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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何时能让我过签
晚上十点,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严灵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晚风已经还残留着“秋老虎”的余威,她将校服外套的拉链又向下松了松。
校门口,父亲严建国已经在老位置早早候着了,手里拎着个保温杯,一瞧见女儿出来,赶紧快步迎了上去。
“今天怎么又这么晚?”严建国接过女儿的书包,语气里满是心疼,“你妈看你这几天喉咙不舒服,给你炖了梨汤。”
“她还嘱咐我让你现在就喝了这梨汤。”严建国将书包放在电动车座椅前,又顺势将手中的保温杯递给严灵,“你等会儿回去还有鸡汤要喝。”
“爸——我就一个肚子!”严灵喝下一口温热暖心的梨汤,勉强冲着严建国笑了笑,“你们也就这么一个女儿!”
“你跟我说可没用,有本事回去跟你妈说去。”严建国没有理会女儿的牢骚,他发动电动车,径直朝着出租屋的方向开去。
自从严灵升入高三,严父严母就在她的学校附近租了这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为了照顾她,严建国每天甚至要多骑四十分钟电动车上下班,母亲下了班,便在家和出租屋里两头跑。
这出租房虽小,墙壁也开始泛黄,甚至卫生间的水管总在半夜发出怪响,但胜在离学校十分近,步行只要八分钟,而她父亲严建国,常常是下了晚班就赶到校门口来早早等她了。
严灵拖着疲惫的身体进门时,母亲李爱莲正从厨房端出鸡汤。看见女儿苍白的脸色,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昨天又熬夜了是不是?瞧瞧你这黑眼圈!”
“没有啦,妈,我就是有点累了。”严灵小声说,放下书包去洗手。
餐桌上,父母小心翼翼地不提成绩,只是嘱咐让她多吃点。严灵满怀心事地喝着汤,满脑子都是今天刚发下来的物理月考成绩。
38分,经过自己一个月的不懈努力,竟然比上次还少了3分!
前世的她靠着言灵能力轻松取得好成绩,从未真正体会过“努力却无果”的滋味。
可自从失去神明之力后,她发现学习突然变得异常艰难起来,那些公式和定理就像是一堵墙,她经常撞得头破血流,可那墙却纹丝不动,只在成绩中留下血一般的教训。
洗漱过后,她蔫蔫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一个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那只和红漆木衣柜焊在一起的书桌,堆着永远做不完的练习册与试卷,而那唯一被严灵小心圈出来的空白地上,摆放着母亲淘汰的二手笔记本电脑。
为了让父母安心,她将房内的灯全部关上,弯身钻进被窝,偷偷打开已经充满电的电脑。
毫无悬念的,开机就用了整整三分钟,就这速度,还能打败全国27%的用户。
蓝天白云绿草交织的光屏映在她脸上,黑色的部分掩盖住了她眼底渗出的红血丝。严灵熟练登录上晋江文学城的网站,左击点开作者后台,一连串站内短信集中起来的光标闪烁不止。
她表情麻木地一封封点开。
【很遗憾,您的作品《夜色微凉》未达到签约标准……】
【很遗憾,您的作品《重生之逆袭千金》未达到签约标准……】
【很遗憾……】
最新一封还是今天下午收到的,已经集成了五十三次连拒,还来三次的话,就能召唤出八次神龙了。
严灵盯着屏幕,面色发苦,手指也不自觉蜷缩起来。三个月,五十三次,平均每两天一次申请,竟毫无例外地全部失败。
但她几乎已经试遍了晋江所有热门分类,宫斗、宅斗、武侠、修仙、现代言情……每一次都精心准备,可每一次申签却都撞上了南墙。
编辑的拒稿理由也是千篇一律,不是“文笔尚可,但缺乏新意”,就是“节奏拖沓,冲突不足”,当然还有“人设扁平,缺乏亮点”。
即便是拥有千年的阅读经验,也遭不住这样的打击,更何况是刚刚失去神格的神明,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遭到了一次又一次的滑铁卢。
她也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就像她明明知道什么故事最受欢迎,知道怎么设计金手指,也知道怎么写打脸情节,可一旦落笔成文,那些文字就会像是脱了水的植物,技巧上合格,却没有灵魂。
这正是她现在缺失的,那种能让文字活过来的、直击人心的力量,这些能力都随着她破碎的神格一并消失了,而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眼看着干着急,或者妄想着哪个编辑大发慈悲,就让自己过了。
严灵甩掉了心中的侥幸心理,她点击鼠标关掉网页,又重新打开灯,回到书桌前。
一翻开物理练习册,那道引入眼帘的电磁场问题就像天书一般,直到仔细研读了接近三分钟,她才勉强将题干读懂。
一种油然而生的焦躁感从心底猛然升起,可她一想到这时间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便狠心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继续练习。
熬到凌晨一点,她终于撑不住,脑袋一歪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笔尖还悬在练习册的空白处。严建国和李爱莲端蹑手蹑脚推开了门,见此情景,连忙又放轻了脚步。
严建国将严灵小心抱到床上,替她摘掉滑落的眼镜,李爱莲走在身后,回头看了一眼,默默将灯关了,又轻轻带上门,两人连呼吸都在出了房门之后才敢稍稍放开。
沉入梦乡的严灵,遇见了恶灵。
她看见二十八岁的张景涵正站在天台边缘,回头对她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温柔又绝望。
他说:“严灵,我们来世再见吧。”
话还没有落定,他就向后纵身一跃,严灵赶忙上前,趴在栏杆上大喊:“不要——!”
