的分崩离析。”

　　“说。什么条件。”玉关鸢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也猜到了莫权最后想要说什么。但她还是必须要提问。

　　“嫁给我。”莫权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两国即刻合并，我的军队调转方向，驰援西线。我亲自去把羌慈捞回来，异魔也将被我赶回深渊。”

　　他顿了一下，幽绿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渴望:“这是交易。你要玉国存续，要给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交代，你就得付出代价……”

　　“而我，只要你。”

　　山风呼啸，卷起一阵尘埃，以及一股散不开的血腥气息。

　　颜朴拦下赶到山门前的一众大臣。他目光牢牢钉在前方两位年轻人身上，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

　　所有人都说莫权是疯子，但他开出的条件，却是眼下唯一可以破局的死棋。

　　玉关鸢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她看着莫权那双如狼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爱慕，没有温情，只有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以及一丝近乎偏执的“认定”。

　　她想起山顶初见的目光，想起那两份国书，父母阵亡时自己的心悸，弟弟惊恐的哀求，通讯里绝望的呼喊，异魔血潮带来的无数死亡……

　　恨意像无数条斩不断的藤蔓，缠上她，勒得她几乎窒息。

　　责任如山岳般压上她的肩，浑身是伤的身体几乎痛到麻木。

　　过了许久，久到莫权要以为她不会同意时。

　　她手中的金色细剑，剑尖极其缓慢地，往下垂落了一寸。

　　仅仅一寸的距离。

　　却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抬起眼，青蓝色的眼眸里，所有复杂的情绪被尽数掩埋，最终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毫无波澜的潭水。

　　“我答应。”

　　三个字，轻得如叹息，却又重得砸在地上仿佛能溅起回音。

　　莫权口中发出愉悦的，畅快的大笑，他眼眸亮得骇人，任谁与那眼睛对视上，都会被灼伤。

　　他收回插在地上的剑，收敛了自己的灵力气场。走到玉关鸢身边，贴近她，并未收声:“不过我还是不太放心。口头答应终究还是太过轻巧，我们应该立个血契，这样，对双方都有保障，是吧？”

　　“你还想得寸进尺？”玉关鸢后退一步，莫权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硝烟味令她不适。

　　闻言，莫权便收了笑，语气冷了下来:“若不立血契，我就不动兵。”

　　这是威胁。

　　号声仍在不断地传来，像催命一般——然而远处的西线早已埋葬了数万生命。

　　由不得玉关鸢迟疑。

　　她迎着莫权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平直，没有掺杂丝毫个人情感:“玉国与莫国，即刻停战，你部退出玉国现有实际控制线。西线异魔之患，为当前首要。玉国剩余兵力，将全部投入西线。莫国，”她顿了顿，“需至少出动同等规模，且由你亲自统率的精锐，协防西线，直至此次异魔退却。”

　　“代价。”莫权打断她，“我的军队，不是廉价的雇佣兵。你要我帮你守国门，可以。你的价码？”

　　玉关鸢沉默了片刻。山风猎猎，吹起她散落的几缕金发，拂过她毫无血色的脸庞。

　　“击退异魔之后，”她每一个字都艰难从喉间吐出，“若衍洲人族得以存续，若玉国尚存一息……我，玉关鸢，与莫权，联姻。玉、莫两国，自此合并，我为共主。”

　　莫权听见她的内容，眉梢一挑，似觉得有些好笑。但他并未再说什么，默认了玉关鸢揽权的行为。

　　他抬手向后一招，一名全身黑甲的副将上前来，单膝跪地，静候指示。莫权并未看他，仍旧牢牢盯着玉关鸢:“为表诚意，我可以先去帮你把你家会长捞出来。到时候，我们再来好好立血契……你想要当共主，那我拥你为王，也不是不可以。”

　　莫权笑眯眯地往后退了几步:“千万不要毁约哦……我不介意真正踏平你的国家。”

　　“苍鸣。”
　　“在！”
　　“传令，即刻整军，开赴西线。”

　　玉关鸢沉默地看着莫权那支小队离去，久久未动。莫权离去时，再次回首眼含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身后的护城大阵在感受不到威胁之后缓缓关闭。

　　那支小队彻底消失在眼前后，周遭压力骤然一松。玉关鸢一直紧绷到极致的那口气，终于溃散。眼前阵阵发黑，金剑脱手，“当啷”一声掉在碎石地上。

　　喉头腥甜上涌，她以手掩口，费力将血咽了回去。

　　“殿下！”颜朴不知何时到了近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枯瘦的手指迅速搭上她的腕脉，脸色顿时凝重起来，“灵力枯竭，经脉受损，神魂亦有震荡……”

　　“颜老。”玉关鸢收回手，不愿再让他探查，“麻烦你去通告……即日起，我顺位成王，玉国与莫国商议合并，国号新立。传令所有还能调动的军队，衡术师，民间修者，即刻向西线集合，所有物资优先供应西线。”

　　金剑自地上被召回，没入她手中不见。

　　颜朴叹息点头，还未回应，却听后方又来一道催命的急报:“不好了！小殿下他……坠楼了！！！”

　　这道消息重重地砸在玉关鸢心头，她猛然回头看去，却忽觉眼前一片漆黑，好不容易咽下去的血，又翻涌上来。

　　她竭力抬手，暗红色的血，终于喷溅在掌心。血迹顺着她苍白的指缝低落，在碎裂的山石地面上绽放成刺目的花。

　　“殿……陛下！”颜朴急忙扶住她。

　　她却摆摆手，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回身向后走去。一众沉默的大臣默默为她让出了一条路，传讯的侍卫胆战心惊道:“小殿下突然，趁众人不备……忽然……从星台上，跳了下去……”

　　皇宫坐落在山顶，星台之下，是一片峭壁。

　　幼童从此跳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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