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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林野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咬紧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转身跑下了楼。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像心跳,也像某种告别。
第七节最终选择
那天晚上,林野一个人去了网吧。
很小的网吧,烟雾弥漫,键盘声噼里啪啦。她开了一台角落的机器,登录志愿填报系统。
页面加载很慢,蓝色的进度条一点一点往前挪。她盯着屏幕,手指放在鼠标上,微微颤抖。
南大的代码是10284。
她输入了这串数字,页面跳转到南大的介绍。图书馆的落地窗,蔚蓝的海,金色的沙滩。有学生在草坪上看书,有情侣在海边散步。
很美。
美得让人想哭。
她移动鼠标,光标在那串代码上停留了很久。久到电脑屏幕暗了又亮,久到旁边的男生打完一局游戏,伸了个懒腰,久到窗外的夜色从深蓝变成漆黑。
然后她按下删除键。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删掉,像亲手抹去一个梦。删完后,她输入了另一串代码——北方的一所大学,离家很远,离海也很远。
确认,提交。
页面跳转,显示“提交成功”。
林野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然后她趴到键盘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塑料键帽,无声地哭了。
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在颤抖,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键盘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青春里最盛大的一场暗恋,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争吵,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句正式的告别。
只有一场雨,一个误会,和一个在深夜里偷偷改掉的志愿。
像夏夜的萤火,美则美矣,转瞬即逝。
而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和那个曾想和他一起去看海的自己,都被永远留在了十七岁的夏天。
再也回不去了。
第六章夏蝉无声,晚风依旧
第一节五年一瞬
时间是最公平的魔术师,它能抚平最深的伤口,也能模糊最清晰的容颜。
五年。
一千八百二十五天。
足以让一个城市改头换面,让一个行业天翻地覆,让一个少年长成男人,让一个少女学会把眼泪藏在精致的妆容后。
林野站在上海环球金融中心第八十八层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黄浦江两岸的璀璨灯火。玻璃窗映出她的倒影——深灰色西装剪裁得体,长发挽成利落的发髻,妆容精致,眉眼间褪去了所有青涩,只剩下从容和冷静。
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穿着宽大校服、头发用发胶抓得张扬的少女了。
“林律师,王总那边确认了,明天上午十点签约。”助理小周推门进来,声音很轻,“合同已经按照您的要求修改好了。”
“好。”林野转过身,接过文件夹快速翻阅,“并购案的材料呢?”
“在这里。”小周递上另一个文件夹,“对方公司要求增加一项对赌条款,风控部认为风险偏高。”
林野扫了一眼条款,嘴角扬起一个很淡的弧度——不是笑,是某种职业性的冷静判断:“告诉风控,这个风险在我评估范围内。加一条,如果对赌失败,我们要求双倍回购。”
“明白。”
小周离开后,办公室重新陷入安静。只有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和远处江面上偶尔传来的汽笛声。
林野走回窗前,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已经凉了,苦涩在舌尖蔓延。她看着窗外,看着这座她奋斗了五年的城市,看着那些明明灭灭的灯火像星河倒悬。
偶尔,只是偶尔,在这样加班的深夜里,她会想起很多年前,另一个城市的夜晚。
想起香樟树的味道,想起塑胶跑道的触感,想起冰可乐里浮动的柠檬片。
想起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和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周末回家吃饭吗?你张阿姨的儿子刚从国外回来,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林野看着那行字,沉默了几秒,回复:“这周末要出差,下次吧。”
放下手机,她揉了揉眉心。五年了,母亲依然锲而不舍地为她安排相亲,好像她今年不是二十七岁,而是三十七岁,再不嫁人就没人要了。
她不是不想恋爱,只是……
只是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还停在十七岁的夏天,停在那场大雨里,停在那场没有说出口的告别里。
她以为时间能治愈一切。
但有些伤口,时间只是帮它结了痂,痂下面,血肉依然鲜红,一碰就疼。
第二节命运的交错
行业峰会定在上海国际会议中心,为期三天。
林野作为律所代表出席,主要负责一个关于跨境并购法律风险的分论坛演讲。她提前一周开始准备,PPT改了七版,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
论坛当天,她穿着昨天新买的深灰色西装套裙,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走进会场时引来不少目光——不只是因为她年轻,更因为她身上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场,和眼角眉梢的锐利。
演讲很成功。四十分钟,没有一句废话,逻辑清晰,案例生动。结束时掌声持续了很久,有几个同行主动过来交换名片。
林野微笑着应对,姿态得体,但心里其实有点累。这样的场合她早已习惯,但每次还是会消耗大量精力——要微笑,要寒暄,要记住每个人的脸和名字,要在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
就像戴着精致的面具跳舞,每一步都不能错。
中场休息时,她端着咖啡走到落地窗边,想透透气。窗外的黄浦江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游轮缓缓驶过,拖出长长的白色尾迹。
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和咖啡的味道,人们三两成群地交谈,交换名片,笑容标准得像量产的模具。
“林野?”
