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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某不记得,有裴姑娘这样的表妹
老太太一看很不成体统,咳了几声。
登时,寿安堂安静下来。
“没想到谦葆家的后人竟如此多灾多难,我们离得远,从前没帮上什么忙,是我们的不是。来人,拿一封银子来。”
一封银子五十两,足够裴文茵和侄儿两年的嚼用!
老太太花五十两银子,买一个仁至义尽的好名声,又能打发一个本宗远亲还带一个拖油瓶,把大麻烦给撇开,真真姜还是老的辣。
若是收了,裴文茵就该拿着这笔银子苟且偷生,再也不要凭着本家情分上门受辱;若是不收,反倒是不识抬举,辜负老太太慈爱之心。
丫鬟已捧着一盘雪花银走上前来,一共是五锭白花花的银子。
裴文茵心里早有决断,便屈膝行了个大礼,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老太君厚赐,文茵本不敢受。但长者赐,不敢辞,文茵若再推拒,反倒显得矫情,辜负了老太君的一片怜惜之心。”
“说的是,收吧。”老太太催促。
“这银子,文茵便厚着脸皮收下了,并非为自个儿,实在是为我那苦命的侄儿。今儿个谢过老太君救命之恩,日后侄儿有所成,必不忘安阳伯府今日雪中送炭之情。”
老太太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许多,“拿着安顿好孩子是正经,在京中若遇到难处,也可递帖子进来。”
都是客套话,好在没撕破脸,留了余地。裴文茵躬身接了那封银子,再次行礼告退。
迈出寿安堂的门槛时,裴文茵紧咬下唇,竭力控制微微颤抖的身体,眼角滑下一滴泪。
被表哥退婚后,变卖家产投奔本家安阳伯府,本想被收留住下,却被五十两银子打发走。她这番背水一战,竟是输得一败涂地!
宏大富庶的京城,哪里是她和侄儿安身立命之所?
天空幽黑,星河璀璨,飞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晃。
裴文茵正行至垂花门前,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亲切的呼唤,“文茵侄女。”
裴文茵驻足回首,眼底已无先前的颓唐,反倒明净一笑,一眼认出是和善的大太太郑氏,当即笑道:“大伯母,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大太太郑氏含笑上前,将带来的织锦银狐斗篷披在裴文茵的肩头,“好孩子,方才堂上人多口杂,有些话不便细说。我跟你提的那位外甥,是我嫡亲姐姐的次子,今年刚满十九,身量足有八尺,文武兼修,去年秋闱中了举人,名次很是靠前,明春会试也是十拿九稳的。”
斗篷加身,瞬时暖了许多。裴文茵赶忙道谢,顺势将斗篷系好了。
郑氏亲热地挽住裴文茵的手,一面走,一面低声道:“我姐姐性子最是温和,操持庶务,样样打理得井井有条,姐夫在户部任五品给事中,在官场也颇有名望。家中除了一双嫡出的儿女,再没有庶出子女。你的难处我都晓得,定会一五一十地转告。等择定了相看的日子,我再亲自跟你说。”
身高八尺,文武双全,家世不低,人口简单,委实是一门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亲事。
裴文茵微微垂眸,轻声道:“多谢大伯母为我这般费心筹谋。只是文茵眼下这般光景,好儿郎谁不嫌拖累?若能相看自是好的,便是不成,文茵也永远记得大伯父、大伯母待我的这片真心。”
“快别这么说,”郑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愈发慈爱,“人这一辈子,谁没个沟沟坎坎的?眼下这些,是老天爷给你的磨练。熬过去了,后头的福气长着呢。”
今日裴文茵受了太多明嘲暗讽,大太太郑氏这片刻的温情,甭论其中几分真心与权衡,都让她心头微微一暖。
郑氏笑道:“文茵侄女,平日里我不当家,料想你带着侄孙初来乍到,天又早黑了,只怕一时难雇到马车。我已吩咐备了一辆马车,你看是去就近的客栈,还是别有去处?”
连雇不到马车都想到了,裴文茵甚是感激,“有劳大伯母了,去近处客栈便是极好的。”
郑氏再道:“今儿个大爷在前头宴请谢大使,一时席还没散,我要去后头瞧瞧谢礼是否备齐,就不再送你了。等你找好了落脚地,叫人捎个信来。”
裴文茵寒暄应承了一番,送走了大太太,独自来到倒座房,八仙桌上摆的三菜一汤,已被吃得个精光。
“姑姑,你吃了么?”裴慕舟一面问着,一面从袖中拿出两个又白又圆的大馒头,像献宝似的扬了扬,“姑姑,我给您留了两个,还热着呢。”
“好孩子,姑姑不饿。”裴文茵虽则水米未进,一则受了太多冷遇,二则没定下歇脚的地方,心里不踏实,也吃不下。
“姑姑去给那么多人请安,最多喝口茶,哪有什么可吃的?这馒头还热着,若是姑姑不吃,便是嫌弃我手脏了。”裴慕舟嘟嘴,转过身去。
裴文茵接了馒头,笑着反问:“慕哥儿,我怎会嫌弃你手脏?”
