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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林藏影
可阿贵那番话如同冰水当头浇下,少年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他情不自禁往后退去,双腿都在微微打颤。余光瞥见眼前的沈泉照——
那个替他挡下三道天雷,让他第一次觉得“修士也许并非全是坏人”的人。
可现在……对方竟与阿贵狼狈为奸,商量着如何分他的血肉。
原来这个看似清俊风雅的男人,和寻常修士也并无本质区别。
他在这些修士的眼里,终究不过是被剥皮拆骨的丹材。
少年的胸腔好似被陡然撕开一道裂口,一股窒息般的惊恐从其中疯狂涌出。
不行。他必须得逃。
他如受惊的野鹿一般,猛地转身,拼命朝院门冲去。
然而他才离开沈泉照身侧数步,一道漩涡般的吸力骤然袭来,好似无形铁链锁住了他的腰腹,将他生生从地面提起。
“想跑?”阿贵冷笑一声,五指微屈,当即将他重重拽回,“没那么容易!”
“唔——!”
少年被拽得撞在阿贵肩上,眼前一阵发黑。下一刻,冰冷的剑锋贴上他的侧颈。
沈泉照面色一沉。
阿贵的灵力,完全不像是不得真传的外门弟子所能拥有。
他先前没见过阿贵出手,低估了此人如今的实力。
阿贵捏着少年后衣领,像拎着一只挣扎的鸡崽,语气恭敬而阴鸷:
“刚才说的,不知沈师兄意下如何?若师兄点头,师弟我自然在此替你护法,绝无二心。”
阿贵见他不答,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精光,缓缓抬起长剑,寒光映得少年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愈发失色:“师兄若是不答应么……”
沈泉照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温柔:“阿贵,这些年你功力竟精进至此,着实出乎我的预料。”
他的目光淡淡掠过阿贵那张布满纹路的脸,“只是容貌……为何却衰败得如此厉害?”
阿贵的指间一抖,却强撑着冷笑。
沈泉照的声音不紧不慢:“莫非……是走了什么旁门左道?”
这句话像是当面撕开了阿贵多年掩藏的疮疤。
阿贵的面目瞬间扭曲,怒火从眼底骤然腾起:“沈泉照!你少在这儿自命清高!
你入门第一日,护法便将你收为亲传!最顶尖的传承、丹药、法器全都堆在你脚下!”
他几乎嘶吼起来,眼中泛红,“而我呢?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们这些资质平庸的外门弟子为了活命,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泉照神色未变,负在身后的手指悄然一动,解除了护院法阵,整座院落的灵息由此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外。
只需片刻,城内的修士都会知晓:破壳的真龙就身处这处院中。
而阿贵全然不觉,眼底血丝暴起,吼道:“我苦了半生才有这点修为!你凭什么质疑我?!”他手中的剑锋更往前一推,割开少年颈侧一点皮肉,一道细细的血线顺着剑身淌了下来:
“今儿你就给个准话——这头龙崽子,你是分,还是不分?”
话音还未落,轰然一阵巨响。
院墙伴着灵压骤然炸裂,断砖碎石飞溅开来,夜风夹着雪沫呼啸灌入院中。
十数道身影先后落入院中,一双双炙热而贪婪的眼睛紧盯着阿贵手中那名动弹不得的少年。
“果然是在这里!”
“当真是才破壳的幼龙!毫无还手之力!!”
“滚开!这龙是我先看到的!”
阿贵没料到这群修士竟这么快找到了这里,下意识回头。
沈泉照眼底寒光乍现:就是现在。
霁光剑出鞘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却快如闪电。
“锵”一声。阿贵手腕一震,五指瞬间发麻,那柄横在少年颈侧的长剑竟被沈泉照一剑挑飞,打着旋钉入了远处的廊柱。
沈泉照身形如惊鸿掠影,袖风一卷,便将少年稳稳从阿贵手中夺了回来。
“你——!”阿贵暴怒,掌风如烈火般拍去。
可沈泉照早已抱着少年,踏霁光剑而起,化为一道青光朝天而去。
飞剑之上,寒风呼啸。少年惊恐至极,被沈泉照横抱在怀,却只觉得自己再次落入修士之手,拼命挣扎:
“放开我!我不要跟你们这群修士在一起!”
