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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锁竹林
燕昭在忘尘居养伤的第七日,竹林晨雾未散,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竹叶清香。
沈清弦端着药碗穿过回廊时,听见后院传来轻微的风声——那是拳脚破空之声。他脚步微顿,月白色的衣袂在晨风中轻拂。
庭院中,燕昭正在缓慢练习一套养生拳法。他动作小心,尽量不牵动肩伤,额上却已沁出细密汗珠。晨光穿过竹叶缝隙,在他挺拔的身影上投下斑驳光影。
“伤未愈,不宜动武。”沈清弦的声音温和平静,如清泉流过石上。
燕昭闻声收势,转身时脸上绽开笑容:“躺久了浑身不自在。沈公子配的药真是神效,伤口已经好多了。”
那笑容太过明亮,沈清弦微微垂下眼帘,将药碗递过去:“仍需静养。”
两人的指尖在药碗边沿轻轻相触。燕昭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沈清弦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这一触不过瞬息,燕昭却觉得那微凉的触感异常清晰。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汁苦涩,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沈公子,青龙帮那件事...”
“三日后,我陪你下山。”沈清弦打断他的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现在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燕昭还想说什么,却见沈清弦已转身取来药箱:“该换药了。”
两人回到室内。燕昭坐在竹榻上,解开衣襟,露出肩头的伤口。伤口愈合得不错,边缘已长出粉色的新肉,只是周围仍有些红肿。
沈清弦净手后,将调好的药膏细细涂抹在伤处。他的动作极轻,指尖划过皮肤时带着微凉的温度。燕昭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
“疼吗?”沈清弦抬眸看他。
“不疼。”燕昭答得很快,却又补充道,“有点痒。”
沈清弦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几乎看不见:“那是伤口在愈合。”他低头继续上药,一缕墨发从肩头滑落,垂在颊边。
燕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缕发丝。他想起了前几日自己发热时,沈清弦守在榻边,用浸了凉水的布巾为他擦拭额头。那时意识模糊,只觉得有一双微凉的手时轻时重地触碰自己,还有一股淡淡的竹叶清香萦绕鼻尖。
“沈公子...”燕昭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嗯?”沈清弦没有抬头,专注地缠绕纱布。
“你为何独居在这竹林深处?”燕昭问,“以你的医术,在城中开间医馆,定能名扬四方。”
沈清弦的动作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尘世喧嚣,不如此处清净。”他系好纱布,起身收拾药箱,“况且,山中草药繁多,更便于采撷。”
这个答案合情合理,燕昭却觉得并非全部。他能感觉到,沈清弦身上有种与世隔绝的疏离感,那不是性格孤僻,倒像是...刻意将自己与外界隔开。
“今日我要去东村为李婆婆复诊。”沈清弦的声音拉回燕昭的思绪,“你留在竹屋,莫要外出。”
燕昭站起身:“我随你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沈清弦抬眼看他,那目光清清冷冷,似在斟酌。良久,他轻轻点头:“也好。但你需答应我,不可与人动手。”
“我保证。”燕昭笑道,心中却莫名有些欢喜。
下山的小径蜿蜒曲折,两旁竹林茂密。燕昭走在沈清弦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这个距离既能及时照应,又不会过于靠近。
山路有些地方狭窄,两人的衣袖偶尔会轻轻相擦。沈清弦的衣料是上好的素绸,触感柔滑;燕昭的则是粗布劲装,质地厚实。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在摩擦间产生微妙的对比。
“沈公子常去东村行医?”燕昭找话问道。
“嗯。李婆婆的儿子早年从军未归,她独自一人,眼睛又不好。”沈清弦的声音在山间显得格外清越,“我每月会去为她诊脉两次。”
燕昭心中一动。他见过许多医者,有悬壶济世的仁医,也有唯利是图的庸医,却少有人像沈清弦这样,为一个无亲无故的老人定期翻山越岭,不取分文。
“沈公子心善。”燕昭由衷道。
沈清弦微微摇头:“不过是力所能及之事。”
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一条小溪。溪水不宽,却因连日细雨而涨了不少,几块垫脚石半没在水中。
沈清弦提起衣摆,轻盈地踏石而过,月白色的身影在绿水青山间如同一只掠水的白鹭。燕昭正要跟上,却见他忽然脚步一顿——最后一块石头被水流冲得有些松动。
“小心!”燕昭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只是虚虚护在沈清弦身侧,并未真的触碰。沈清弦稳住身形,回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多谢。”沈清弦轻声道,继续前行。
燕昭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感觉。刚才那一瞬间,他确实想扶住沈清弦,却在最后一刻克制住了。不知为何,他觉得沈清弦像一株罕见的兰草,美丽却脆弱,需要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太近反而会唐突。
到达东村时已近午时。李婆婆的家在村子最东头,一间简陋的茅屋,收拾得却很整洁。
“沈大夫来了!”李婆婆听到脚步声,摸索着迎出来。她眼睛几乎看不见,却对沈清弦的脚步声格外熟悉。
沈清弦扶她坐下,仔细诊脉。燕昭在一旁静静看着,发现沈清弦与李婆婆说话时,声音会不自觉地放得更柔,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眼睛,也会流露出温和的光。
“婆婆,这位是燕昭,我的朋友。”沈清弦介绍道。
燕昭微微一怔。“朋友”二字从沈清弦口中说出,让他心头莫名一暖。
“燕公子好。”李婆婆笑呵呵地说,“沈大夫难得带朋友来,真是稀客。你们坐着,我去倒茶...”