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迟疑,有些陌生,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质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穿过五年的时光,带着青春的回声。
林野转过身。
周明站在她面前,穿着深蓝色西装,打着暗红色领带,比高中时胖了一些,也成熟了许多,但眉眼间还是能看出当年的影子。他愣愣地看着她,像是认出了,又不敢确认。
“周明?”林野先开了口,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真是你!”周明的眼睛瞬间亮了,“我刚才在那边看了好久,还以为认错了。你这变化也太大了,我差点没敢认。”
“你也是。”林野笑着和他握手,“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了。
五年,足以让曾经熟悉的人变得陌生。
他们寒暄了几句。周明现在在一家知名投行工作,事业顺利,去年结了婚,妻子是他大学同学。他说话时眼里有光,那是被生活善待的人才有的满足感。
林野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在律所工作,刚升合伙人,负责并购业务。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对了,”周明忽然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江熠今天也来了。”
林野的心跳漏了一拍。
很轻微的一下,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一颗小石子,涟漪很小,但确实存在。她面上不动声色,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指尖有些凉。
“是吗?”她的声音很平静。
“嗯,他们公司刚融了B轮,风头正劲。”周明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林野,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林野问,目光落在窗外的江面上。
周明叹了口气。那叹息很深,像从胸腔最深处发出来的,带着五年的重量。
第三节迟到的真相
他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周明要了两杯水,等服务员走远,他才开口。
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像在还原一件易碎的文物。
“高中时候,江熠跟苏婉在一起,是因为苏婉她爸答应帮他家周转资金。”周明看着林野的眼睛,“那时候他家快垮了,他爸住院需要钱,公司也需要救命钱……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人,最后只有苏婉她爸松口,条件是让他和苏婉在一起。”
林野的手指收紧,玻璃杯边缘硌得指腹生疼。她没说话,只是听着。
“他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怕你担心,也怕你看不起他。”周明的语气里带着惋惜,“他那个人你也知道,骄傲得要命,宁愿自己扛着,也不愿意让你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林野微微眯起眼睛。
“后来他家真出事了,苏婉家立刻撤资,两人就分了。苏婉她妈还跑到医院闹,说江熠耽误她女儿,要赔偿精神损失费……”周明苦笑,“那些日子他天天跟我念叨,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说等他家情况好一点,等他足够优秀了,再跟你表白。他说你那么好,他得配得上你才行。”
林野的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却烫得她舌尖发麻。
“还有那次聚会,”周明继续说,“苏婉强吻他,他立刻就把人推开了,推得很用力,苏婉差点摔倒。他追出去找你,找了一整夜,淋着雨一条街一条街地找,最后发烧到四十度,在医院躺了三天。”
记忆的碎片在这一刻被重新拼凑。
那个雨夜,她在公交站台下哭的时候,他在满世界找她。
她关机的时候,他在医院高烧不退。
她改志愿的时候,他刚醒来就跑去学校找她。
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不是她以为的那么远。
原来那些沉默不是疏远,那些犹豫不是不爱。
原来他也在小心翼翼地、笨拙地向她靠近,只是方式太隐晦,顾虑太多,多到让他们一次次错过,像两条无限接近却永不相交的渐近线。
“填志愿的时候,”周明的声音把林野从回忆里拉回来,“他特意去查了你报的学校。你说你想去南大看海,他就报了南大隔壁的学校,说这样离你近一点,又不会给你压力。他说要等自己站稳脚跟,等配得上你了,再去见你。”
说到这里,周明顿了顿,看着林野,眼神复杂:“但他不知道,你改了志愿,去了北方。”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只有会场隐约传来的音乐声,和远处人们的交谈声。
林野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玻璃杯。水面上映出她的倒影,眼睛微红,但她没让眼泪掉下来。
五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早就刀枪不入了。
原来只是把伤口藏得太深,深到自己都忘了它还在流血。现在有人轻轻一碰,痂就破了,血就涌出来,疼得她几乎要窒息。
“他……”林野开口,声音有些哑,她清了清嗓子,“他现在怎么样?”