沈泉照本就身负重伤,被他这么一折腾,像闷雷在五脏间炸开:“……别动。”
可少年听不进去。阿贵方才的那些话,像毒蛇般在他耳中盘旋——沈泉照带走他,是要把丢进炼丹炉吗,又或者是要活剥他的龙皮做法袍?
他越想越是害怕,死命想要推开沈泉照。
沈泉照胸口血气翻腾,喉口一甜:“咳——!”
一口黑血当即从口中吐出。
少年愣住了,停下了动作:“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慌乱与愧疚交织在一起。
“给我站住!”后方数名修士御剑追来,带起狂风呼啸。
“沈泉照——!”阿贵的怒吼隔着数丈,依旧清晰可闻。
沈泉照眼前一阵发黑,身形开始前后摇晃。重伤下,他连御剑的法力都逐渐难以使出,指间开始变得冰凉。
下一刻,霁光剑倏而失去平衡。
少年的瞳仁一缩:“你——”
两人直直从空中坠落。
狂风在耳边呼啸,撕扯着本就破碎不堪的衣袍,天地翻转,雪色、山川在眼前疾驰而过。
沈泉照咬牙,撑着最后一点神智,一手护住少年的脑后,将他紧紧护在胸前:
“……抓紧我。”
砰!!
两人坠入城外连绵的山岭,撞断树枝,散开大片积雪,惊起无数鸟雀。
追来的修士们紧随其后,纷纷从高空跃下:
“落在这里没错!”
“搜!绝不能让幼龙跑了!”
灵识如巨网般铺开,散步整座山岭。良久,却一无所获。
在场除了折断的树枝与凌乱的雪迹,根本没有那两人的影子。众人面面相觑:
“奇怪,明明落在这里……”
“别废话,继续搜!绝不能让他们再跑了!”
修士们迅速朝林间散去,却无人知道——
二人坠入山林的刹那,沈泉照在彻底昏迷前勉力抬手,催动了腰间那块雕着岁寒三友的玉佩。
玉佩骤然亮起。一圈柔光如月色铺陈开来,将两人一并裹覆其中。
下一息,光芒收敛,结界闭合。
周围不再是千里冰封的山岭,两人轻轻落在一片柔软的碧草地上。
湖水清澈得几乎透明,微风扶过泛起粼粼波光,杨柳婆娑,奇花灼灿。
此处,正是沈泉照的玉佩内以灵力构筑的洞府,与世隔绝,不受外界窥扰,浓郁的灵息令人心神沉静。
甫一落地,少年便像被火烫到似地,猛地挣开沈泉照的手,连退数步,躲到一棵杨柳后,一双金瞳满是戒备。
沈泉照方才硬撑的那口气,在确认外界灵息隔绝后,终于彻底松散。
他的经脉受损,全身上下痛如刀绞,蹙着眉头闷哼了一声,才要支起身,却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前跌倒。
“——!”