“婆婆坐着,我去。”燕昭连忙起身,熟门熟路地找到茶壶茶叶——这几日在忘尘居,他已习惯了这些琐事。
沈清弦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为李婆婆检查眼睛。他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一套银针,在火上细细消毒。
“沈大夫这手真是巧。”李婆婆感叹道,“每次针灸后,我这眼睛都能清明不少。”
沈清弦轻声道:“婆婆的眼睛是年久积劳所致,需慢慢调理。”他说话时,手指稳如磐石,将银针精准刺入穴位。
燕昭端着茶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沈清弦专注施针,侧脸在窗外透入的天光中显得格外柔和。他的手指纤长,动作却沉稳有力,每一针都带着医者的慈悲与专注。
那一刻,燕昭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君子如玉”。沈清弦的美,不仅在于容貌,更在于那份沉静内敛的气度,如深谷幽兰,不争不抢,却自有芬芳。
针灸完毕,沈清弦又写了新药方,将几包配好的药递给李婆婆:“这次我多配了些,够用一个月。下月初我再来。”
离开时,李婆婆拉着沈清弦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忽然道:“沈大夫,你也该找个人作伴了。总是一个人,多孤单。”
沈清弦轻轻抽回手:“婆婆多虑了,我习惯了。”
回程路上,燕昭几次欲言又止。天色渐晚,山间起了薄雾,竹林在雾中影影绰绰,如同水墨晕染。
“清弦,”燕昭终于开口,用了这个更亲近的称呼,“李婆婆说得对,你一个人住在竹林里,若是生病或受伤...”
“我能照顾自己。”沈清弦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脚步却快了些。
燕昭紧走几步与他并肩:“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救过我,我也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
沈清弦停下脚步,转身看他。雾越来越浓,两人的面容在雾中都有些模糊,只有眼睛依然清晰。
“你无需为我做什么。”沈清弦的声音在雾中显得有些缥缈,“伤好后,去做你该做的事便是。”
燕昭心中一紧。这话听起来客气,却带着明显的疏离感,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我...”他还想说什么,沈清弦却忽然神色一凛。
“有人。”沈清弦低声道,同时伸手将燕昭往身后一拦。
这个保护性的动作让燕昭心头一震。他立刻凝神细听,果然听见雾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而且步法训练有素,绝非寻常村民。
“青龙帮的人。”燕昭沉声道,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却摸了个空。他的刀在遇袭那日便遗失了。
沈清弦袖中滑出几枚银针,夹在指间。雾中人影渐显,四名黑衣蒙面人呈扇形围拢过来,胸前青龙图案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燕昭,你果然藏在这里。”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今日看你往哪儿跑!”
燕昭上前一步,将沈清弦完全护在身后:“此事与沈大夫无关。你们的恩怨,冲我来。”
“无关?”另一名黑衣人阴恻恻道,“这位沈大夫可是收留了你七日,还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帮主有令,一并带回!”
话音未落,四人同时出手。燕昭虽伤势未愈,但武功底子仍在,侧身避开迎面一刀,反手夺过另一人的兵器。然而对方人多势众,很快将他困住。
沈清弦手腕轻抖,银针破空而出,精准刺中两名黑衣人的穴位。那两人惨叫一声,倒地不起。但他的动作也暴露了位置,第三名黑衣人趁机扑来,刀光直取面门。
“小心!”燕昭不顾自身安危,强行挣脱纠缠,飞身扑向沈清弦。
刀刃擦着他后背划过,衣帛撕裂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燕昭将沈清弦护在怀中,就地一滚,躲过后续攻击。
“你受伤了?”沈清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罕见的急促。
“皮外伤,不碍事。”燕昭咬牙站起,将沈清弦挡在身后。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顺着后背流下,但此刻顾不得许多。
雾越来越浓,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黑衣人显然熟悉这种环境,攻势更加凌厉。燕昭且战且退,试图寻找突围的机会。
就在这时,雾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阴柔诡异,令人不寒而栗。一个锦衣男子缓步走出,手持折扇,面容阴柔,正是青龙帮副帮主柳如风。
“好一副患难与共的画面。”柳如风轻摇折扇,目光在沈清弦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沈大夫果然名不虚传,这般风姿,难怪连我们帮主都听闻过您的大名。”
沈清弦神色不变:“柳副帮主亲至,所为何事?”
“请二位到帮中做客。”柳如风笑道,“当然,若是二位不愿...”他扇尖轻点,雾气中忽然弥漫开一股甜腻的香气。
沈清弦面色微变:“闭气!”
但已来不及。燕昭只觉得四肢忽然发软,内力如泥牛入海,提不起半分力气。他踉跄一步,被沈清弦扶住。
“软筋散...”沈清弦低声道,自己也感到一阵眩晕。
柳如风满意地看着二人:“沈大夫果然识货。放心,这药不伤身,只是让二位安分些。”
黑衣人一拥而上,将二人制住。燕昭挣扎着想要反抗,却连抬手都困难。他看向沈清弦,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暮色与雾气,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
“别怕。”燕昭用口型无声地说。
沈清弦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在黑衣人押着他们离开时,燕昭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碰了一下——那是沈清弦的手指,微凉,却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
迷雾吞没了竹林,也吞没了他们的身影。燕昭最后看了一眼忘尘居的方向,心中暗自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护沈清弦周全。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沈清弦的手指在袖中轻轻摩挲着什么——那是一枚与燕昭玉佩极为相似的云纹玉佩,边缘有一道细微裂痕。
十六年前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却又被他强行压下。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告诉自己。先要活着离开这里,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夜色降临,竹林重归寂静,只有风声穿过竹叶,如泣如诉。而一场关乎生死与真相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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