“那姑姑现在就吃。”裴慕舟趁热打铁地催促。
裴文茵摇头解释:“外头有大太太叫人准备的马车等着咱们,不好叫人家久等,等上了马车我再吃,你可不许生气了。”
裴慕舟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笑着点头,又问:“姑姑,这一篮子干货,可是咱们一样一样捡了晒干的,费了老大劲,他们不收,咱们能不能拿回去?”
三蒸三晒的黄花菜,山上采了晒干的菌子,四大名鱼之一的银鱼干……每一样都是费了好大工夫做好的,又漂泊千里带来,安阳伯府竟无一人承情,实在是不识货!
裴文茵拎起竹篮,坦然道:“咱们送了礼,安阳伯府不收,咱们自然是拿回去,回去熬汤或是煮面,鲜掉眉毛!”
姑侄二人同出角门,恰见大门高阔的廊檐下,一堆人围着,居中那道白色身影挺拔如松,负手立于阶前,不是谢观澜又是谁?
四名小厮正吃力地抬着两只硕大的酒坛上马车,酒坛是上好的青花瓷瓮,肚大颈短,用红布紧紧封了口,瞧着便知分量不轻。
裴大爷开口道:“谢大使,这两坛是窖藏了整二十年的蓬莱春,定要带回去尝尝鲜,万勿推辞。”
谢观澜身姿未动,只略侧过身,微微点头。
“谢大使慢走。”
谢观澜略一颔首,算是应了裴大爷的话。他转身登车,串珠云头靴踏上车辕,一弯腰便进了车厢。
“姑姑,你瞧什么呢?谢大使的马车早走远了。”裴慕舟拉了拉裴文茵的衣袖。
“没啥,咱们也坐马车走吧。”
按照裴文茵的吩咐,马车停在最近的一处客栈——兴隆客栈。临近年关,南来北往的客商多得很,眼下房间都定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一间要价七百文的地字一号房。
裴文茵立时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一千文是一两银子,若是住一个月,竟要二十一两银子!她总共也就八十五两银子,若是常住客栈,只够住四个月,还没算吃穿呢!
客栈伙计催着道:“姑娘,这间房您要不要呢?后头又来了一位客人,若是您不要,我就请他们过来瞧了。”
“我要,先住两晚。”
裴文茵付了一两四钱银子,和裴慕舟一齐回了房。房里有一张宽大的架子床,裴慕舟说什么也不肯上床睡,非要让给她,自个儿铺盖铺地上凑合着睡。
各自洗漱已毕,吹灭了蜡烛,裴文茵躺在床上,借着窗户透过来的些许亮光,看地上的裴慕舟盖得严严实实,已打起了鼾,这才放心下来。
居京城,大不易,这六个字她从小听到大,今儿个头一回来京城,才懂其中苦楚。本家安阳伯府,门缝里瞧人;客栈住宿,花费不小;每日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
若是为了骨气,再不肯去求其他人,只靠这八十五两银子坐吃山空,只怕用不了几个月姑侄会露宿街头。
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今儿个已去求了安阳伯府,被人讽刺打秋风,又如何?至少得了五十两银子的好处!
明儿个去襄阳侯府,卖卖远房表妹这个身份,若被留宿也未可知!
想到这一招,她心里越发酸楚,捂着被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谁家姑娘不想在好儿郎面前端庄得体、落落大方?要她去惦记多年的少年郎面前卖头卖脚的,那般不自重。他会不会也觉得,她是个攀龙附凤不懂自矜的势利人?
可是,无父无母的她,又有个侄儿要抚养,除了低声下气地求人,又能怎样呢?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薄雾缭绕,襄阳侯府门前大街寂静无声。
侯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正是昨晚谢观澜坐得那辆。
机会稍纵即逝,裴文茵不得不打起精神,紧紧地盯着。
终于,角门嘎吱一声开了。
谢观澜穿一身飞鱼服,鸾带紧束,腰间配着绣春刀,意气风发的模样,比朝阳更耀眼。
裴文茵双手握着画轴,脸色微红,微低着头,稳住略略发颤的声音,开腔道:“建州裴文茵,拜见表哥。”
“表哥?”谢观澜带着明显的疑问和疏离,“谢某不记得,有裴姑娘这样的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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