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罗·蛇影3

作者:鄯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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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面尖吻蝮(3)


      【第四日】

      兰珠的生命迹象如同风中残烛,明显地衰微下去。连日来的持续消耗,早已让她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成两个黑乎乎的洞,高耸的颧骨在蜡黄灰败的脸上格外突兀,松弛的皮肤像挂在骨架上的破布,轻轻一碰仿佛就会碎裂。大多数时候,她都陷在昏睡或半昏迷的状态里对外界的刺激反应越来越迟钝,仿佛灵魂早已游离在这具残破的躯壳之外。

      钟妍妍今天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在“减轻痛苦”的温情名义下,进行更深层次的干预。

      她拿着医嘱单走进护士站,以“患者躁动不安,可能影响治疗进程,甚至带来坠床等风险”为由,下达了使用镇静剂的指令。但她精心挑选的,是一种代谢速度较慢、且对呼吸有一定抑制作用的镇静药物,更在备注栏里指示护士,只要兰珠出现“痛苦表情或不安动作”,即可随时追加剂量。

      “我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让她能平静下来,尽可能无痛苦地度过这个艰难的过程。”钟妍妍对当班护士说着,脸上挂着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眼神里的“关切”看起来真挚得不容置疑。

      于是,兰珠被这无形的药物之手,更深地拖入了混沌的深渊。她偶尔会从昏睡中挣脱片刻,无意识地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或是身体本能地扭动几下,试图摆脱那蚀骨的难受,可随即就会有冰凉的针头刺入皮肤,将更多令她意识模糊的药液注入血管。渐渐地,她不再有哪怕一秒清醒的时刻去感受恐惧或痛苦,却也同时失去了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表达任何需求的能力。她的生命,就这样被药物强行“平静”了下来,像一潭正在缓慢枯竭、毫无生气的沼泽,只剩下水面下无声的沉沦。

      钟妍妍站在病床边,静静地观察着药物生效后兰珠彻底安静下来的样子。监护仪屏幕上,心率、呼吸频率、血氧饱和度的数值都在一个偏低的区间波动,虽暂时平稳,却透着一股难以逆转的颓势。她伸出手,用食指轻轻翻开兰珠的眼睑,那原本黑白分明的瞳孔,对光的反射已经变得微弱而迟缓,像是蒙尘的星辰,再也亮不起来了。

      “很好,”她对着空气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满意的笃定,仿佛在评价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就这样,安静地走下去吧。”

      今天,她也格外加强了对其他医护人员的信息管控。当有轮值的实习医生或刚轮转过来的年轻医生,好奇地向她打听这个被单独隔离的“特殊感染”病人时,钟妍妍总会摆出一副混合着专业权威与适度担忧的神情,有条不紊地解释:“是多重耐药菌感染,合并严重的免疫缺陷,情况非常棘手,而且传染风险极高。目前治疗方案还在摸索调整中,大家尽量不要靠近病房,避免不必要的暴露,安全第一。”

      她成功地用这些晦涩的专业术语和被刻意放大的潜在风险,在兰珠周围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那些可能带来变数的外界观察彻底隔绝开来。和嘉护士虽然心中的疑虑像藤蔓一样日益疯长,每次看到兰珠在镇静剂作用下毫无生气的样子,都忍不住心惊肉跳,可在钟妍妍滴水不漏的解释,以及科室里其他医生看似见怪不怪的态度影响下,终究还是没敢公开提出质疑,只能将那份不安悄悄压在心底。

      夜幕像一块厚重的黑布,沉沉地覆盖了整座医院。钟妍妍没有离开,她留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桌面上摊着一些待处理的文书工作,可她的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电脑屏幕——上面正实时显示着兰珠病房的监护仪数据。那些跳动的波形和不断变化的数字,俨然成了她监控“项目进度”的仪表盘。她甚至慢条斯理地泡了一杯咖啡,在袅袅升起的热气和浓郁的咖啡香气中,异常冷静地分析着每一项数据变化的趋势,仿佛在研究一份再寻常不过的报表。

      当看到屏幕上兰珠的血压数值出现一次小幅度的下降,随后又在药物作用下勉强回升时,她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顿了顿,随即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那如同“尖吻蝮”般的毒液,正按照预定的速度,悄无声息地侵蚀着猎物的生命系统,一步一步,走向早已注定的终点。

      【第五日】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墨,将整座医院包裹得严严实实。走廊里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只有应急灯不知疲倦地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在地面和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平添了几分诡异。

