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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林薇在凌晨四点的寂静中猛然惊醒。
不是被闹钟,也不是被噩梦,而是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焦虑感扼住了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她睁开眼,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空调运转发出的微弱低鸣。
“颠覆性创意……”
这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盘旋,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洒满房间,却照不亮她内心的阴霾。
距离上午九点的最终期限,只剩下不到五个小时。
她机械地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感觉从脚底直冲头顶。经过客厅时,她瞥见玄关柜子上那个孤零零的牛皮纸袋——装着被拒绝点心的袋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书房里,笔记本电脑被她猛地打开,屏幕亮起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疼。文档自动恢复到上次编辑的位置,那些她反复修改过的文字和图表,此刻在她眼中显得如此平庸、如此乏味。
“糖油混合物……缺乏真正的营养和深度。”方总的话语再次回响。
林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尖触碰到头皮时,一阵刺痛感让她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神经性头痛虽然被止痛药暂时压制,但并未完全消失,此刻正潜伏在脑内深处,伺机而动。
她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此刻感觉像一个牢笼。书架上摆满了营销案例、消费者心理学、品牌战略之类的书籍,每一本她都曾认真阅读并做过笔记,但现在它们仿佛都在无声地质疑她的能力。
“颠覆性……什么是颠覆性?”她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雅诗兰黛集团旗下的高端护肤品牌“凝时”,主打抗衰老功效,目标客群是35岁以上的成熟女性。这次比稿的要求是提出全新的年度整合营销方案,要在竞争激烈的高端护肤品市场中脱颖而出。
林薇的团队之前提出的方案侧重于“科技抗衰”和“成分配方”,这是行业内常见的切入点。但方总明确表示不满意,认为缺乏新意。
“也许我们该换个角度思考。”她突然停下脚步,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她重新坐回电脑前,打开一个新的空白文档。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凝时品牌的消费者,那些35岁以上的女性,她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仅仅是消除皱纹、提拉紧致吗?还是有什么更深层次的需求?
林薇想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即将步入中年的女性,她最近越来越频繁地感受到年龄带来的焦虑——不仅是外表的变化,还有职场上的危机感、家庭和社会的期待、健康上的小警示……
这些感受,是否也存在于凝时品牌的目标客群中?
她开始快速在文档中输入关键词:“年龄焦虑”、“自我价值”、“社会期待”、“内在力量”……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传统的抗衰老护肤品营销往往聚焦于“修复衰老痕迹”、“重现青春光彩”,无形中强化了女性对衰老的恐惧和焦虑。但如果凝时品牌能够打破这种叙事,不再将衰老视为需要对抗的敌人,而是将其重新定义为一种经历、一种智慧、一种力量的源泉呢?
“不是对抗时间,而是与时间和解。”林薇打出这行字,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这个方向确实具有“颠覆性”。它挑战了整个高端护肤品行业的传统营销逻辑,不再贩卖焦虑,而是提供一种新的价值观。
但风险也显而易见。客户能否接受这种大胆的转变?市场会作何反应?如果失败,不仅会失去这个重要客户,她自己在公司的地位也将岌岌可危。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五点。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沙漏中的沙子,带走她最后犹豫的机会。
林薇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她要将这个方向深入发展下去,即使它意味着可能彻底失败。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她完全沉浸在创作中。头痛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兴奋感。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思路如泉涌般源源不断。
她为这个新 campaign 定下了核心主题:“时间的勋章”。
不是隐藏岁月痕迹,而是骄傲展示;不是恐惧年龄增长,而是拥抱每个阶段独特的美丽;不是盲目追求年轻,而是认可自己一路走来的成长与智慧。
她构思了一系列大胆的营销活动:邀请不同领域的成熟女性分享她们的故事,包括企业家、艺术家、科学家、普通职场人等;与美术馆合作举办主题展览,探讨不同文化中对“美”和“年龄”的定义;推出限量版产品包装,由女性艺术家设计,体现成熟之美……
甚至产品本身的使用体验也被重新思考——不仅是护肤仪式,更是一种自我对话和自我肯定的时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书房时,林薇终于完成了方案的核心部分。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睛因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干涩疼痛,但内心却有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这个方案是否足够“颠覆”?是否能打动方总?她不知道。但至少,这一次她没有重复那些陈词滥调,而是真正尝试了一些新的、有风险的东西。
她快速冲了个澡,试图洗去一夜未眠的疲惫。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让她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但当她看向浴室镜子时,还是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脸色苍白,眼下的黑眼圈明显,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就这样吧。”她对自己说,没有时间精心化妆掩饰了。
她选择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深蓝色西装套裙,这是她“战袍”中的一件,总能给她带来自信。又特意背上了那只黑色的Celine Classic Box,它的简洁线条和低调奢华感与她今天想要传达的专业形象相符。
出门前,她最后检查了一遍邮件,将方案作为附件上传,设置了八点五十分的定时发送。这样她可以在会议开始前十分钟抵达客户公司,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又不会给客户太多提前审阅并提出质疑的机会。
早高峰的地铁依旧拥挤,但林薇却感觉与往常不同。她不再是那个被塞进车厢的“棋子”,而是一个带着秘密武器的战士。尽管内心忐忑不安,但至少,她这次带来的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思考。
到达雅诗兰黛集团所在的高级写字楼大堂时,刚好八点四十分。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匆忙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和咖啡混合的味道。
