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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恨
她足足有五日没有见到李渡。
贺兰月无父无母,她仍在襁褓之中就被丢弃了,那时的凉州城战火连天,灾荒更不会少,多一张口吃饭足矣压垮一家人。女儿不像男子能做工能出力,被杀被丢被吃掉的不计其数。
她也不例外。
可她命好,捡到她的男人粗鲁却柔情万丈,他把她抚养长大,他是大魏边陲部族的王公。她的阿翁是部落的王,也就是大家嘴里的阿大。她有很多的兄长,阿耶说她就算嫁到大魏去都不会受委屈。
如今她真要到长安去了,一切却不一样。
虽然他们在大魏同突厥的夹缝里进退为难,贺兰月却到底是半个草原公主,横行霸道了一辈子。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那是阿翁把她抱上马背时教会她的。若李渡能帮她找出害死宝仪的凶手,她自然对他客气。但李渡对她动手动脚不说,还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
这五日简直是她此生最屈辱的日子了。
没有人苛待她。
她的吃穿用度都是大魏王公的规格,比李渡的还好。
她有自己的小马,那是皇帝的御马生下的孩子,最漂亮的一匹。有换不完的首饰衣裳,皇后才能用的胭脂水粉。大魏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见了她也得下跪。照顾她的四个丫鬟,甚至是皇帝的贴身侍女,千里迢迢地到了凉州。
一切都是因为宝仪的阿娘曾经舍命救了皇帝。
他要宝仪回去,他要告诉整个大魏——
妻子要尊敬丈夫,公主要仰慕天子,臣子要效力于君主。
贺兰月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她只知道李渡强硬地让她霸占了宝仪的名字,只知道李渡对她隐瞒,仍未把真相告知给她,只知道李渡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她只是想给宝仪报仇,没想代她回去享受荣华富贵,这些都不是她要的。
而且她讨厌音讯全无的滋味。
曾经她救下了那样一个男孩,他让她苦等了五年。他说过会回来娶她,却再也没有出现。他让她的心里容不下别人,独守空闺了整整五年。
至今不知所踪。
丫鬟们轮流给她梳妆,贺兰月心不在焉地盯着窗边小雀看。她们替她化了一个很素净的妆,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似乎决心要让皇帝看见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儿,就像当初她不起眼的母亲一样,美而乖顺,却有出乎意料的勇气舍身护驾。
她听说明日大家就要动身往长安去。
贺兰月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一定要在明天之前找到李渡,找他问个清楚。省得替他人做了嫁衣——谁知道李渡有没有撒谎?谁知道一切是不是李渡为了利用她编出来的借口?
她才不会稀里糊涂下去。
借口她也会找,她宣称自己要好好练一练骑马,好在皇帝面前表达自己对赏赐的喜爱。楚王的人让何方的弟弟何故陪着她,带上了几个乔装成小番子的侍卫,保护她的安全。
一人一马行在城外小道上,何故和她并驾齐驱,其他人只是远远地跟着。
贺兰月不满:“为什么派你来保护我,你明显不如你哥哥武功好。要是我出了事怎么办,小心殿下拿你们兄弟俩是问!”
何故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也不如他哥哥七窍玲珑心,被她狠狠威慑了一番,口不择言:“不是我们兄弟俩怠慢公主,哥哥一大早就到沈大人府里去了,下官一定尽全力侍奉好公主。”
贺兰月笑了。
何方是李渡的心腹,他在哪,李渡准就在那。
沈大人就是那日差点被她杀死的门人,那个糊涂虫,那个王八蛋。李渡这五日怕不是都在他府上,说不准早就和他勾结在一起了。
贺兰月怒火中烧起来,突然狠狠踹了踹脚下的小马,马蹄腾空,踹翻了何故的马,后头的人更是来不及反应。她趁着马发狂之际,甩远他们,直接往凉州城里闯去。
她恨恨地想。
一定要杀了李渡和那个姓沈的。她早该这样做了,碎尸万段,报仇雪恨,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到关外去,回到草原去,带着宝仪的遗物给她立个衣冠冢,让她永远离开这个伤心地。
她实在想不出宝仪被自己顶替的好处。宝仪一生最在乎名节,最在乎她和阿娘的名节,另一个人替她青史留名了,简直比杀了她还羞辱。
就算李渡是冤枉的,他们也早就有不解之仇了!
大魏和突厥素来剑拔弩张,可是天高皇帝远,比起害怕强大的大魏,他们更不敢得罪近在眼前的突厥,谁叫他们连小小的龟兹都不如。大魏的人却不这么想,为了逼他们归顺,绑走了未来要继位的王子贺兰胜。自此没有人知道他的死活。
那是贺兰月最心爱的哥哥。
为了顾全大局,他们一直忍气吞声。
不,她才不会杀了李渡。她要把他活捉了,带回草原去,要挟大魏皇帝放了她的哥哥。不然就叫他尝一尝自己的儿子给一群他看不起的胡蛮当牛做马的滋味。
骏马在官道上肆意横行,何故和一群小番子在后头追。
所有人都吓坏了,以为谁家的千金小姐闹脾气出走。
可是更大的声音轰轰烈烈地来了。
“刺客,快逃啊,有刺客要杀楚王殿下!”
青天白日里闯入沈府原是最难的一步,可她竟在这突如其来的骚动里,被受惊的马和鱼贯逃离的人群裹挟而入。只是在这混乱里找李渡就如大海捞针,何况耳边传来阵阵刀剑乱舞的声音。
她弃马而去,寄希望于躲入二门内,混迹在沈府的女眷中等待机会。
却不曾想自己会亲眼目睹何方杀死沈大人。
小楼房上不见光,点着一支灯,影影绰绰的纱帐落了灰,不见人气。她把自己塞进碧纱橱里,隔着缝隙窥探外面的世界。却不曾有同道之人想到了这,拖着一个穿官服的男人进来,利落地挥刀,将他的脑袋整个砍了下来。
定睛一看,杀人的人正是何方,被杀的人正是沈大人。
贺兰月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屏住了呼吸。
她已经知道了太多秘密,似乎没有不被灭口的理由。
昏昏沉沉的阁楼,灰尘飘飘地来了,走了,那双乌皮六合靴沾了血,兜兜转转,走进来,离开了。霸道地占领了这里,巡视着领地。
脚步却还是渐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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