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

　　任务来得毫无预兆，像一道劈开沉闷空气的惊雷。刺耳的警报声取代了办公室内永恒的数据流低鸣，红光旋转闪烁，将舒清晏冰冷的侧脸染上一丝诡异的暖调，却又迅速被更多的数据弹窗覆盖。“第三区，七号排污枢纽站。”舒清晏的声音被警报声切割，却依旧稳定得像绷紧的钢弦，“检测到异常高能量反应，疑似非法异能实验。一支清理小队失联前传回了扭曲影像。”全息投影桌上的城市地图瞬间缩小、聚焦，锁定在一片错综复杂的的地下区域。红色的警告区域如同溃烂的伤口在不断扩散。“行动队需要战术指引。”舒清晏的目光快速扫过数据流，手指在空中划出残影，调取结构图、能量读数、失联前的通讯碎片，“萧临，接入第七频段，我需要实时能量波动反馈。”萧临几乎是从那个憋屈的工位上弹起来的。警报声像战鼓敲在他神经上，连日来的烦躁和憋闷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一把抓过桌上那个新终端，粗暴地接入线路。滋啦——刺耳的电流杂音瞬间涌入通讯频道，几个正在紧张汇报的行动队员发出一阵痛苦的闷哼。“控制你的输出！”舒清晏厉声道，这是萧临第一次听到他带上了明显的情绪，尽管是愤怒。萧临啐了一口，强行压□□内奔涌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电能，将感知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刹那间，冰冷的数据流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地下深处的能量脉络如同灼热的岩浆河在他感知中奔涌，每一个波动都带着刺痛般的清晰。“东南偏下十五度，三百米深处，有个东西在抽水。”萧临的声音沙哑，带着电感的嗡鸣，“能量类型…很杂，像一锅馊了的炖菜，但核心是高温和…某种生物腐蚀性。正在快速移动，向上。”舒清晏灰色的眼眸中数据飞速滚过。“匹配数据库…失败。未知复合型异能反应。”他手指疾点，将新的参数输入模型，“行动队，规避路线已发送。目标具有强腐蚀性与热能，避免近身接触。优先设置力场屏障，尝试驱赶至B-7 containment区域。”“收到，指挥部。”通讯频道里传来队员紧张的回应和急促的脚步声。萧临闭着眼，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狂暴的能量感知中。他能“听”到那东西在混凝土和钢铁中蠕行、融化障碍物的声音，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贪婪热度。“不对…”他忽然开口，猛地睁开眼，“它不是在逃，它是在挖东西！它目标不是上去，是更深处！它想要…”他的感知猛地刺向那股能量奔流的目的地——一片被标记为“废弃前时代管线，结构脆弱，禁止靠近”的区域下方。那里埋藏着主城的部分备用能源线路，以及…“高温诱导爆破装置！”萧临和舒清晏几乎同时喊出。那个区域布设有应对极端情况的爆破装置，一旦被异常高温触发…“撤退！全体立刻撤退！最高优先级！”舒清晏对着通讯频道吼道，一贯冷静的声音出现了裂痕。晚了。感知中，那团炽热、粘稠的能量猛地撞入了那片脆弱的结构。轰！！！沉闷的巨响即使隔着数百米土层和强化混凝土，也清晰地震撼了指挥部。萧临脚下的地板都在呻吟。全息投影上，代表地下结构稳定性的数值瞬间飙红，大片区域开始闪烁坍塌警告。通讯频道里一片混乱的惨叫和静电噪音。“小队遭遇结构性坍塌！重复，我们被埋了！”“能量反应急速攀升！它还在吸收…”“救命！这东西能融化装甲！”舒清晏的脸色白得吓人，手指在控制台上快得只剩残影，试图重新建立连接，规划救援路线，但数据的洪流被更强大的物理崩塌彻底搅乱。“妈的！”萧临一把扯掉终端连线，“在这里看有什么用！指路！最近的入口在哪儿？！”舒清晏猛地抬头看他，冰灰色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你的权限和状态不允许…”“去你妈的权限！”萧临咆哮，周身雷光暴涨，办公室的灯光疯狂闪烁，“老子的人还在下面！指路！”两秒的死寂。只有警报在嘶鸣。舒清晏的下颌线绷紧到了极致，然后猛地抬手，将一条最短路径图和结构弱点分析直接拍进萧临的个人终端。“第三维护入口，东南方向一点二公里。结构最弱点是侧壁承重节点，标注为黄色三角。救援时间窗口…不超过十五分钟。”萧临转身就冲了出去，像一道挣脱了束缚的黑色闪电。地下充斥着尘埃、高温和绝望的呼救声。萧临浑身缠绕着耀眼的电光，像一枚人形钻头，粗暴地撕裂开扭曲的金属和坍塌的混凝土。雷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反复炸响，震耳欲聋。舒清晏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冷静得与这片地狱景象格格不入，精准地指引着每一个薄弱点和可能的存在空间。“左前方七米，生命信号微弱。”“避开上方悬吊结构，它随时会二次坍塌。”“目标能量体在你右侧通道活跃，正在吞噬线缆，避开它。”