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偏执太子后

作者:枕鲸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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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宝华殿东偏殿。

      皇后褪妆后的面庞上细纹悒怏,自镜中看见谢慈琅,嘴角扬出个疲乏的笑来:

      “慈琅丫头来了…”她抬了抬护甲,“许久不曾见你了,秋月,看茶。”

      “多谢姑母。”谢慈琅行礼后扭头吩咐,“快将我的生辰礼奉上。”

      “这经衣真真是有心了,”皇后原本倦怠的眼眸一亮,“瞧这仙鹤和云海,绣得活画儿一般。”

      她的护甲拂过那缂丝云锦上套掺精细的排针:

      “宫中再好的绣艺也左不过这样了,你这丫头真是慧心巧手,也难怪太子当初求了本宫好几次指婚之事——”

      话说半截戛然而止,皇后瞥见谢慈琅下意识的僵硬,叹息着将经衣递给宫人。

      “可是有事要求本宫?”

      谢慈琅听了这话,撩开裙摆噗通跪下,朝皇后膝行几步,将绸商一事细细说明,含泪道:

      “夫君绝未参与贪赃之事!还请您念着姑侄之情救我夫君一命…”

      “你这般声泪俱下地去求太子,或许还得条出路。”

      榻上高座的皇后目中流露出无奈:

      “本宫如今早已力不从心,连自己的皇儿都无力帮扶。”

      谢慈琅听到最后一句,原本三分做戏的心中真多了几分如坠冰窟的哀意,袖下十指慢慢攥紧。

      她抬起眼,仍旧跪着:

      “姑母既然愿意见我,定是还想为慈琅指一条明路,只要您说,慈琅…愿意一试。”

      皇后拨开珠帘,俯身凑近,一股浓烈的熏香味钻入谢慈琅的鼻腔,她感到自己软热的下巴被硬凉的螺钿护甲捏住,颗颗宝石咯得她脸颊肉有些麻。

      “姑母…”她下意识往后退,却被钳住下巴动弹不得。

      “太子如今这番大动作清除相党,一日间不知多少人头滚滚落地,你丈夫就算今日逃过一劫,明日也迟早是案板上的鱼肉。”

      “慈琅丫头,本宫反而要指望你呐!”

      皇后苦笑,美目中三分不甘:

      “太子此刻就在西偏殿,你们既有旧情,你今夜扮得可怜些,若是能博得他三份怜悯,你丈夫不仅能脱险,本宫和高首辅也能得些喘息。”

      “!……”

      谢慈琅如遭雷殛,心中翻江倒海:

      “姑母既知当年旧事,便该想到殿下脾性刻激。”

      她沙哑道:

      “慈琅纵然如您所言,舍弃脸面在屋外跪上一夜哀求,也只会更惹他厌烦。”

      “傻丫头,本宫和太子做了十五年半路母子,他的脾性,我怎会不知?”

      她看着谢慈琅,一字一句道:

      “这些年太子心中积着怨气,若此事撞上他一时意气生恨,你丈夫才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对上谢慈琅惊骇的目光,她软下语气:

      “你若真放下姿态、扮丑做小,他彻底失望,反而不屑于沾惹泥淖,而是将往事彻底舍割抛却。”

      “本宫只能帮你打点一番,”

      她帮脸色苍白的谢慈琅将碎发挽到耳后。

      “你换身衣服,带上这碗参汤,去为丈夫说情吧。”

      —

      顶雨回了宝华殿,安禄心里激荡的心绪才平息些许。

      “干爹,到殿下处理公务的时辰了,您看是不是…现在送进去?”

      殿下回来后阴着张脸,休憩的内殿气氛更是压抑,他们哪个都不敢进去触霉头。

      安禄回过神,接过小黄门惶恐捧着的折子,一个深呼吸,蹭进了内殿。

      甫一打起帷幔,他斗胆抬眼,只见太子坐在书案前擦拭着佩剑,神情喜怒莫测。

      “放下吧。”

      安禄连忙低头喏了声,趋步走向案前放下奏折,抬手点灯。

      烛光亮起,他恰好瞧见最顶上那份折子。

      谢氏的丈夫,竟也在牵涉的官员名单中。

      想到这,他念头瞬间通达了。

      这谢氏是这次遭了难,这才想攀太子的旧情罢?

      方才那番隐有泪声的悔意,怕是故意守在太子回銮的必经之路上表演给殿下听的!

      他打小跟着殿下,后宫中这样的戏码已见过太多。

      自个儿都能看清的道理,殿下英睿天纵,怎么可能没想到?

      昔年珍重爱慕的心上人,越是细想越是不堪,该何等让人膈应,难怪殿下心绪复杂。

      头顶传来干脆的归剑入鞘声,他不敢分神,忙低头研墨。

      入眼的第一份折子,便是御史台激昂痛斥织造府官员阴抬丝价、夺利于国。

      织造侍郎成青松的名字赫然在列。

      太子批复的笔锋悬停于奏折之上。

      饱蘸的朱墨在笔锋垂坠,殷红如雨幕中女人唇角小痣。

      绿枝,我后悔了……

      太子面无表情,铁划银钩批下“严查”二字。

      他批折子向来很容易聚注心神,可今夜不知为何,谢慈琅那双乌黑软润的泪眼却在颗颗墨字中映出,扰得他心中异常烦躁闷湿。

      折子堆越来越低,太子遒劲凌厉的笔锋突然顿住。

      安禄听见太子深深吐出一口气。

      太子神色冷淡,再度拿起熊席边的佩剑擦拭。

      铜剑出鞘时发出震手的嗡鸣声,此剑三年来随他在北疆斩杀过数百狄戎头颅,是吹毛断发的杀器。

      绸布缓慢擦拭,似是一寸寸捋平主人燥浮的心绪。

      太子垂眸,寒光悚然、饱浸人血的剑身中,倒映出谢慈琅夜雨中瓷白如釉的脸。几缕乌发黏在饱满挺翘的唇珠边,圈住了那颗极小的红痣。

      他的舌面抵上齿根,喉结动了动,面无表情地慢慢擦拭。

      脊,锷,镡,柄,一寸寸摩挲。

      夜雨愈发绵密湿润,偌大殿内唯有一豆昏黄伴着低冗的擦拭声,教人精神昏昏。

      正当安禄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座上人收剑入鞘,起步朝窗边走去,伸手推开了两扇窗牖!

