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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桑允接过。卡片边缘有些磨损,显然在他口袋里放了很久。“好。”她轻声说。
下车时,她回头。杨琛还坐在车里,他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发动车子,掉头驶离。
桑允握着那张名片,站在校门口,直到皮卡消失在路的尽头。
手机震动,林晴晴发消息问“今天怎么样?”
她回复“去看了一窝鸟蛋。他还记得我怕冷。”
很久后林晴晴回:“允允,你陷进去了。”
桑允没有否认,抬头看见远处林业站的灯光也亮了。
另一边,杨琛在驶回站里的皮卡上,把车停在路边熄火,独自在渐暗的天光里坐了很久,从储物格摸出一根褪色的编织手绳,看了很久后轻轻吻了绳结。
第二天午饭铃响时,雨势终于小了些,从瓢泼转为绵密的雨丝。
收起教案,和同办公室的李老师一起往食堂走。李老师是本地人,三十出头,教数学,说话带点软软的口音:“桑老师今天脸色不大好,没睡醒?”
“雨声太吵。”桑允含糊应道。
食堂里已经坐了不少老师和学生。空气里饭菜的味道:洋芋焖饭、炒青菜、还有一大盆番茄蛋花汤。
“今天有腊肉!”李老师眼睛一亮,拉着桑允去排队,“腊肉炒蕨菜可是一绝,你尝尝。”
桑允端着不锈钢餐盘,打了小半份饭,又舀了些青菜。
轮到腊肉时,她犹豫了一下,大学时和杨琛去湘西,她吃不惯烟熏味,他笑着把她碗里的腊肉全夹走,说:“以后咱家的腊肉我来承包”。
“老师来点?”打饭的阿姨热情地舀起一大勺。
“谢谢,少一点就好。”
落座后,李老师边吃边聊:“听说昨天杨巡护员带孩子们去看鸟窝了?阿木回来兴奋得不得了。”
“嗯。”桑允夹了片腊肉,烟熏味在舌尖散开,意外地不难吃,“他很会带孩子。”
“那是,杨巡护员在我们这儿可有名了。”旁边桌教自然的王老师转过头来,“前年山火,他带队救了十几个被困的村民。去年又端了个盗猎团伙,县里给了表彰,但他没去领,说巡护站离不开人。”
桑允低头扒饭,心跳有点快。
“不过啊,”李老师压低声音,“江巡护员这人有点怪。这三年,没见他跟哪个姑娘走得近。镇上阿婆们给介绍对象,他都说工作危险,不想耽误人。”
王老师笑着说道:“我看他是心里有人。”
“桑老师,”李老师忽然凑近,“你觉得杨巡护员怎么样?”
“啊?”桑允差点呛到,“他……挺专业的,对学生也好。”
“我是说,作为男人。”李老师眨眨眼,“你从大城市来,见多识广,看他这种类型……有吸引力吗?”
食堂里突然安静了一瞬。几个年轻女老师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善意的探究。
桑允脸发热,正不知怎么回答,食堂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是阿木,浑身湿漉漉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个东西,“桑老师!杨叔叔让我送来的!”
孩子跑到桌前,摊开手心,是个用宽树叶折成的小盒子,边缘用细藤蔓精巧地固定着。盒子里躺着几颗红艳艳的野果。
“这是什么?”桑允轻声问。
“杨叔叔说叫“救军粮”,山里应急吃的,很甜。”阿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骑摩托路过校门口,没进来,让我赶紧拿给你。”
桑允拿起一颗。果子表面微凉,触感光滑。她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酸,然后是清冽的甜,带着山野特有的香气。
“他……还说什么了吗?”
“就说“给你老师尝尝”。”阿木歪着头想了想,“哦对了,他还说,如果下午雨太大,就别让孩子们去后山捡松果了,路滑。”
李老师和王老师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桑允把剩下的果子小心放回叶盒,拿出纸巾给孩子擦了擦,“谢谢你,阿木。快去把湿衣服换了,别感冒。”
孩子跑开后,李老师用手肘碰碰她,“还说不熟?这都送吃的了。”
“应该只是……好意吧。”桑允说,耳朵却在发烫。
“他可不是对谁都这样。”王老师笑,“上学期县里女记者来采访,想跟他合影,他直接说不方便’,转头就去巡山了。”
桑允没接话,只是慢慢吃着那颗野果。酸甜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
午饭快吃完时,老校长端着餐盘坐过来:“桑老师,刚接到通知,明天县里有个生态教育研讨会,每个学校要派个代表。我看你对这块挺上心,要不你去?”