“在深圳,公司做得很好。”周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去年营收过亿,刚拿了年度创新企业奖。他今天也来了,在里面和人谈事情。”
林野接过名片。
纯白色的卡片,质地精良,边缘有很细的烫金线。上面印着简单的黑字:
江熠
首席执行官
深圳熠辰科技有限公司
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衫,没打领带,领口松了一颗扣子。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和锐利,下颌线更加分明,眼神平静而深邃。
但那双眼睛,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清澈,沉静,像秋天的湖水。
她捏着那张名片,指尖冰凉。名片边缘很锋利,几乎要割破皮肤。
“要进去见见他吗?”周明问。
林野沉默了很久。
窗外的阳光在移动,从她的肩膀移到手臂,再移到桌面。光斑在玻璃杯上跳跃,像破碎的星辰。
最终,她摇摇头:“算了。”
有些事,知道了真相,反而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周明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林野,你知道吗?他书房里一直放着一个玻璃罐,里面装满了橘子味的糖纸。我问过他,他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舍不得吃,就把糖纸留下来了。五年了,那个罐子还在。”
林野的眼前瞬间模糊了。
那些橘子糖,是她偷偷塞进他书包里的。每次一颗,用彩色的糖纸包着,像是一个个说不出口的秘密。她以为他早就扔了,或者根本就没发现。
原来他都留着。
每一张都留着。
五年。
一千八百二十五天。
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怀念,只有她一个人还困在那个夏天。
原来不是。
原来他也一样。
“谢谢。”林野轻声说,站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脚步很稳,背脊挺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第四节重逢的平行线
关上隔间的门,林野终于允许自己哭出来。
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流泪。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手背上,烫得吓人。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颤抖。
五年了。
她以为自己早就刀枪不入,早就把那段青春封存在记忆最深处,上了锁,扔了钥匙。
原来那把锁这么脆弱,周明几句话就把它砸开了。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遗憾,所有这些年深夜里的想念,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精心构筑的所有防线。
她蹲下来,抱住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
原来他喜欢过她。
原来那些不是她的错觉。
原来他们本可以在一起,去看海,去看日落,去看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
可是他们错过了。
因为一场误会,因为骄傲,因为自卑,因为年轻不懂事,因为所有的阴差阳错。
命运给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让他们在最好的年纪相遇,却让他们在最该勇敢的时候,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
等他们终于长大,终于有勇气面对一切的时候,时间已经走得太远,远到再也回不去了。
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眼睛肿得发疼。林野站起来,用冷水一遍遍洗脸,直到脸上的红晕褪去。她补好妆,涂上口红,看着镜子里眼睛微红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
然后她推开门,重新走进会场。
这一次,她主动去寻找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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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熠站在不远处的展台前,正和几个人交谈。
他比照片上还要高一些,肩宽腿长,白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块简洁的腕表。说话时偶尔会微微点头,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下颌线清晰分明,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滚动。
成熟了,也更有气场了。
但有些东西没变——他站姿依然挺拔,手指在说话时会不自觉地轻叩桌面,思考时会微微蹙眉,笑起来时眼角有很浅的纹路。
林野站在人群边缘,静静地看着他。
看了很久,久到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久到窗外的阳光从正午变成斜阳。
然后,似乎是感应到什么,江熠忽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静止了。
周围的喧哗、人流、灯光,全都模糊成背景。五年的光阴在他们之间无声流淌,像一条看不见的河,河这岸是现在,河那岸是过去。
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和那个张扬的少女,都被永远留在了对岸,再也回不来了。
江熠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他和身边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便快步朝她走来。
步伐有些急,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林野。”