      突然,兰珠病房里的监护仪打破了这份死寂,警报声低沉却持续不断地蜂鸣起来,像一道催命符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屏幕上的数据触目惊心:心率变得毫无规律地乱跳,血氧饱和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缓慢下降,血压更是低到了难以维持的临界值。

      值班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惊得心头一紧,手忙脚乱地抓起电话通知了钟妍妍。不过片刻功夫,钟妍妍便赶到了病房,她的表情在踏入病房的瞬间,就精准地切换成了凝重而专注的抢救状态,仿佛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准备肾上腺素,阿托品,立刻检查气道,把气管插管设备推过来!”她的指令清晰而迅速,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专业,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在全力抢救危重病人的尽职医生。

      然而,这份“尽职”背后藏着怎样的心思,只有钟妍妍自己清楚。这些看似规范的抢救措施,落在兰珠这具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上,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加速终结的表演。她给予的药物剂量,在某些足以逆转局势的关键节点上,存在着微妙到难以察觉的不足;而在决定是否进行气管插管时,她那短暂的犹豫——或者说刻意的拖延,对于已经濒临呼吸衰竭的兰珠而言,无疑是致命的一击。

      她一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抢救”,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冷静地观察着兰珠最后的生命迹象。那张曾经或许也有过青春鲜活表情的脸,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颜色,嘴巴微微张着,像是还有未说出口的话,眼睛半阖着,里面空洞无神,再没有一丝光亮。

      监护仪上的心电图波形,从最初杂乱无章的跳动,渐渐变得越来越缓慢,起伏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拉成了一条平直的、绝望的直线。

      “滴————————”

      尖锐而冗长的长音骤然响起,像一把利刃刺破了病房里压抑的寂静,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钟妍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直起身,胸口微微起伏,像是真的耗尽了力气。她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五点,分针刚过五小格,她精确地将这个时间记在心里。随后,她摘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对着旁边同样参与抢救、脸上写满疲惫与遗憾的护士们,用一种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和职业性疲惫的声音宣布:“死亡时间,凌晨5点05分。”

      5点05分。又是一个与“5”相关的时刻,仿佛早已在她的计算之中。

      “通知太平间来接人。”她顿了顿继续吩咐道,“准备好死亡医学证明书和相关文书。死亡原因……就写多重耐药菌感染导致的多器官功能衰竭,艾滋病作为基础疾病列在其中。”她轻描淡写地给出了一个从医学记录上看毫无破绽、逻辑完整的死因链条,完美地掩盖了真相。

      护士们默默地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抢救器械,有人拿起白布,轻轻为兰珠合上了那双空洞的眼睛,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钟妍妍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那具再无生息的躯体,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完成任务后的如释重负?是对生命如此脆弱易逝的漠然?还是那份始终潜藏的、冰冷的优越感?或许,这些情绪都交织在她的眼底,只是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转身走出病房,白大褂的衣角在昏暗的光线下轻轻摆动,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走廊里的绿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延伸到无尽的黑暗里。回到办公室,她反手关上了门,将外面的一切声响和光线都隔绝在外,独自留在这片属于自己的空间里。

      她在椅子上坐下,并没有立刻着手书写死亡记录,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单调的“笃笃”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五天了。从她心中动念的那一刻起,到此刻目标彻底“解脱”,不多不少,正好五天。

      “尖吻蝮”又一次完美地完成了她的“狩猎”。精准,隐蔽,且从头到尾都披着合法与专业的外衣,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拿起笔,开始书写兰珠的最终病程记录和死亡小结。她的字迹依旧工整、冷静,每一个医学术语都用得准确无误,逻辑清晰缜密,完全经得起任何形式的病历检查和推敲。

      在她的笔下,兰珠的死亡成了一场因疾病过于凶险而导致的不幸医疗失败。那些她曾施加的隐秘影响、刻意选择的错误治疗路径、以及在心理上进行的层层摧残,都被巧妙地隐没在看似标准化的医疗文书之下,无迹可寻,仿佛从未发生过。

      窗外,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照亮了沉睡的城市,新的一天悄然拉开了序幕。圣保罗医院十二层的妇科病房里,夜班护士与白班护士正在进行交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井然有序。那间曾经隔离着兰珠的病房,已经被彻底消毒清理干净,洁白的床单平整如新,仿佛在等待着下一个病人的到来。那个叫兰珠的女人,仿佛从未在这里存在过,从未在这五天里,那样痛苦而无望地挣扎过。