“我?”桑允一愣,“可是我才来没多久……”
“没事,就是去听听,学习学习。”校长笑,“而且杨琛也会去,他是特邀发言人。你们正好可以聊聊那个校园生态公约。”
“研讨会是明天一整天,在县教育局。”校长喝了口汤,“对了,你要是去的话,可以坐林业站的车,他们明天也要去县里办事,顺路。”
李老师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桑允一脚,眼神里写着“机会来了”。
“好,我去。”桑允听见自己说。
吃完饭,她回到办公室。
她拿起那颗剩下的野果,她点开杨琛的对话框。她犹豫片刻,打字:“听说明天研讨会你也去?
”
这次回复得很快:“嗯。老校长跟你说了?”
“嗯。说可以搭你们的车。”
“好,明天七点半,校门口等。
第二天桑允站在校门口,手里提着装教案和笔记本的帆布袋。
七点二十五分,绿色皮卡从镇西头驶来,稳稳停在她面前。
副驾驶车窗降下,杨琛探过身来开门:“早。”
他换了干净的制服,头发还有些湿,像是刚洗过。车里弥漫着淡淡的肥皂味和烟草味。
“早。”桑允坐上副驾驶,系安全带时发现座位已经调过了,比正常位置靠后些,更适合她的身高。
“吃过早饭了吗?”杨琛发动车子,驶上主街。
“还没有。”
车在早点铺前停下。“等我一下。”他下车,很快拿着两个纸袋回来。一个递给她,一个放在两人中间的操作台上。
纸袋里是温热的豆浆和两个包子,包子馅是野菜混着一点肉末,很香。杨琛自己那份也是同样的配置,只是多了跟油条,但桑允不喜欢,他还记得没给她加。
“路上吃。”他说,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车子驶出镇子,开上去县城的盘山路。
桑允小口喝着豆浆,甜度刚好。她偷偷看了眼杨琛,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拿着包子,吃得很快但不算粗鲁,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口。
“怎么弄的?”她问。
车子转过一个急弯。杨琛沉默了几秒,才说:“盗猎团伙设的陷阱,钢丝套。拆的时候弹开了。”
他说得平淡,桑允却听得心惊。“就你一个人?”
“那天小陈感冒,我让他留在站里。”他看她一眼,“别那种表情,我受过专业训练,知道怎么处理。”
“可还是会受伤。”桑允低声说。
杨琛没接话。车里安静下来,只有引擎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山路盘旋向上,海拔渐高,气温明显降了,桑允不自觉拢了拢外套。
“冷?”他余光扫过来。
“有点。”
杨琛伸手调高了空调温度。“县里海拔更高,下午会更冷。你带厚衣服了吗?”
“在包里。”
“嗯。”他又专心开车了。
但桑允注意到,他调温度时,左手腕上那根编织手绳从袖口露了出来。褪色严重,边缘已经起毛,却依然系得结实。
“手绳,”她忍不住说:“该换了。都旧了。”
杨琛右手无意识地摸了摸那根绳子。“习惯了,还能戴。”他说,然后忽然问:“你那条呢?”
桑允一愣。她那条早就不知丢在哪里了,可能是某次搬家,也可能是某次清理旧物时。三年前分手后,她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收进一个箱子,塞在储物间最深处,再没打开过。
“可能……在上海家里吧。”她含糊地说。
杨琛点了点头,没再问。但桑允看见他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
车子翻过垭口,眼前豁然开朗。县城坐落在山间盆地中。
“快到了。”杨琛说,“研讨会九点开始,在教育局三楼会议室。中午主办方管饭,下午分组讨论,四点结束。”
“你呢?发言在什么时候?”
“上午最后一个。讲生态保护的现状和挑战。”他顿了顿,“可能……会提到一些不太好的数据。盗猎,盗伐,还有旅游开发带来的问题。”
“会有领导在场吧?这么说没问题吗?”