他在她面前站定,唤她的名字。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带着成年男人的磁性,却依然有她熟悉的质感——那种清冽的、干净的质感,像山间的泉水。
“江熠。”林野微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看着她,眼神很深,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你……变了很多。”
“你也是。”林野说。
确实变了。
他们都长大了,被时间打磨成了现在的模样——更成熟,更冷静,也更懂得隐藏情绪。
他们站在人群的边缘,聊起近况,聊起工作,像所有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礼貌而克制。
江熠说起在深圳创业的艰辛——最初只有三个人,挤在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写代码;第一次见投资人,被质疑得一无是处;产品上线那天,团队所有人都没睡,盯着后台数据,直到第一个用户出现。
林野说起在律所打拼的日子——通宵准备案卷,在法庭上唇枪舌剑,为了一个条款和对方律师争得面红耳赤;第一次独立负责大案,紧张得三天没睡好;升合伙人那天,她一个人在办公室坐到深夜。
他们说着这些年的经历,语气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但偶尔的停顿间,有无声的情绪在暗流涌动。
他们的目光会不小心撞上,又迅速分开;说话时会不自觉地用上从前熟悉的语气,又立刻纠正;肩膀偶尔碰到,会像触电一样迅速拉开距离。
原来有些东西,时间也抹不掉。
像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像身体的本能反应。
原来那个夏天,从未真正结束。
它只是被埋在了时光深处,等着某个时刻,破土而出。
第五节晚风中的对话
论坛散场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江熠送林野到酒店门口。夜风微凉,吹散了白天的闷热,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湿润气息。远处的外滩灯火通明,万国建筑群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游轮的汽笛声隐约传来。
“我送你回去吧。”江熠说。
“不用,我打车就行。”林野摇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街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夜风吹起林野的头发,她抬手拢了拢,指尖冰凉。
“周明都跟你说了?”江熠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平静。
林野点头。
“我那时候……”他停顿了很久,像是需要积攒勇气,又像是在回忆里寻找合适的措辞,“很喜欢你。从你摔倒在跑道上,却咬着牙不肯哭的时候开始。从你给我塞校牌,说‘罩我’的时候开始。从你偷偷在我书包里放橘子糖的时候开始。”
他的声音有些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掏出来的,带着五年的重量:
“我喜欢你张扬的样子,喜欢你打篮球时飞扬的发梢,喜欢你明明很善良却非要装得很凶。喜欢到……不敢靠近,怕自己配不上你,怕给不了你最好的,怕耽误你。”
林野的眼眶发热。她仰起头,看着夜空。今晚没有星星,只有城市的霓虹把天空染成暗红色,像某种淤青。
“那天晚上,我没有吻苏婉。”江熠继续说,声音很急,像是怕她不信,像是这些话憋了太久,终于找到出口,“我推开了她,立刻就跑出去找你。我找了你一整夜,把我们都去过的地方都找遍了——操场、小巷、便利店、糖炒栗子摊……后来雨太大了,我发烧了,在医院躺了三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学校找你,可是你……”
“我改了志愿。”林野接过话,声音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填了北方的学校,离南大很远很远。”
“为什么?”江熠看着她,眼里有痛楚,那是成年男人很少会露出的脆弱,“就因为看到那一幕?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林野笑了。笑容很淡,带着释然,也带着遗憾:
“因为那时候的我,太骄傲,也太自卑。骄傲到不肯低头问一句‘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自卑到觉得你永远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看到那一幕,就像验证了我所有的恐惧——看吧,林野,你果然配不上他。”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而且……我以为你和苏婉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她。我以为我只是你人生里的一个插曲,一个无关紧要的同学。”
江熠的眼圈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林野,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看着她眼里倒映的城市灯火。
五年了,他以为自己在商场摸爬滚打,早已刀枪不入。原来只是把最柔软的部分藏了起来,藏到连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而眼前这个人,轻轻几句话,就让他的铠甲土崩瓦解。
“后来我去北方上大学,”林野继续说,像是在对过去的自己说话,也像是在对他解释,“每天都很忙,忙到没时间想你。我参加社团,泡图书馆,兼职打工。我以为我忘了,可是每次吃到橘子糖,每次看到有人打篮球,每次下雨没带伞,我都会想起你。”
“想起你给我的创可贴,想起你削的苹果,想起你走在我外侧的样子。”她转过头,看着他,眼里有泪光,但依然笑着,“很傻,对吧?”
江熠摇头,声音哽住:“不傻。”
“再后来,我听说你去了南大,听说你创业了,听说你成功了。”林野的声音很温柔,“我很为你高兴,真的。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成为很好很好的人。”
“那你呢?”江熠问,声音沙哑,“你过得好吗?”