      只有钟妍妍知道这五天里发生了怎样不为人知的一切。而她,也将这个秘密,连同“尖吻蝮”的身份一起,深深地埋藏进了心底最冰冷、最隐秘的角落,等待着下一次“清理”任务的降临。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平静地望着楼下逐渐苏醒的街道,车辆和行人渐渐多起来,充满了烟火气。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在看一幅与自己无关的画。片刻后,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抚平了白大褂上的褶皱,转身走向门口,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工作,继续扮演那个受人尊敬、和蔼可亲的钟妍妍医生。……

      “请进。”

      尹柏萧正低头拟写一份训练考核表,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突然听见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便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带着午后温热气息的阳光斜斜地涌了进来,恰好落在他桌面那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件上,给纸张边缘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尹柏萧这才抬起头,眼里还带着熬夜处理事务留下的红血丝,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他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坐姿端正,透着军人特有的严谨与挺拔。

      “尹教官?”钟妍妍的声音温和,带着笑意。

      “呵呵,原来是钟医生啊,稀客稀客。”尹柏萧看清来人,脸上露出几分惊奇,连忙放下手中的笔,抬手示意,“快坐,快坐。”说着便起身走到一旁的饮水机旁,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接了杯温水递过去,“今日怎么有空到医学院这边来?平时可是难得出现在这儿。”

      在尹柏萧对面坐下的钟妍妍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微凉,微微颔首道谢,阳光落于她的白色上衣显得格外干净。她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语气轻松自然:“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为了徐燕风的事过来的。”

      “徐燕风。那小子又惹什么祸了?”尹柏萧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不是惹祸。”钟妍妍轻轻摇头,实话实说:“我已经观察他一段时间了。”

      尹柏萧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观察他做什么?”在他看来,徐燕风虽然19岁已经成年,但还是个心性尚未成熟容易冲动的年轻人,似乎没什么值得钟妍妍特意关注的地方。

      钟妍妍抬眼看向他,目光沉静,语气也严肃了几分:“尹教官,您应该清楚圣保罗医院不是普通医院。医学院预科班日后也不是普通班级。”她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只有他们这个层级的人才能听懂的潜台词——这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肩负着特殊的使命,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需要经过审慎的考量。

      尹柏萧闻言脸上的轻松之色渐渐褪去,他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点了点最终沉声问道:“所以?”他明白,钟妍妍特意过来提起徐燕风绝不会只是随口说说,必然有更深层的用意。

      “徐燕风有潜力。”钟妍妍望着尹柏萧,语气笃定,“但他就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粗胚玉——不,更像是未经驯化的野生动物,浑身是劲却不懂收敛,凭着本能横冲直撞。”她顿了顿,目光里带着一丝审视,“我认为您目前的管教方式更像是在用笼子关住他,用条条框框限制他的野性,却不是教他如何在真正的丛林里生存,如何把那份冲劲变成精准的獠牙。”

      尹柏萧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眉头微蹙。他能听出钟妍妍话里的深意却并不完全认同:“钟医生,我是他的教官,在训练学生这方面,我知道该用什么方式。纪律和规矩,是他们踏入这里的第一课,也是最基础的一课。”在他看来,野性需要被规范而非放任。

      “是的,对常规学生而言这些足够了。”钟妍妍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些距离,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但徐燕风不是常规材料。他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和冲动,……用对了是利刃,用错了就是自毁的火种。他需要的是特殊的……培养方式,得让他明白,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毫无保留地出击。”她的眼神锐利起来,仿佛已经勾勒出了某种特殊的“培养”蓝图。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阳光落在文件上的光斑都像是静止了一般。墙上的时钟不紧不慢地走着,“滴答、滴答”的声响在这片刻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清晰,窗外隐隐约约传来远处网球场的击球声——“砰、砰”的闷响,带着节奏,提醒着外面世界的鲜活与动态,与室内的凝重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尹柏萧的目光在钟妍妍脸上停留了几秒,她的表情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坚持,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具体指什么?”

      “给我三个月时间。” 钟妍妍迎着他的目光,语气笃定,没有丝毫犹豫,“ 我来给他上一些特别的课。不是医学院那些枯燥的理论知识也不是您这边强调的基础纪律训练。” 她顿了顿,特意加重“特别”二字,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是更……实用的技能。关乎判断、应变,还有在极端情况下如何保全自身,甚至掌控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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