少年瞪大金色的眼睛,脚步不自觉往前迈了一寸,却又急忙收回,重新缩到树后。
他死死压下上前查看的冲动,告诫自己这可能是修士的新诡计,为的是让他放松警惕。
但沈泉照静静倒在湖畔的草地上,一动不动。
结界里一片寂静,只有在柳条在和煦的暖风中微微摇曳。
少年悄悄从树后探出了头,竖起耳朵盯着沈泉照。
时间就这么静静流淌:一炷香过去,两炷香过去……结界内的天色由明转暗,暮色笼罩大地。
沈泉照,仍旧没有醒来。
外界追来的那些讨厌的修士,也没有破开结界的迹象。
少年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他到底只是刚破壳的幼龙,心性纯真,被一路惊吓、追杀之后,年轻的身躯十分疲惫,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蜷缩着休息。
这么想着,竟倏而化为了龙形。
小龙身长数尺,一身金色的鳞片灿如晨曦,金色的眼睛溜圆,尾尖微蜷着,轻轻摇摆。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四爪,绕了个大圈,才缓缓靠近昏迷在地的沈泉照,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他散落的发梢。
直到这时,他才有心细细端详沈泉照的相貌。
对方的模样无疑生得极好:鼻梁挺拔,眉目清俊,似雪落青松一般清清冷冷。
……好看得令他一瞬忘了呼吸。
只是这样一张俊秀雅致的脸,此刻白得几乎透明,发灰的唇角凝着未干的血迹,靛青的衣袖被天雷撕裂,焦黑斑驳。胸前的衣襟被血染得发黑,触目惊心。
这一身的伤痕,实在不像能够演出来的。
少年的目光闪动,金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小心俯下身来:
“……你听得到我吗?”
回答他的,唯有沈泉照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结界内的天色彻底转暗,夜幕低垂,头顶闪烁着星光。
小龙在沈泉照身旁趴了又站,站了又盘,心慌意乱地挪来挪去——直到他自己都烦了。
他想走,可无论化为人形还是恢复小龙的模样,一连冲撞了结界之壁十几次,除了被弄得头晕眼花,对冲出此处没有半点方法。
他怔怔望着那层看不见的光壁,尾巴都泄气地垂了下来。
……看来仅靠自己,他真的没法出去。
回头时,他正好看到沈泉照胸口起伏,脸侧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唇色冷得透出青紫。
那一瞬,他仿佛又看到滚滚天雷下,那个替他被雷火吞没的背影——
明明那样疼,却还拼死立在他的身前。
小龙喉头一堵,眼睛发酸,说不上来是委屈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慢慢靠过去,蹲在沈泉照面前,试探般伸出爪子——看到锋利的尖端,又立刻缩了回去,变回人形,小心翼翼用指尖碰了碰沈泉照的肩:
“你还好吗?”
沈泉照没有回答,呼吸却愈发急促。
“就……救一下你,”少年小声嘟囔,“可别醒了之后抓我去炼丹。”
他说着抬起双手,竭己所能向对方施展治愈法力。
真龙的灵力温和纯粹,宛如清澈的泉水徐徐汇入石缝,润物无声地将沈泉照体内濒临断裂的经脉一一愈合。
沈泉照紧绷的眉头渐渐松开。
少年咬牙坚持着,后背被汗水打湿,等沈泉照胸口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他整个人累得瘫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沈泉照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眼前的少年,一双金眸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不由笑了:
“原来你还在……太好了。”
少年一个激灵,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兽一般,直往后退,险些撞到湖边的柳树:“你、你别过来!”
他的脸憋得通红,声音带着颤抖,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之前你救我,刚才我也救了你,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沈泉照愣了一瞬,胸口的痛意还未散,却忍不住轻轻弯起了眉眼:“……好。”
他的气息尚未平稳,心知这小龙今日定是被吓坏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友善: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不过,你既然能以灵力化形为人,那当初从宝物阁逃出去时,大约也保留了些许记忆。
我此次奉命……便是来接你回清霄宗的。”
他说得自然,还带着师长般的耐心,甚至做好了对方困惑时解释一遍的准备。
然而,少年身形却骤然一震:
“你刚才说……清霄宗?你是清霄宗的人?!”
沈泉照不明所以,轻轻点头:“正是。”
少年的金瞳忽然像被点燃般,泛起血光。整个人因愤怒和痛苦而微微战栗:
“我恨死清霄宗了!”
他几乎是嘶声喊了出来:“你们怎么还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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