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悯

　　法医已经在现场忙碌起来，初步结论是三名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
　　元烨和方锐对视一眼，从现在往前推三个小时，姜悯还在望春路派出所。如此一来，他的嫌疑基本被排除了。
　　姜悯对两人的心理活动毫无所觉，仔细观察地上的尸体。

　　三具尸体均呈蜷缩状，头脚相连，面向内，背冲外，被摆成一个带着点弧度的三角形。
　　地上铺陈的血迹被牢牢锁在三角形的内部，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姜悯虽然不认识这个简陋的阵法，却能隐隐感知到它的作用——“有人在召鬼。”
　　离姜悯最近的元烨和方锐齐齐转过头来：“什么？”
　　姜悯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离得这么近都听不清，这两人的耳朵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我说，有人设下了这个阵法，用来召唤鬼类。”

　　方锐看向元烨，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用动作充分传达着“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的疑问。
　　元烨一脸凝重，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方锐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有毛病还是没毛病？

　　元烨没再理会方锐，转向姜悯道：“世上没有鬼。”
　　姜悯有点呆住了，他实在没办法把这个结论和专职降妖除鬼的前大天师联系在一起。
　　倒是方锐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若有所思道：“这几具尸体被特意摆成这个样子，至少说明凶手的确是希望产生某种特殊的效果。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破坏这个阵型，就能阻止凶手的目的实现。”
　　姜悯点点头：“可以试一下。”
　　“如果还来得及的话。”他又补充道。
　　方锐当即招呼现场加快勘察进度，完成拍照录像绘图固定等一系列必要程序后，抓紧把尸体装入裹尸袋，运回法医中心作进一步尸检。

　　“你有没有感觉突然有点冷啊？”
　　“嘶，好像是有点，降温了吗这是？”
　　两名警察边搬运尸体边小声交谈。
　　尸体移开后，地上的血迹仍凝而不散，鲜艳得如同刚刚离开人体一样。

　　一抹红光闪过，姜悯骤然色变，一个跨步上前挡在众人身前，宽大的袍袖一挥，一拳击出，像是撞到了什么无形的东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明明是在室内，却有一股气流从姜悯身前逸散开来。

　　方锐马上警觉地拔出配枪，警戒着四周可能存在的危险。
　　注意力高度集中，方锐隐约捕捉到几道模糊的红色影子在仓库里窜来窜去，速度快得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
　　他所能勉强追逐的只有姜悯变换如电的身形，与耳边不断传来的撞击声。

　　方锐敏锐地意识到了危险，但仓库里还有人没搞清楚情况，自顾自地向外走去。
　　刚一动作，便被红影抓住了空当。
　　数道红影齐齐向脱离姜悯守护范围的那人冲去，姜悯在空中回身去拦，却仍有两道红影成功躲开。两道赤红流光从那人背后透体而过，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那人身体一软，随即昏倒在地，其余人惊叫一声，急忙上前查看。
　　人群一乱，姜悯难免顾此失彼，又有几道红影迅速趁隙逃离。

　　这一番交手堪称兔起鹘落，不到半分钟便已结束。
　　尽管姜悯已经停手，方锐却仍不敢放松戒备，声音紧张：“什么情况？”
　　“几只血煞，”说着，姜悯举起右手，露出掌心上不断旋转冲撞的几道赤光，还没等元烨和方锐看个仔细，便一握手掌，两人依稀听到几声凄厉的哀鸣，就见姜悯垂下的手心里已经空无一物。
　　方锐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看姜悯，又看看元烨，像是在寻求什么答案。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元烨以眼神回应。
　　那你怎么能这么平静！方锐同样回以眼神控诉。

　　元烨也很难解释自己的这种镇静从何而来。
　　不管是雨夜小巷里的猫灵，还是这所谓的“血煞”，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惊异的地方，就好像这些不过是如同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正常的自然现象。
　　元烨左思右想，最后只得归结于自己坚定的唯物主义信念，想必这些都是科学可以解释的合理情况。

　　方锐和元烨两人你来我往，没人注意到不远处的姜悯一瞬间愁眉苦脸的表情。
　　血煞这东西，果然还是这么难吃啊。
　　等两人再看过来的时候，姜悯已经恢复了正常。脸上挂着的浅淡笑容，硬是让方锐看出了一种神秘莫测的高绝气质，额角散乱的一缕发丝，好像也充溢着世外高人潇洒不羁的写意气场。
　　好在人民警察方锐同志还是把持住了自己。

　　“方锐，我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耗着，公司还有一堆事。”元烨抱臂站在B市公安局城北分局的会议室里，面对好友执拗的追问，神色透出淡淡的无奈。
　　“你以为我想吗？你们解释清楚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儿就可以走了。”
　　方锐嘴上说着你们，视线却是一直落在姜悯身上。
　　姜悯一脸无辜：“我说过很多遍了，有人设阵召鬼，搞出了血煞，我杀了五只，剩下的跑了。”
　　这能算是什么解释！方锐顶着一头被自己揉乱了的头发在心里无声呐喊。