萧临一拳轰开一面变形的隔断墙，雷光灼焦了空气中弥漫的酸性雾气。他终于看到了被压在重型设备下的两名队员，以及那个正在缓慢逼近的、由熔融金属和某种生物组织构成的、不断滴落着高温粘液的怪物。“抓到你了！”萧低吼，双手合握，磅礴的雷电之力凝聚成炽热的光矛，猛地投掷出去！光矛撕裂空气，却在那怪物表面猛地滑开，大部分能量被它诡异地吸收偏转，只有小部分爆炸开来，溅起一片粘稠的熔渣。怪物发出一阵尖锐的、如同刮擦玻璃般的嘶鸣，更加疯狂地扑了过来。“物理和能量抗性极高，弱点是核心，但位置不停变动！”舒清晏的声音急促响起，“数据分析需要时间！拖延它！”“用你说！”萧临狼狈地侧翻滚开，原先站立的地面被腐蚀出一个冒烟的大洞。他不断释放雷击，却大多被弹开，只能勉强阻碍怪物的脚步。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他一边周旋，一边疯狂地挖掘着被困队员身上的重物。电光在他手中凝聚成切割刃，小心地熔断钢筋。“快…快走…”一个满脸是血的队员虚弱地推他，“别管我们…这东西…”“闭嘴！”萧临低吼，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着灰尘往下淌。高强度的能量输出和精准控制正在飞速消耗他的体力。耳麦里，舒清晏的呼吸声似乎也重了一丝，键盘敲击声密集得如同暴雨。“找到了！核心移动规律是斐波那契数列模拟！下一次出现在表层点是…就是现在！左前斜上方四十五度，那个蓝色瘤状体！”萧临眼中厉色一闪，几乎透支所有力量，将所有雷电凝聚于指尖，化作一道极端凝练的苍白电矢，嘶吼着射向那个瞬间鼓胀起来的蓝色瘤体！噗嗤！电矢精准命中，贯穿！怪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尖叫，整个身体剧烈抽搐、膨胀，表面的高温瞬间失控！“不好！它要过载自爆！立刻寻找掩体！”舒清晏的声音陡然拔高。“操！”萧临想也没想，猛地扑向那两个无法移动的队员，用自己整个后背对着那即将爆炸的怪物，雷光不顾一切地向外爆发，试图形成一道护盾。巨大的爆炸冲击波和难以想象的高温瞬间吞没了他。世界一片漆黑。耳鸣声尖锐持久。萧临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每一根骨头都在惨叫，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背后是火烧火燎的剧痛。他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他不在冰冷的地下，而是在一个…充满消毒水味的房间里。天花板很熟悉，是异能医院的医疗部。他试着动了一下，全身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啧，炸得跟块炭似的，还乱动什么？”旁边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萧临艰难地转过头，看到周予安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歪戴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屏幕光，机械手正在削苹果，果皮连绵不断。“…我怎么在这？”萧临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怎么？还想在地底下跟那个酸液怪物拜把子？”周予安把削好的苹果塞自己嘴里，咔嚓咬了一口，“老舒把你和那俩队员挖出来的。你小子命大，背后焦了一半，内脏震得跟摇过的汽水似的，但居然没啥致命伤。”舒清晏？萧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寻找那个身影，却只牵动了背后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别找了，”周予安含糊不清地说，“隔壁躺着呢。”“他怎么了？”萧临心头一紧。那家伙不是一直安全地待在指挥部吗？“精神力透支，加上替你分担了一部分爆炸的冲击。”周予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们俩那诡异的共感，他当时估计感觉自己也快被烤熟了吧。送来的时候脸色白得跟鬼一样，低烧，现在还没醒。”分担冲击？萧临愣住了。所以最后那一刻，那层稀薄但确实存在的、缓冲了部分爆炸威力的精神屏障，不是他的错觉？周予安站起身，走到他床边，冰冷的机械手指戳了戳他完好的肩膀：“你小子，下次逞英雄前能不能想想后续医疗资源有多紧张？老舒为了把你弄出来，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那种体质，经不起这么折腾。”检查完萧临的情况，周予安打了个哈欠：“行了，死不了。我去看看隔壁那个不省心的。你给我老实躺着！”