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Chapter3
中心公园北面有一座历史悠久的石拱桥,叫渡月桥,古桥边有一间面馆,不知开了多少年,风味最是地道。
池华今日忽然有点想吃那家店的面。
她把最后一束预定的鲜花送出去,索性早些关了店,一路踏着夕阳散步过去。
面馆最初的主人姓吴,便朴实无华地题了个“吴家面馆”的招牌,怎料到一代一代传下来,成了百年老字号。
吴婶便是如今面馆的老板。
“哎呦,小池啊,好久没来喽,今天想吃什么呀?一碗红汤面?”
“浇头呢?”
“还是大排和香菇?”
吴婶为人热情,记性很好,池华第一次来她家面馆吃饭,她就记住这个小姑娘了。
那时候是夏天,外面下着暴雨,她顶着一张白净漂亮的小脸,和她妈妈一起坐在门口朝向河边的桌子上,那个女人皮肤更是白得像雪似的,点了一碗面,两个浇头。她和女人聊天,知道她们母女两个是来小镇旅游的。她们聊天的时候,小姑娘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剥莲子。
没想到后来小姑娘在他们镇上开了家花店。
“对的。难为婶子一直记得。”池华付了面钱,从宽大的手提袋子里拿出一束花,大多是未开半开的花苞,没有包装过,只是拿绸缎简单捆了一下,“花店里多的,想着顺路带来,婶子拿回家找个瓶子放点水,能养个半个月。”
“哎呀你这姑娘,怎么每回都带花来。”吴婶自然知道醒春——那是镇子上最有名的花店,生意好得很,哪有什么“花店里多的”一说。但这姑娘每回来都要给她带束花,态度又很坚决,闹得她只好每回往她那碗面里放足了浇头。
池华送出去了花,才找了张门口的桌子坐下。
她和母亲第一次来这家面馆就是坐在这个位置。
那是夏天,她陪母亲来这座江南小镇旅游,两个人走在路上,看见清香扑鼻的荷花和莲蓬,忍不住买了几支,又遇到路边阿婆挎着竹篮,用方言叫卖一种散发着馥郁香气的白色小花。
“白兰花,妹妹,白兰花阿要?”
母亲买了两串。拿起一串放到她鼻子前,笑盈盈着说,“这个叫白兰花,是不是很香?”
母亲是江南人,嫁到了北方。池华从小在北方城市长大,听不懂阿婆说的地道方言,母亲却如鱼得水。
过了一会儿,天忽然下起暴雨,她们便到最近的一家店里躲雨。
那是家面馆,老板是个热情的女人。母亲熟练地用方言点了一碗面,然后就和老板聊起天来。她听不懂,就抱着刚才路上买的莲蓬剥起来,往自己嘴里塞一颗,往正在跟人聊天的沈女士嘴里塞一颗。
彼时盛夏时节,门前的雨不停地下,母亲手里拿着几支鲜艳荷花,和说着故乡方言的陌生人聊天,眉眼欢喜。她在一旁静静地剥着莲子,看看母亲,看看雨。
池华想,那就是最好的时候了。
她没有想错。
“面来啦——”
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汤面端了上来,浇头盖满了面。
吴婶正对她笑,“不用每次都给婶子带花,有空的时候可以常来。”末了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也可以带你妈妈一起来。”
池华笑着应下,“好。”
她在筷子筒里抽出一双,从热腾腾的红汤里撩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
好甜。江南面食特有的甜味。
她从小吃惯了北方的面食,如今却也对这种甜味感到熟悉了。
池华吃着面,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显示后台又收到了新的花束订单。她没有点开,只是想着要给最近的单子收个尾,好把店歇几日。
再过一阵子——
她要回家给母亲扫墓了。
*
吃完面,路过中心公园的时候,池华不知怎么的,没有挪动步子。
这棵彼时镇上最大的梨花树,此时只剩下一截崎岖破碎的木身,先前满地的碎枝残骸已经被清理掉了,光秃秃地立在一片草地上,显得格外冷清。
池华终于还是走上前去。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被雷击中的树。
树皮表面有些部分完全撕裂脱落下来,边缘尖锐如刀锋,裸露出内部黄褐色的木质,有些部分则是一片焦褐色。
池华伸手摸了摸,树皮碎裂处布满了纤维状的木丝,触感格外粗糙,摸到碳化的部分时,那片焦痕忽然咔嚓一下碎成几片剥落下来。
她有些意外,下意识地一缩手,“……抱歉。”
黎宴站在旁边,没忍住笑了一声。
只是无人听见。
池华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指尖沾染了些碳灰。她轻碾了下,想拭掉灰,却忽然觉出一丝细细的疼意,她仔细看,才发觉无名指的指尖被碎裂处的木丝割破了,一丝血线慢慢渗了出来。
黎宴笑不出来了。他垂眸道:“……抱歉。”
也无人听见。
池华并不太在意这道细小的伤口,她看着雷击之后的半截木身,忍不住想起先前灿烂而皎洁的花树,低低地叹了一声。