　　可能是实在不忍心看方锐再折磨他的头发，姜悯提示道：“你们没有专门处理这种事件的……”
　　姜悯原本想说衙门，突然想起来已经是新时代了，抬头看了一眼屋内挂着的B市公安局标语，灵活地换用新称呼，“公安局吗？”
　　“据我所知……”方锐有些无力，“公安局没有这个职能。”
　　“你不知道，或许有人知道呢？”元烨意有所指。
　　方锐眼睛一亮：“有道理！不然你帮我问问老爷子？”
　　元烨微怔，他本意是想让方锐向上汇报，没想到方锐直接找上了他。
　　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元烨稍一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但还是提醒了一下：“我帮你问问，不过你该汇报还是要汇报。”
　　“还有，别忘了找凶手。”姜悯懒洋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方锐惊讶地看了姜悯一眼，“我还以为你会说那三个人都是鬼杀的。”
　　姜悯面无表情地看着方锐，内心十分发愁，没想到千年过去，人间玄门不见踪影，执法者水平也大不如以往。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方锐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右手还夹着他狂抽了一半的香烟，“有人召鬼，”他重重地咬了一下人字，“抓捕凶手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走出公安局大门，姜悯和元烨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选择分道扬镳。
　　姜悯是觉得没必要和已经没什么用的前大天师再打交道，元烨则是想远离这人好好巩固一下自己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事实证明元烨的决断是正确的。
　　两人分开没多久，姜悯视线忽地转向西北方，脸上露出一个阴惨惨的笑，对着刚落到他肩头的黑□□：“有人狗胆包天啊，召鬼竟然召到我头上来了。”

　　时节不过夏末，B市城郊红枫岭满山的枫叶还保持着翠绿的颜色。
　　林间一处不起眼的空地上，却浅浅地起了一层白雾，雾中散乱地站着几个人，从站位上大致可以分为两拨，却都是沉默地注视着中间一方不大的祭坛。
　　几点橙红的香火明明灭灭，一股腥甜的香气在雾中弥漫。

　　“道长，还需要等多久？”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开口了。
　　祭坛正对面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道士，深蓝道袍被打理得不见一丝褶皱，头上用白玉簪子挽着一个发髻，形貌普普通通，但周围的人看起来对他很是尊敬。
　　“快了。”老道双眼似闭非闭，两手覆于香炉上空，嘴唇微动。

　　他们的目标其实已经到了。
　　姜悯正立在一株枫树斜伸而出的枝桠上，看着这群人在他睡了上千年的封印之地装神弄鬼。
　　脚尖轻点，姜悯跃至祭坛前，笑着道：“不知各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这一下突如其来，两拨人顿时显得泾渭分明，几人倒退数步，剩下的六个人却不退反进，脚步变换，迅速排布成错落有致的阵型，将姜悯围在中心。
　　“有点意思。”姜悯一眼认出这群人摆了个七星困阵，不过却是个简化版的，还真是把他当成小鬼来捉了。

　　随着老道一声“阵出”的呼喝，围在外圈的六人各将一张黄符向身前一拍，六张黄符就这么悬浮在空中，震颤不休。
　　不知何时已悄然染上血色的雾气无风自动，在黄符围成的圈中越转越快，化作旋涡将姜悯困在正中。
　　老道两手各掂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血雾开始向中间围拢，似要将猎物一口吞下。

　　姜悯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右手并作剑指，划过一圈，无形气劲荡漾开来，血雾一阵激荡，凝滞在半途，甚至还有反卷回去的势头。
　　老道脸色终于变了，面上闪过几分挣扎之色，枯瘦的手掌伸到怀里，掏出了一枚染满铜锈的青铜法铃。
　　“镇魂钟？”姜悯讶然。
　　“你认得镇魂钟？你是什么人？”老道似乎也吃了一惊。
　　“你明知我是鬼，又怎么可能是人。”
　　姜悯嘴上调笑着，动作却是认真起来，剑指上撩，鬼气如剑，径直袭向老道。
　　那老道倒也果断，咬破舌尖冲镇魂钟上喷出一口鲜血，两手握住钟柄用力一摇。
　　嗡的一声，钟鸣在林间层层回荡，血雾中姜悯突然僵在半空，头颅低垂。

　　鬼界没有太阳，所谓白昼只不过是人间天光的投影。
　　往日平静的无尽海水域此刻却掀起狂涛，阴风怒号，浊浪滔天。
　　姜悯立在半空，一袭墨黑长袍被风扬起，身周金纹流转，长枪在手，气势如虹。
　　“黑水、且昩、冥遥、九弋、琼花、无夜、寂殊、穷玄、碎玉”姜悯一一看过去，“九位城主亲至，有何要事？”

　　被点到名字的九鬼互相对望一眼，一名身披重甲折魁梧大汉沉声道：“王上，吾等请您重开两界通道，一举破灭人界！”
　　姜悯轻笑一声：“我若说不呢。”
　　“怕是只能请王上退位让贤了。”面覆蓝色轻纱的女子持剑上前，声音冷冷。
　　“就凭你们？”
　　“王上何必虚言恫吓，您因封闭两界法力枯竭，如今却是自作自受了。”又有一名文士装扮的中年男人开口，手中羽扇轻摇，语气嘲弄。
　　姜悯静默良久，轻轻叹道：“人鬼两界，一体两面。人间若覆灭，鬼界又岂能安好。”
　　“这就不劳王上费心了。王上既不肯让步，那就只能恭请王上——”一老妪拄着鬼首拐杖，操着一把嘶哑的嗓音拖长声调道。
　　“去死！”九鬼同声，刹时鬼气冲霄！

　　阵中本已平静的血雾再起波澜，边缘六人连连后退。老道脸色凝重，两手艰难举起似有千钧之重的镇魂钟，再是一摇。
　　钟声清越，如敲冰戛玉，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师父，这次召来的究竟是何方厉鬼，七星困阵竟都无法降伏，还需您祭出镇魂钟。”
　　看到血雾重新开始缓缓旋转，老道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一捊胡子道：“此鬼之凶，百年难见。不过镇魂钟既出，此鬼深陷幻境，已是我囊中之物。现在只等它耐不住阵法磋磨，甘愿降伏，受我驱使！”
　　林中众人均是面露喜色，役神使鬼走向巅峰的光辉前景仿佛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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