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

　　“没事。”

　　他还是没有问出那句话。

　　程湛叹了口气，眼神幽幽地看向姜如意，缓声开口。“你坐在哪里？”

　　如意指了指靠近窗边的那张桌子。
　　“靠近窗户最右边的那张。”

　　程湛分出一点视线停留在窗边的小桌子上。

　　那张桌子上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有三棵小多肉立在窗边。
　　程湛长腿一迈就走进去，刚开始在门前他已经嗅到轻微的霉味。

　　走到里面，味道更加浓郁。
　　刚下过雨的青草折断的苦味顺着窗子飘进来，带着凌冽的寒气。

　　如意打了个喷嚏。
　　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

　　她看了看站在办公室中间身高腿长的男人，没什么表情地问。
　　“程总，我给你倒杯水吧。”

　　程湛点了点头，坐在她办公位旁边的椅子上。

　　但是这时，如意才想起来。
　　她的办公室根本没有一次性的塑料杯。

　　只有校长办公室有！

　　如意只能扣着自己的手指，犹犹豫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心虚似地瞟了一眼程湛，他坐得离她不远。

　　“那个...办公室的一次性杯子已经用完了。”

　　程湛也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接。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名叫回忆的因子在空气中叫嚣。

　　如意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那天，阳光正好。
　　光印在他侧脸，沁着水汽的冰饮料被递到了女生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意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微颤。

　　如意移开眼，看向窗外的操场。
　　程湛起身，一只手撑在她的办公桌上，淡淡的古龙香水味再次散进她的鼻腔。

　　另一只手则撑在办公桌上，从后面看，像是把姜如意整个人拥在怀里。
　　如意偏过头，看向他的双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程湛双眼游离到她的脸上，视线捕捉着她脸上的每一个小表情。
　　他的声音软了软。
　　“姜如意，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

　　如意双眼倔强地看向他，紧紧闭着唇。
　　他为什么这么问，不是对她的想法不敢兴趣吗，不是说自己不在乎她的感受吗。

　　如意的声音透着凉气。
　　“程湛......”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打断两人的谈话。

　　程湛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整个人又再次坐回到椅子上。

　　打开门之后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手上攥着英语书。

　　如意眼前清明了一瞬，她刚刚紧张的心情得到舒缓。
　　“一一啊，快进来吧。”

　　肤色偏黄的小男孩走到姜如意面前，还颇为警惕地斜眼瞅了瞅坐在老师旁边的高大男人。
　　“老师我来了。”

　　如意自知请不动程湛这樽大佛。
　　她从隔壁班老师的办公桌旁边拖了把椅子过来。

　　“一一，今天早上的数学课去干嘛了呀。”如意打开谈话记录本，放软语气问他。

　　男孩语气顿了顿，慢吞吞地回答。
　　“姜老师，奶奶今天早上说不舒服，我担心奶奶。”

　　“所以你是翻墙出去的？”如意语气微转，但依旧温柔。

　　男孩摆了摆手，乖乖地回答问题。“不是的，老师。我跟校长爷爷说过了的。”
　　“校长爷爷送我回去的，后来又把我送了回来。”

　　“嗯，老师知道了，但是今天张老师那里需要你去解释一下好不好？”如意双眼看向他，伸手揉了揉男孩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下次可以直接和老师说，老师也会帮你的，好不好？”

　　如意看了一眼他裤腿上沾的草种，让他站起来。
　　一颗一颗取下来，张一一自己也帮着老师。

　　这种草种粘性很强，班级上好多小朋友上学腿上都会粘上这些。
　　“一一，奶奶最近怎么样啦？”

　　张一一垂着头，一颗草种被他弹得很远。
　　“姜老师，奶奶没事。”

　　程湛坐在一旁，视线没有离开过面前的两人。

　　“嗯，那就好。”如意仔细检查张一一的裤子，发现没有留下的草种之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老师给你可乐糖吃好不好？”

　　如意故作神秘地放低了语气，从抽屉里抽出来一袋没有拆封的可乐糖。

　　男孩的眸子亮了亮，双手捧着接过可乐糖。
　　“谢谢姜老师。”

　　姜如意撸了撸张一一的头发，男孩干净清澈的眸子落到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姜老师，这是你男朋友吗？”

　　姜如意眼眸倏然瞪大，但还是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年纪这么小都知道这些事情啦，但是老师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哦。”

　　程湛不自然地扭开头，假装自己没有听见这句话。
　　可是胸腔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发冷。

　　“老师，我今天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听懂。”张一一打开手中的英语书，翻到今天如意讲的新课部分。

　　如意讲了大概十五分钟，张一一点了头。
　　口音带着浓重的余淀气息。“老师，我听懂了，谢谢姜老师。”

　　程湛微微皱了皱眉。

　　如意微笑着回她。“没关系，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老师。”

　　张一一支支吾吾，慢吞吞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黄色的枇杷，放在如意面前的办公桌上。看了一眼如意惊噩的表情，迅速推开办公室的门，跑了出去。

　　空气中的潮湿气息愈发明显。
　　如意目光落在面前干净的枇杷上，眼睛微亮，随后像宝贝一样把枇杷用纸包起来。

　　程湛目睹了全程。

　　姜如意收好之后，才想起旁边这个大忙人。
　　“程总，那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想看看吗？”