“我会尽力养好你的枝条的。”
“但愿你还会再盛开。”
池华离去了。
她转身的时候,黎宴正站在她的侧后方,靠得很近——他正低头想细看一下她手上的伤口,却忽然听见这样两句话。
黎宴一时没来得及反应。
池华却已经转身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了。
——她径直穿过了他虚无的身体。
穿过的一瞬间,池华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有一点温暖。又有一点难过。
好熟悉的感觉……是什么呢?
池华想不明白。
她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若有所感般地回头看去。
池华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看见了一个雪一样的……人。
一袭宽大的月白色古制长衫遮去他的身体,白色长发如瀑般披落而下,他的皮肤近乎于雪,不,比雪更孱弱。他连睫毛都是白色的。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如同即将消融的一捧泠泠春雪,被风一吹就会顷刻散去。
然而风过,掀不动他一片衣袖。
像是一个从古代话本子里走出来的幽魂。
黎宴对上她的目光,整个人凝滞在原地。
他几乎感到池华真的在看他。她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地落在他的眼睛上、头发上、衣服上,最后又落回他的眼睛。
她在看他。
可是……她怎么会看得见他?
“……你能看见我?”
没有回答。
池华看人喜欢先看眼睛。
面前之人有一双水晶般的银灰色眼睛,色浅却幽深,他望向她的眼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缠绕着她的视线,连他们之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夜风吹拂,她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池华问自己,世上会存在一个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吗?
是不存在的吧。
她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几步,朝那人抬起手。
她的指尖仍带着几分颤意,一点、一点地靠近——
而后径直穿过了他的胸膛。
一片虚无。
果然……是不存在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而很轻地哂笑了一声,而后抬起头,目光几乎洞穿他——
“所以……你是新的吗?”
你是,新的幻象吗?
池华看见对面的人嘴唇微动,好像在说什么,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她只是感到那人渐渐在她的视线中一点一点黯淡下去,雪一样的皮肤愈发显出几分病态的白,几乎透明——而后彻底消失了。
那个漂亮得像雪一样的幻象,消失了。
她的视线彻底失去了焦点,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梦醒般的茫然来,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偌大的中心公园,只有她一个人。
池华的脸白了几分。
夜色已经悄然落下。
她在中心公园停留了多久呢?
池华蹙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了。
刚才真的是幻象吗?
她真的朝那人抬起了手吗?
或许……只是她愣神时的一点奇怪的想象吧。就像神游、就像做梦一样,并不是真的。
那些只是出现在于她的脑海中。
她只是这几天没有睡好,有点累罢了。
她什么都没看见。
池华闭了闭眼。
我什么都没看见。
妈妈,我已经不再生病了。
我现在很好。
她压下几分眉,不再迟疑,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黎宴依旧立在倾颓的梨花树旁,无声地凝着她远去的背影,宽大的袖间微微浮动。
他现在几乎、完全笃定了——
池华能看见他。
哪怕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
……
几百年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
插入书签
(有人在吗……可以祈求一点互动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