杨琛侧头看她一眼,眼神里有她熟悉的固执:“事实就是事实。不说出来,问题永远解决不了。”
这让桑允想起大学时,他也是这样。环保社团活动,别人都挑轻松的话题,他偏要做关于城市工业污染的报告,数据尖锐,差点让社团被学校约谈。
“你还是没变。”她轻声说。”
“变了。”杨琛转过又一个弯,“变得更知道怎么在体制内说真话。”
车子在教育局门口停下。院子里已经停了不少车,大多是公务车和摩托车。杨琛熄了火,却没立刻下车。
“桑允。”他忽然叫她的全名。
“嗯?”
“如果……”他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如果下午讨论时,有人问起你为什么来支教,别说真实原因。就说……是学校项目,或者个人兴趣。”
“为什么?”
“县里人际关系复杂。你父亲那边……可能有人打过招呼。”他说得含蓄,但意思明白,“小心点总没错。”
桑允跟着他下车,走进教育局大楼。楼梯间里人不多,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三楼到了。会议室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各个学校的老师和乡镇干部。杨琛一出现,就有几个人围过来:“杨巡护员!上次你报的那个盗伐案有进展了吗?”
他瞬间被包围。桑允站在人群外,看着他沉稳地与人交谈,语气专业,神情专注。那个在车里略显局促的杨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干练的林业巡护员。
“桑老师?”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是邻镇小学的女老师,上次培训见过。“你也来啦?一个人?”
桑允还没回答,杨琛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桑老师是我们青湖中心小学新来的支教老师,这次一起来参会。”
他不知何时已经脱身,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介绍:“这位是青湖中心小学的桑允老师,从上海来支教的。桑老师,这是河头镇小学的李主任。”
公事公办的语气,恰到好处的距离。但桑允注意到,他站的位置,刚好隔开了她和那位过于热情的女老师。
“上海来的呀!”李主任眼睛一亮,“难怪气质不一样。桑老师怎么想到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桑允按照杨琛叮嘱的回答:“学校有个支教项目,我对云南一直很向往,就报名了。
“好好好,欢迎欢迎。”李主任又寒暄几句,终于被人叫走了。
杨琛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回答得很好。”
“你教的。”桑允轻声回。
他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很浅的弧度,转瞬即逝。“进去吧,要开始了。”
会议室里,长条桌。杨琛的座位在前排,贴着“发言人”的标签。桑允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
研讨会开始。领导讲话,专家报告,数据图表在投影幕上轮换。桑允认真记着笔记,但目光总会不由自主飘向前排那个挺直的背影。
轮到杨琛发言时,会议室明显安静了许多。他走上讲台,没看稿子,直接调出PPT。
“总面积四百三十平方公里,森林覆盖率百分之七十二。过去三年,记录在案的盗猎事件四十七起,盗伐事件二十二起,破案率不足百分之四十。”
幕布上是触目惊心的照片,被剥皮的麝鹿、砍伐后裸露的山坡、河流里漂浮的垃圾。
“这是我们巡护站上个月拆除的兽夹。”他放出一张特写,生锈的铁夹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这个夹子设在村民日常取水的小溪边,目标不仅是野生动物,也可能伤到人。”
台下有窃窃私语。领导席上,有人皱起了眉头。
“生态保护不是林业站一家的事,需要教育、公安、乡镇政府,还有每一个村民的参与。”杨琛的声音平稳有力,“今天我重点想说的是教育,怎么让我们的孩子从小知道,保护这片山,就是保护自己的未来。”
他调出一组照片,孩子们举着环保画报、在河边捡垃圾、跟着巡护员辨认植物。其中有一张,是阿木和几个孩子围着杨琛,照片里,杨琛半蹲着,侧脸温柔。
桑允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最后,”杨琛关掉PPT,“我想分享一个小故事。上周,我带着几个孩子去看一窝鸟蛋。有个孩子问我:“杨叔叔,小鸟孵出来后会记得我们吗?”
“保护生态,说到底,是为了让我们的孩子,还有孩子的孩子,还能有机会蹲在树下看鸟蛋。谢谢。”
掌声响起来,起初零散,然后变得热烈。桑允跟着鼓掌,视线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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