随着“砰——”的一声落地声,她早已泣不成声。
严灵是怀揣着极大的恐惧惊醒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睡衣。此时房内一片漆黑,严灵伸手按住了正在狂跳的心脏。
只是梦里的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半天缓不过劲来。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屏幕上有几条未读消息,是垃圾邮件的提醒消息。她划掉通知,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输入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
张景涵。
页面加载出来,最新一条是来自三天前的新闻:“南大物理系大四学子张景涵助力团队斩获新领域科研重要突破”。
她点了进去,因为是校内公众号推送的稿件,里面的内容也十分简短,只配上了一张实验室的合影照。
不知道是不是上传的并非原图片,这张配图的像素实在不高,画面里只有几个模糊的白大褂身影凑在一起,可人群中间那个清瘦的轮廓,却被严灵一眼认了出来。
二十二岁的张景涵,比记忆里还要透着几分青涩的年轻。一头短而利落的碎发,架着细框金丝眼镜,活脱脱是十年后爆火剧中男主的刻板模样。
只是即便画质模糊,严灵却依然能看清他对着镜头的神情,那双闪烁着理想光芒的眼睛既装得下科研蓝图的浩瀚,又藏着少年独有的温柔纯粹。
这,是还没被现实打压过的张景涵。
严灵怔怔地看着,指尖轻轻触碰屏幕,停在那个模糊的侧影上。
他还活着。
好好地活着,走在他本该走的路上。
这就够了。
视线陡然模糊,严灵从身旁的床头柜上扯来一张纸,随意抹了把脸,纸巾顷刻间就被泪水浸透。她迅速关掉页面,重新打开Word,空白处的光标明明灭灭,像她那颗跳得又重又乱的心。
她活动了下僵化的手指,指尖落向按键。
这一次,她既不打算写精心编排的复仇打脸,也不设计一路开挂的金手指逆袭。她要把自己最真实的感受输入笔端,是她重生带来的惶恐,失去神格的无助,学业压力下的崩溃,还有为了一个人,哪怕遍体鳞伤也要变好的孤勇。
文档顶端,她敲下一个新标题——这一次,我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文字从她指尖倾泻而出,笔触生涩,描述的逻辑甚至有些混乱,但她敲下的每个字都燃着自己滚烫的执念。
灵感如潮水般涌来,等严灵写完一万字时,天已经彻底亮了。严灵保存好文档,关掉电脑,刚躺下,一阵眩晕便袭来,她莫名难受得厉害,随即便是没有征兆地发起了高烧。
那三天,严灵昏昏沉沉地卧在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李爱莲知道严灵宁死不肯上医院,便请了假在家照料。定时的温水和药片,成了这三天里最规律的节奏。
“你就是累的。”李爱莲一边用湿毛巾给她擦额头,责怪的语气中却流露出溢出的疼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爸妈又不盼着你多有出息,考不上好的大学也没关系啊,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上进得都不像之前的你了。”
严灵烧得迷迷糊糊,却听清了这句话。
前世,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她不理解,觉得自己有言灵之力,冷眼嬉戏人间。现在她才明白,这些平凡日子里的关心,才是最为真实可触的温暖。
第三天晚上,严灵的烧终于退了,她靠在床头,小口咀嚼着母亲熬的小米粥,而父亲则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欲言又止。
“爸,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严灵轻声道。
在李爱莲的眼神鼓励下,严建国搓了搓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红票子,指尖还带着几分局促:“这是爸这个月的加班费,你拿去换台好电脑。我跟你妈知道你爱写小说,往后别再躲被窝里熬着写了,眼睛要是熬坏了,啥都白搭。”