　　程湛起身，冷眼扫了一下她的脸。
　　心烦，不想说话。
　　不想看见她那张一见到自己就冷的脸。

　　“不用了，姜老师休息吧。”程湛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回答她。

　　姜如意正有此意。
　　她也不想和他待在同一屋檐下，太压抑了。

　　每每一看见他的脸，心脏处就泛起隐秘的疼。
　　如意以为三年真的可以忘记一个人，但是撕裂的疤痕永远都在。

　　下午，雨停。
　　天空泛起鱼肚白。

　　姜如意连轴转了三堂课，最后下课前还是强打着精神。
　　在教室坐了一会后，如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王雪梅和她聊了几句张一一的事情之后，如意颇为头疼得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小孩也是惨的哇，没有爸爸妈妈照顾，奶奶又生病。”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小姜啊，明天记得要穿得厚一点啊，这两天温度还是低的哇。”

　　姜如意微微颔首，手下的作业让她烦恼不已。
　　她昨天才从自己的头发中挑出一根白头发。

　　“王老师，我知道了，明天见。”

　　办公室的灯光昏暗，姜如意批改完桌子上的试卷之后，才拖着疲软的身子回家。

　　如意住在距离学校很近的村子，房子是王雪梅找认识的村民按照月租的方式租给姜如意的。学校占地有限，资金经费也有限，所以并没有宿舍。

　　姜如意刚来的时候还一脸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这里的同事和村民们都很友善，住宿的问题被完美解决了。

　　山里的天黑得很快，天空已经挂上了几颗星子。
　　如意打着手电筒，光散发在泥泞的小路上，照亮不远处的路。

　　越到晚上，空气中的冷感就越强。
　　如意裹紧自己的薄毛衣，继续沿着心中的轨迹慢慢走。

　　当那束微弱的小光芒照到自己紧闭的大门门锁时，如意心中轻松一瞬。
　　可光束的直径处偶然露出一小截极不起眼的亮色。
　　如意以为是自己眼花，一路走到门边，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钥匙。
　　钥匙的噼里啪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

　　滴答--
　　手机铃声响起，如意警惕地瞄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有一条微信消息弹出来。

　　姜如意觉得肯定是自己今天太累了，在门前吹了会凉风。
　　脑海中突然警铃大作。

　　由于每天上课的原因，她手机每天都是开的静音。
　　怎么会有声音呢。

　　姜如意心中凉了半个度，她挥着手里的手电筒。
　　灯光落在那张死人脸上时，如意吓得快要把手电筒扔他脸上。

　　光束撒在男人周围，程湛握紧手中行李箱的拉杆。
　　语气带着抱怨。“是我。”

　　如意自然看见了他手旁边的行李箱。
　　她抚了抚自己的心脏，企图缓解刚刚发生的事情带给她的惊险感。
　　心脏现在还是一突一突的，她刚刚差点以为是人贩子。
　　就差一巴掌呼他脸上去了。

　　“你找我有事？”姜如意收了手电筒，一边开门锁一边偏过头看他。

　　程湛冷着脸，目光锁在她脸上。
　　“没有地方住。”

　　简单又概要，总结来说就是精练。
　　如意觉得程湛适合当语文老师，他在概括这方面天赋极佳。

　　门锁被啪嗒打开，如意斜着眼看了他一眼。
　　“没你地方住。”

　　姜如意在门前停留了一下，继续开口。“你要是实在没有地方住，去找校长，找村长或者是村上的村民都可以。”如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土坡。
　　“那个还亮着光，比较高的就是村长家，你去找他。”

　　女人的话带着冰冷语气，混着夜里的凉气。
　　程湛的心也好像被冰封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姜如意打开门，两腿迈进去。
　　之后就是门落锁的声音。

　　她把他关在门外了。

　　如意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把卧室的灯打开，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型瘫在床上。
　　脑海翻涌起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头疼得拧了拧眉。

　　如意趁这时去浴室洗了个澡。
　　雾气蒸腾飘散，她思绪稍微得到放松。
　　她很迅速地用干毛巾擦干脸，翻阅手机上朋友发过来的消息。

　　是她大学时期的舍友。
　　最近结婚了，问如意要不要来参加她的婚礼。

　　如意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床的方向走。
　　一只手虚握住手机回着语音。

　　“我就不去了，给你随个份子钱。”
　　“祝你新婚快乐。”

　　姜如意顺带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交代的内容大多是老生常谈的那些让她照顾好自己，不要饿着自己。

　　如意嗯嗯答应。

　　等她把电话挂掉之后，已经是晚上的九点钟了。
　　夜色朦胧，窗外的月光融在房间暖白的灯光下，失了几分清寂。

　　鬼使神差地，姜如意掀开被子下床。
　　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脚步声很轻。

　　小院子里铺满月光。

　　铁质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程湛唇角微勾，眉角弯弯，双手蜷缩在胸前。

　　灰白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在如意的侧脸。
　　像是天使降落人间。

　　“程湛，你怎么还在这里？”她语气不好，眼神也略带责怪。

　　程湛回她：“我没有地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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