林野想了想,点点头:
“挺好的。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新的朋友,学会了穿高跟鞋,学会了在法庭上冷静地辩论。只是偶尔……偶尔加班到深夜,看着窗外的月亮,会想起高中时那些晚自习后一起回家的夜晚。”
“想起巷子里的路灯,想起糖炒栗子的香味,想起你不说话,只是走在我身边的样子。”
她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酒吧隐约的音乐声,是一首老歌,唱着关于错过和遗憾的故事。
黄浦江上的游轮拉响汽笛,悠长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第六节再也回不去的夏天
很久之后,江熠才开口,声音颤抖着:
“如果……如果我说,我现在还是很喜欢你,喜欢到这些年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们还有可能吗?”
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艰难,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
林野看着他。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成男人的少年,看着他那双依然清澈的眼睛,看着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的阴影,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线。
心里涌起千言万语。
想说“我也从未忘记过你”,想说“那些橘子糖纸我也留着”,想说“我也曾无数次想象如果我们没有错过会怎样”。
但她最终只是摇摇头。
很轻,但很坚定。
“江熠,”她轻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真的,谢谢你。”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但是我们都回不去了。这五年,我们都变了。你有了你的事业,我有了我的生活。那些错过的时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深夜里的想念,都已经成了过去。”
“破镜就算重圆,裂痕也还在。而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那场误会,还有这五年的空白。五年,足够让两个人变成陌生人,足够让一段感情褪色,足够让我们学会在没有彼此的世界里生活。”
江熠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像最后的灯火熄灭。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是那平静之下,有深不见底的悲伤。
像秋天的湖,表面平静,底下却是刺骨的寒。
“我心里,永远有一个位置是你的。”林野继续说,声音很温柔,像在哄一个孩子,“那个穿白衬衫、会给我讲题、会在下雨时把伞往我这边倾的少年,会一直住在我心里。但那是十七岁的江熠,和十七岁的林野的故事。”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触感透过衬衫传来,温热,结实,是成年男人的手臂。
“现在的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收回手,看着他,微笑,“而有些路,一旦错过交叉口,就只能越走越远。强行回头,未必是好事。”
江熠沉默了很久。
久到又一辆游轮驶过,久到远处的钟楼敲响九点的钟声,久到夜风把林野的头发彻底吹乱。
然后他说:“我明白了。”
声音沙哑,但平静。
“林野,对不起。”他说,“为当年没有勇气告诉你,为让你误会,为……所有的一切。”
“不用道歉。”林野摇头,“我们都很好,这就够了。”
他们最后拥抱了一次。
很轻的拥抱,手臂环住肩膀,掌心贴在背上,没有用力,像是怕碰碎了什么,又像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林野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不是记忆中洗衣粉的味道了。是成熟的、稳重的、属于成年男人的味道。
她闭上眼睛,把脸埋在他肩头,停留了三秒。
三秒,够记住这个温度,够说一句无声的再见。
然后她松开手,后退一步。
“保重。”她说。
“你也是。”江熠松开手,也后退一步。
两人之间重新拉开距离,像五年前那个雨夜一样,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林野转身走向路边停着的出租车,没有再回头。她知道,有些告别,不需要回头。
坐进车里,司机问:“小姐,去哪里?”
“淮海中路。”林野报了个地址。
车子启动,驶入夜晚的车流。林野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看着这个繁华又孤独的城市,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没有声音,只有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深灰色的西装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体贴地调大了收音机的音量。
还是那首老歌,还在唱着错过和遗憾。
林野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任由泪水流淌。
再见了,江熠。
再见了,十七岁的夏天。
再见了,所有未说出口的喜欢。
第七节余音
江熠站在酒店门口,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街角。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有些凉。他站了很久,直到那辆车的尾灯完全看不见,直到路口的绿灯变红又变绿,直到有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他才转身,慢慢走回酒店。
没有回会场,也没有去停车场开车。他走到大堂的休息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咖啡。
咖啡送来时已经凉了,但他没在意,只是端着杯子,看着窗外。
窗玻璃上映出他的倒影——西装革履,面容英俊,眼神空洞。
他拿出手机,翻开相册最深处,那里存着一张模糊的照片。是高中时偷拍的,林野在篮球场上投篮的背影。马尾高高扬起,阳光洒在她身上,校服外套被风鼓起,像要飞起来。
像素很低,画面很糊,但这是他仅有的一张,关于她的照片。
五年了,换了三部手机,这张照片他一直留着。从旧手机传到新手机,备份了无数次,生怕丢了。
他看了很久。
看着照片里那个张扬的少女,看着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午后,看着那段被自己亲手弄丢的青春。
然后他按下了删除键。
“确定要删除这张照片吗?”