“至于学习……”严建国刻意压下语气里的郑重,努力装出轻松的模样,“尽力就好,别把自己逼得太狠。咱家还有你哥呢,真要是走不通读书这条路,就让他养你一辈子,没啥大不了的。”
盯着眼前那抹扎眼的红艳,严灵鼻尖陡然一酸。
她忽然想起前世,自己的父母也是这般,用最朴素无华的方式,毫无保留地支持着她所有选择,哪怕早知道她的决定会半途而废,哪怕已经预见满心的付出会打了水漂,可只要她欢喜,他们就从不会有过一句抱怨。
“嗯,知道了。”严灵点了点头,声音似乎带着哽咽。
严灵一宿,她偏头看向窗外那轮皎洁的月光,开始了第一次认真思考重生的意义。
言灵之力彻底消散,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她再也没法靠着“心想事成”走任何捷径,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光环与顺遂,如今都得靠实打实的努力去挣、去换。
可写小说——真的是她当下该投入全部精力的事吗?
晋江五十三杀的投稿结果,早已给出了答案:她如今的笔力,远不足以靠写作改写命运。而高三这一年,是人生里错过就再也无法弥补的关键节点。
严灵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便签纸上郑重写下两行字:
现阶段主要任务:学习。
写作:保持练习,但不能过度投入。
她盯着那两行字看了很久,才收回目光,翻开物理课本,从最基础的力学知识重新钻研。公式晦涩,她便反复抄写加深记忆。例题难解,她就对照答案拆解思路,直至将答案中的解题思路融会贯通。
学习的进度虽然慢得像只蜗牛,可这一次,她没再急于求成,而是彻底静下心去夯实基础。
周一的月考,物理成绩依然不及格,但严灵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的崩溃。她找物理老师要了详细的解析,一道题一道题地誊写在错题集上。
甚至趁着课间时间,她还鼓起勇气主动请教学霸同桌,对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冒昧问到:“严灵,你转性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严灵不再熬夜写小说,而是把那些突如其来的灵感记在便签上,攒到周末统一整理。
十一月的某个周末,严灵整理便签时,突然又有了个想法,她当即打开文档,写下一个全新的开头:
“我死后才知道,老公的白月光是我亲手资助的贫困生。”
“重生回捐款那天,我当着媒体的面撕了支票。”
“——然后转头成立了‘反渣男基金会’。”
这个故事的灵感,一半源于她前世的零星见闻,一半是这段时间看新闻时,对女性互助议题生出的思考。她没贪多写长篇幅,只沉下心精修了前三章,反复打磨开篇的冲突节点和故事钩子,力求开篇就能抓住读者目光。就连提交投稿申请时,她也没了从前的忐忑不安,更不会守着后台一遍遍刷新数据。
该埋头学习时便全心投入,该休息时就彻底放松。写作不再是压在她心头的执念,而是成了紧绷高三生活里的一剂调剂。
十二月初的月考,严灵的物理成绩第一次及格,75分。
母亲高兴得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父亲也在饭桌上小酌了两杯酒,脸上泛起了高兴的红光。
那天晚上,严灵照例打开作者后台,准备记录又一次被拒。
然而她愣住了。
站内信列表里,躺着一封标题完全不同的邮件——
【恭喜!您的作品《撕掉支票后我成立了反渣男基金会》已达到签约标准……】
严灵盯着那行字,愣了足有一分钟。
她缓缓蜷起手指,又松开来,她关掉页面,随即翻开手边的物理练习册,继续攻克今天计划的版块。
可那嘴角却不自觉地,漾开一个浅浅的笑。
凌晨一点,最后一道题的答案敲定,她刚躺进被窝,窗外就飘起了今年第一场毛毛雪。
细小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飞舞,安安静静的,却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严灵闭上眼睛,回想起那张照片里的清瘦身影。
“这一次,”她在心里轻声说,“我先走好自己的路,再来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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