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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铜铃响了三下,伞沿抬起来了
下午三点整,停尸间墙上的挂钟秒针刚好咔哒一声归位。
季言之手里的镊子尖端正悬在那具“意外”尸体的右手腕内侧。
在四十倍放大镜的冷光下,那道肉眼看似淤青的痕迹呈现出了原本的狰狞面目。
那根本不是撞击留下的印痕,也不是表皮层的色素沉淀。
皮下的毛细血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放射状爆裂,像是被某种高频震颤仪器精准地撑开,随后有人将極细的染料顺着这些微小的血管裂隙注入进去。
血丝混合着茜素红,在皮下浮雕出一种近乎立体的纹路。
这是一幅画。一幅用人体毛细血管做画布的微雕。
“季师傅。”
一道温润的声音夹着冷气卷进来。
没有脚步声,只有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
季言之没回头,但背部肌肉瞬间绷紧。
余光里,一件深灰色的羊绒风衣下摆扫过门框,一份盖着霖城大学红色公章和市局特批复核许可的文件被一只修长的手按在了不锈钢操作台上。
谢临渊站在距离解剖台三米远的位置,黑伞的伞尖点地,双手交叠按在伞柄上。
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尸体上,而是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无声地滑过季言之正在轻微颤抖的右手食指,接着下移,停在那只放在台面角落、夹层边缘还沾着未擦净靛青色渍迹的保温杯上,最后视线微微上挑,定格在季言之锁骨下方——那里因为俯身动作而微敞的领口内,隐约露出一道旧日烫伤的粉色轮廓。
“您刚才跟林警官说,‘有些颜色只给看得见的人看’。”谢临渊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探究欲,听不出情绪,“那您看见的,是颜色本身,还是那个画下颜色的人?”
季言之猛地抬头。
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
“叮——叮——叮——”
三声,短促,凄厉。
是守夜人陈伯。
那老头手里那柄从不离身的黄铜手摇铃,在余震中晃得厉害。
季言之顺着声音望去,隔着半开的门缝,恰好能看见铜铃内部那根刻着古体“渊”字的铃舌正在疯狂震颤,撞击着铜壁。
谢临渊闻声,极其自然地侧过头,向门外颔首致意。
就是这一秒。
季言之的右手快得像是一道残影。
镊子尖端放弃了手腕,闪电般探入尸体的耳道深处,在那块绝对不该出现色素沉淀的耳甲腔内壁狠狠一刮。
几粒极微小的靛青色结晶被带了出来。
紧接着,手指一松。
“当啷——”
不锈钢镊子重重砸在解剖台旁的金属托盘里,发出一声脆响。
“哎哟,手滑。”季言之嘴里嘟囔着,身体迅速俯低去捡镊子。
在这个极低的角度,托盘光洁的底部成了一面镜子。
镜面里,谢临渊正背对着他。
风衣随着转身的动作微微敞开,内袋里露出半截暗红色的丝绒缎带。
那缎带的编织纹路是反向的“人”字纹,边缘有一圈极细的金线锁边。
季言之瞳孔骤缩。
恩师那本绝密手札的夹层里,少掉的那半截书签缎带,和这一条连针脚的密度都一模一样。
他迅速直起腰,借着起身的惯性,将镊子尖端在托盘边缘看似无意地轻轻一磕。
那几粒刮下来的靛青色结晶无声滑落,瞬间混入了托盘底部残留的一摊透明消毒液残渣里,化作一缕几乎不可见的浑浊。
谢临渊已经转回身,那张名片递到了季言之面前。
“季师傅的观察力,让我想起一位故人。”谢临渊指尖压着名片上“犯罪心理学顾问”那行烫金小字,停顿了半秒,“她总说,真正的死亡标记,不在尸体上,而在活人的心里。”
季言之接过名片,拇指指腹在那行凸起的字体上用力碾过,感受到一种粗砺的刺痛感。
“谢教授这话太深奥,我不懂。”他咧嘴一笑,视线却落在了谢临渊握着雨伞的左手上,“不过您这伞挺讲究。伞柄缠的这丝线……看着像手工缫的?”
那是黑色的丝线,紧密地缠绕在伞柄上,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谢临渊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季师傅好眼力。是蚕丝,不过里面混了0.3%的钨金丝。这样才结实,不容易断。”
不容易断。还是挣不开?
窗外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一阵风过,院子里的梧桐树影在停尸间的磨砂玻璃窗上剧烈晃动,像无数双挥舞的手臂。
季言之本能地看向窗口。
在那片杂乱的树影间隙,一把黑色的雨伞正缓缓抬起伞沿。
伞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看不见脸,只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并没有看尸体,也没有看来访的谢临渊,而是越过层层空间,精确地聚焦在季言之此刻站立的位置。
那种被窥视的寒意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玻璃的反光中,那双眼睛的瞳孔里倒映着季言之身后的景象——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身后那排冰冷的停尸柜。
倒影里,第三个柜门的编号“03”,清晰得像是直接刻在了那人的虹膜上。
谢临渊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那么,尸体我就带走了。”
直到那辆黑色的运尸车消失在转角,季言之才觉得自己僵硬的脊背稍微松弛下来。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堆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杂物上。
那个混入了关键证物的金属托盘还在桌上,而旁边,就是他平时用来存放私人物品的办公桌。
老式的木质办公桌,油漆剥落,露出了暗红色的底色。
季言之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视线在那三个抽屉的锁孔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中间那个抽屉的黄铜锁芯上。
锁孔里似乎塞了一点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有人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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