      闪电“轰隆”而下,白光照彻大殿中垂眸悯目的佛像,风雨顶起帘幔鼓撑乱舞,佛堂内顿时涌入一股湿热的土腥气。

      太子站在窗前,冷雨顺着绷紧的颌线流下,他也没有去擦,竟呵呵低笑两声,声调且讥且怒。

      安禄噗嗵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玉石地面往他脚下爬了几步。

      殿内一片死寂,良久,他听见太子道:

      “备冷水沐浴。”

      安禄后怕地退出殿内,脑中联翩串起太子的言行神色。

      宫中为奴,揣度媚上几乎是每个爬得高的太监刻在骨子里的本事。

      今夜太子的种种异常,恐怕结症……都在那谢氏身上。

      忽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他脑子里冒出,如炸惊雷!

      安禄眸光明灭,招手附在干儿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干爹,要、要召教习宫女?!”

      拂尘兜头扇在他脸上,安禄压低嗓子尖怒道:

      “殿下的事你也配置喙,还不快去!”

      小黄门打了个冷颤,抬手左右开弓自赏俩巴掌,爬起来便去传人。

      “等等。”

      “记住,此事务必做得私隐低调。”

      毕竟对外,太子是在此祈福,他可不想媚上不成反让人拿住了主子的把柄。

      安禄压低嗓门叫住他,附耳细细描述:

      “…按咱家说的长相去挑。”

      -

      西偏殿外夜露浓重,寒雨淅淅沥沥将地砖洗得湿亮刺目。

      两道长戟拦在谢慈琅身前:

      “太子驻跸,闲人勿近。”

      “奴婢奉命给太子送醒酒汤。”

      谢慈琅捧着食盒,一身寻常宫女打扮,低着头轻声慢语。

      “放在这里,”侍卫依然浓眉冷锁:“我让公公们来取。”

      “…”

      谢慈琅面有不甘,还想说些什么,对方已经挥手让她离开。

      “珠儿姐姐原来在这呢!”

      谢慈琅回头,一个年轻的宫女从袖中取出小像比着她看了看,笑着朝侍卫点头,取出令牌:

      “福安公公还等着奴接人过去。”

      谢慈琅松了一口气,顺水推舟跟着她穿过侍卫:

      怕是姑母安排的人罢……

      她跟着那宫女进了偏殿,宫女伶俐一拜:

      “那姐姐先梳妆,往后还要指望你多照顾我们了。”

      ?!……

      谢慈琅骇然转身,两扇大门已经关上。

      嬷嬷们像给鸭子拔毛般利索地把她按进澡盆里冲洗,几只手同时抬着她的脸蛋、小腿涂抹香膏。

      她慌张着颤唇,再也顾不得被认出的羞耻,可还没出声,清洁气息的暖酒便强硬地抹上了她的唇。

      “唔…!”

      “姑娘莫怕,女子总有这一遭,上头催着呢。”

      她来世上这十八年里何曾见过这等架势?一时骇得身子忽冷忽热,昏沉麻木不能言语,直到被推扶着送进内室时,方才反应过来。

      金丝楎椸上披着四团行龙的朱色明衣,这里是当朝太子元泽的内室!

      她两腿一软,倚着门滑到地上。

      -

      冷水顺着身躯冲刷而下,宫人瓢舀的手指已经麻冷,太子的神情却由燥郁转为冷淡无波。

      他跨出浴池,从内侍手上接过绸巾,在身上擦了擦披衣而出。

      水珠自他精悍结实的腰身滑落,淡蜜色的小腹肌肉上,突兀地横着一条深而刺目的长疤。

      点烛、熏香、放幔、铺床的宫人鱼贯退下,他大步走向床榻,脚步忽然顿住。

      灯光昏黄的帐内,隐绰可见榻边跪着一女子。

      空气中浮动着旖旎的花香与脂粉气息,女子乌黑如瀑的长发柔美地散在背后,鬓边点缀着两朵绯玉珠花,瑟瑟发抖的胴体在轻纱宫装下若隐若现。

      是元泽……!!

      谢慈琅身子缩瑟,脸色苍白,几乎是要晕过去。

      太子停在纱幔外,屈指抵住额头,心中涌起一股燥郁的杀意:

      “滚出去。”

      谢慈琅听到这句冷斥如蒙大赦,连声都不敢出,忙死死低着头膝行后退。

      宫灯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谢慈琅伏着身子慢慢向雕花大门蹭过去。
      三步,两步,一步——

      “慢着。”

      她僵住步子。

      男人犀锐的长眸乍然眯起,不紧不慢朝她走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三魂七魄早已飞出一半,十指死死扣着掌心,恨不能原地化作一缕烟钻进地缝里。

      眼前纱幔被掀开。

      “…你很眼熟。”

      他坐在床上,抬腿用靴尖抵在她下巴上,命令道:

      “把脸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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