在电梯里,她偶遇了竞争对手公司的团队——正是老板提到过的那家国际4A公司的人。他们看起来自信满满,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出头、打扮时尚的男性总监,正与团队成员轻松地交谈着,仿佛胜券在握。
林薇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脸上挂起职业性的微笑。内心的不安被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自己的方案。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着甲方团队的成员,为首的方总依旧是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表情严肃。他简单地点头示意林薇就坐,没有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林总监,希望今天能看到让我们眼前一亮的东西。”方总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林薇深吸一口气,连接好电脑,打开了投影。
当“时间的勋章”几个字出现在大屏幕上时,她注意到方总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在开始介绍方案前,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林薇开口,声音比预想中要稳定,“在座的各位,有多少人认为‘抗衰老’意味着要与时间对抗,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
会议室里出现了一阵微妙的沉默。几位甲方的女性成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或头发。
“在凝时品牌之前的营销中,我们一直强调‘逆转肌龄’、‘重现青春’。但今天,我想提出一个不同的视角。”
林薇切换PPT,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黑白照片,是一位面带皱纹却眼神坚定的老年女性特写。
“不是对抗时间,而是与时间和解。不是隐藏年龄,而是拥抱每一个年龄阶段独特的美丽。”林薇的声音逐渐充满力量,“我们提议,凝时品牌的新 campaign 不再贩卖年龄焦虑,而是重新定义什么是真正的美。”
她开始详细介绍“时间的勋章”企划,从核心概念到具体的营销活动。随着讲解的深入,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忘记了紧张,只剩下与听众分享这个创意的热情。
她谈到了现代女性面临的多重压力,谈到了社会对年龄的刻板印象,谈到了重新定义自我价值的必要性。她提出的每一个活动创意,都紧紧围绕着“赋能”而非“修复”的理念。
讲解过程中,她密切观察着方总的表情。对方始终保持着扑克脸,难以捉摸其真实想法。但林薇注意到,当提到“不追求虚幻的年轻,而是认可真实的自己”时,方总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讲解结束,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这是最糟糕的反应,比直接的批评还要令人不安。
“很有意思的角度。”方总终于开口,语气依然平淡,“很大胆,也很冒险。”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林总监,你凭什么认为,一个长期以‘抗衰老’为卖点的护肤品,可以突然转向,告诉消费者不必恐惧衰老?”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也是林薇预想到的挑战。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给出精心准备的回答。
然而,就在她开口的前一秒,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一位助理模样的年轻女性快步走进来,在方总耳边低语了几句。
方总的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他点了点头,示意助理离开,然后转向林薇,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可以称之为表情的变化——一种混合着惊讶和深思的神色。
“刚刚收到的消息,”方总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今天上午正式推出了他们的新 campaign。”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林薇身上:“主题是‘无畏年龄,真实最美’。”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叹声。林薇感到自己的心跳几乎停止。竞争对手的 campaign 与她的提案在核心理念上惊人地相似,但对方抢先一步推出了市场。
这意味着什么?她的方案不再具有独特性?还是证明了这个方向确实是市场的趋势?
各种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旋转,她努力保持表面上的平静,但手心已经渗出冷汗。
方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很巧,不是吗?你们提出了相似的方向,但他们是实际行动者。”
林薇感到一阵眩晕。一夜未眠的疲惫、高度紧张的神经、以及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几乎要将她击垮。但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思考应对之策。
“方总,这恰恰证明了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她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市场已经意识到了传统抗衰老营销的局限性,消费者渴望新的声音。”
她快速调整思路,继续说道:“但凝时可以比他们走得更远。不仅仅是‘无畏年龄’,而是‘拥抱年龄’,将岁月视为一种奖励而非负担。我们可以做得更深入、更有层次。”
接下来的半小时,成为了林薇职业生涯中最具挑战性也最精彩的即兴发挥。她根据竞争对手已经推出的 campaign,快速调整了自己的方案,强调差异化优势,提出更具创新性的执行细节。
她的思维异常清晰,言辞有力,完全看不出是一夜未眠的人。就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这种临场应变能力,仿佛某种潜藏的能量在危机时刻被激发出来。
讲解结束时,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不同,带着一种深思和权衡的重量。
方总缓缓点头,脸上依然没有明显的表情,但眼神中的锐利似乎有所缓和。“我们需要内部讨论一下。感谢你的展示,林总监,确实……很有启发性。”
离开客户公司时,林薇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阳光明媚地洒在街道上,行人匆匆,一切如常,但她的内心却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
结果如何?她不知道。方案是否被接受?是否能击败竞争对手?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悬而未决。
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无论结果如何,她今天呈现的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思考,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突破。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她第一次感到不是为了讨好谁,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真正相信自己所提出的理念。
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老板Mark的来电。林薇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无论前方是什么消息,她都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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