系统弹出提示。
他的手指在“确定”上停留了很久,指尖微微颤抖。最终,他还是按了下去。
照片消失了。
像从未存在过。
他关掉手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很苦,苦得他皱起眉。
有些记忆,该放下了。
有些人,该说再见了。
---
一个月后,林野收到一个快递。
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个深圳的邮戳。包裹不大,但很沉。
她拆开,里面是一个玻璃罐。
透明的玻璃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橘子糖纸。每一张都被仔细展开,压得平平整整,按照颜色深浅排列——从浅黄到橙红,像一道小小的彩虹。
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罐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纯白色的便签纸,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清隽有力:
“祝你永远耀眼,像十七岁那年一样。”
没有落款。
但林野知道是谁。
她抱着那个罐子,在办公室坐了很久。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糖纸在光线下更加璀璨,像被封存的星辰。
她想起高中时,偷偷往他书包里塞糖的样子;想起他拿出可乐时,唇角扬起的弧度;想起那些说不出口的喜欢,和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
五年了。
他们终于好好地道了别。
用一场重逢,一个拥抱,一罐糖纸,和一句祝福。
没有怨恨,没有纠缠,只有成年人的体面,和对彼此最后的温柔。
她打开罐子,取出一张糖纸。橘黄色的,印着小熊图案,是那年冬天她常买的那种。
她把糖纸放在掌心,对着光看。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几乎融化,变成温暖的颜色。
然后她笑了。
眼泪掉下来,但她笑着。
她把糖纸重新放回罐子,拧紧盖子,把罐子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那里能看到窗外的黄浦江,和更远处的天空。
有些爱情,不是为了在一起。
而是为了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光,让两个人在各自的道路上,都能走得更好,更远。
而那些错过的遗憾,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深夜里的想念,都成了青春最动人的注脚。
它们不完美,但真实。
它们不圆满,但珍贵。
尾声
又一年九月。
香樟树又开始落叶,风一吹,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操场上,落在跑道上,落在少年少女们的肩头。
林野出差路过母校,把车停在路边,走了进去。
学校翻新过了,教学楼刷了新的漆,操场换了新的塑胶跑道,篮球场装上了新的篮筐。但香樟树还是那些香樟树,更高了,更茂盛了,在秋风里沙沙作响。
她走到篮球场边,靠着铁丝网,看几个男生打球。
很年轻,大概高一高二的样子,穿着校服,汗水浸湿了后背,在阳光下奔跑、跳跃、投篮。进球时会击掌,会欢呼,眼睛亮得像星星。
像当年的他们。
她看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男生们抱着篮球离开,操场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风吹过来,带着香樟叶特有的清冽气息。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操场。
走出校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夕阳把教学楼染成金色,三楼那扇窗开着,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像某种告别的手势。
她笑了笑,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子启动,驶入傍晚的车流。
电台里在放一首老歌,旋律熟悉,歌词唱着:
“那年夏天,蝉鸣很吵,风很温柔。
我们以为说了再见,就真的会再见。
后来才知道,有些人,说了再见,
就是再也不见。”
林野跟着哼了两句,然后关掉电台。
她打开车窗,让晚风吹进来。
风很凉,带着秋天的味道。
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傍晚,也是这样的风。
有个少年走在她身边,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的影子偶尔会交叠在一起,像某种隐秘的亲密。
那时候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走到海边,走到日落,走到星星亮起,走到时间的尽头。
后来他们走散了。
但那些瞬间,那些心动,那些未能说出口的喜欢,都成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像骨骼里的钙,血液里的铁,支撑着她,成为今天的她。
这样就够了。
真的够了。
车子驶过跨江大桥,黄浦江在暮色中闪着细碎的光。对岸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地上的星河。
林野看着前方,握紧方向盘。
夏蝉总会停歇。
晚风依旧温柔。
而他们,在各自的轨道上,继续前行,成为更好的人。
只是偶尔起风时,会想起那个夏天,和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人。
但不再有遗憾。
只有感激。
感激相遇,感激心动,感激那些未能说出口的喜欢。
因为正是那些不完美,让青春成为青春。
让回忆,在时光里熠熠生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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