周予安晃晃悠悠地走了，嘴里还嘟囔着“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单人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萧临躺在那里，看着天花板，背后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地下发生的一切。舒清晏最后那声失态的惊呼，还有那层薄薄的精神屏障…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因为药物作用，也许是因为太累，他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半夜，他被一阵细微的、压抑的喘息声惊醒。声音来自隔壁。医院的墙壁很薄，那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是痛苦的、陷入梦魇般的抽气。是舒清晏。萧临皱起眉。那家伙也会做噩梦？他还以为舒清晏连睡觉都是标准格式化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被困在了什么可怕的回忆里。萧临心烦意乱。背后的伤疼得他睡不着，隔壁的声音更是吵得他不得安宁。他试图忽略，但那声音像细针一样往他脑子里钻。终于，他忍无可忍，低吼出声：“喂！隔壁的！吵死了！”那边的声音猛地一停。短暂的死寂。就在萧临以为对方被吼醒了的时候，那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又开始了，甚至带上了细微的、生理性泪水的哽咽感。妈的。萧临盯着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背后的灼痛感似乎更明显了。他闭上眼，试图强行入睡。然而，一种奇怪的感觉逐渐浮现。他不仅听到了那喘息声。他好像…感觉到了。一种冰冷的、窒息的、仿佛被关在无处可逃的狭小空间里的恐惧感，顺着某种无形的链接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缠绕上他的心脏。还有一种剧烈的、撕裂般的头痛，仿佛有钻头在钻太阳穴。这是…舒清晏的感觉？共感又他妈出现了？这次不是体温，是情绪和痛觉？那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背后的烧伤也跟着一起抽痛起来。“操！”萧临猛地捶了一下床垫，牵扯到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他瞪着那堵隔开两人的墙壁，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另一边那个深陷噩梦、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舒清晏。几分钟后，病房值班的护士被惊动了，看到本该卧床休养的雷刹先生，正脸色难看地、一步一挪地把自己沉重的医疗监护仪拖出病房，粗暴地推开了隔壁单人病房的门。护士惊讶地想阻止：“萧先生！您不能…”萧临根本没理她，径直走进舒清晏的病房。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夜灯。舒清晏躺在病床上，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得透明，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在轻微地发抖。他显然还在熟睡，或者说，昏迷中。那些冰冷的恐惧和尖锐的头痛感瞬间变得更加真切，几乎化为实质，包裹着萧临。萧临黑着脸，走到床边，盯着那张失去平时冰冷面具、显得异常脆弱的脸，恶声恶气地低吼：“舒清晏，你他妈的心跳声…还有这些破感觉…吵到我了！”说完，他像是用尽了所有耐心，极其小心地避免碰到背后的伤，掀开舒清晏被子的一角，然后动作僵硬地，在他床沿艰难地坐了下来，半个屁股挨着，后背挺得笔直，不敢真的躺下。几乎就在他坐下的瞬间，那些萦绕不去的、冰冷的恐惧感和头痛，似乎微妙地减轻了一丝。床上的人，无意识地向他这边微微侧过头，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萧临僵坐在床沿，背后是火辣辣的疼痛，身前是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里，似乎混进了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甜香，像是雪后松针的味道，来自舒清晏。他瞪着窗外昏暗的夜色，一动不动，像一尊别扭的、守夜的凶神。“妈的…”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近乎气音的抱怨，“…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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