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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估室内的催眠博弈
晨光穿过窗帘缝隙,在水泥地上切出窄窄的金线。我睁开眼,右腿的疼痛已从尖锐转为持续钝痛——身体在适应伤势,这是好迹象。
邻床空着。
沈知微已经起床,被子叠成标准豆腐块,枕头平整无痕。卫生间传来水声,她大概在洗漱。我撑着坐起身,从石膏暗格里取出微型摄像头检查——昨晚的画面已经加密存储,画面质量清晰。
凌晨她在我怀里颤抖的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帧。
我删除那段录像,只保留了走廊脚步声和推车声的部分。有些东西不需要被记录,也不需要被任何人看见——包括未来的我自己。
卫生间门开了。
沈知微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病号服的第一颗扣子没系,露出纤细的锁骨和一小片苍白皮肤。她的脸色比昨晚好了一些,但眼底有淡淡的青影。
“醒了?”她用毛巾擦着头发,声音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九点要去评估室,还有四十分钟。”
“你……”我看着她,“没事了?”
她擦头发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习惯了。”
两个字,轻描淡写。
但我知道那背后是什么——每周三凌晨被注射药物,强制体验妹妹死亡前的绝望,然后在幻觉和现实中挣扎到天亮。三年,一百五十六个周三。
这不是“习惯”,这是凌迟。
“那个蓝色盒子里的药,”我问,“是你自己配的?”
沈知微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开始系扣子:“周默注射的是‘诱发剂’,强行激活海马体中储存的特定情绪记忆。蓝色盒子里的,是‘拮抗剂’,能部分阻断神经递质传递,减轻幻觉强度。”
她系到最上面那颗扣子,手指顿了顿:“但只能减轻,不能消除。而且……”
“有副作用。”
“对。”她转身看我,“长期使用会导致记忆碎片化,情绪感知钝化。再过几个月,我可能就分不清哪些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药物诱发出来的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讨论别人的事。
“所以你要尽快拿到证据。”我说。
“所以你需要通过今天的评估。”她走到我床边,俯身检查我的石膏——这是个借口,她能借机压低声音,“周默会在评估中植入催眠暗示。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会给你下两个指令:第一,每天晚上十点准时入睡;第二,每周三凌晨无论听到什么,都保持深度睡眠。”
“为了不让我发现周三晚上的事?”
“更糟。”沈知微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石膏边缘,“如果只是让你睡,他可以加大安眠药剂量。催眠暗示是为了更深层的东西——他可能想在你潜意识里埋一颗种子,等需要的时候,让你‘自愿’接受某种治疗。”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晨光里,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能看见深处极细微的虹膜纹理。
“你有什么建议?”
“对抗催眠的关键,是给自己找一个‘锚点’。”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薄荷牙膏的清凉,“当周默开始用特定节奏说话时,你要在心里反复默念一句话,或者……想一个人。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点上,不要让他的声音进入深层意识。”
“你想我选什么锚点?”
沈知微直起身,退开一步,表情恢复成那种惯有的疏离:“那是你的事。我只是建议。”
但她在说谎。
她的指尖刚才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是她紧张或说谎时的小动作,我昨晚观察到的。
她希望我选她作为锚点。
---
八点五十分,护工推着轮椅来接我。
评估室在二楼西侧,走廊比三楼更安静,墙壁刷成淡绿色——据说这种颜色能缓解焦虑。门牌上写着“心理治疗室”,但门是加厚的,隔音效果极好。
周默已经在里面等候。
房间不大,一张舒适的躺椅,一把医生用的转椅,一张小圆桌,上面摆着录音设备和几份量表。角落里有个文件柜,柜门紧闭。
“林小姐,请坐。”周默指了指躺椅,笑容温和,“放轻松,这只是一个常规评估,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你的情况。”
我挪到躺椅上,右腿的石膏让姿势有些别扭。周默注意到了,体贴地拿来一个软垫垫在下面。
“疼得厉害吗?”
“还好。”我垂着眼,“习惯了。”
他笑了笑,在转椅上坐下,翻开笔记本:“那我们开始吧。首先,我想了解一下你入院前的情况。你说你想见妈妈,能多说说她吗?”
来了。沈知微说的第一点——在“童年创伤”部分要表现出抗拒但最终屈服。
我身体微微绷紧,手指绞在一起:“我不想谈这个。”
“我理解。”周默的声音放得更柔,“但有时候,把那些压抑的情绪说出来,会感觉好一些。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他准备换话题时,才低声开口:“她……很温柔。总是穿白色的连衣裙,身上有茉莉花的味道。我小时候发烧,她会整夜抱着我,唱歌给我听。”
眼泪适时地涌上来——不是演技,是真的。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确实温柔,也确实在我生病时整夜守着我。只是她身上是消毒水的味道,不是茉莉花。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周默的声音像羽毛,轻轻拂过耳膜。
“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我哽咽,“她答应要给我做蛋糕,但出门买菜的时候……车祸。”
“你看见现场了吗?”
来了。真正残忍的问题。
我摇头,眼泪大颗滚落:“没有。他们不让我看。我只在医院见了她最后一面,她全身裹着纱布,只露出眼睛……她在看我,我知道她在看我,但她不能说话……”
情绪失控要恰到好处。不能崩溃到无法继续,也不能太平静。
周默递过来一张纸巾。我接过,擦掉眼泪,呼吸仍有些急促。
“抱歉让你回忆这些。”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但我们得继续。除了妈妈,你和其他家人的关系怎么样?”
“爸爸……很快就再婚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新妈妈不喜欢我。十八岁那年,他们送我出国读书,其实是想让我离开家。”
“孤独吗?”
“嗯。”
“所以你想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个问题很危险。回答“是”,会显得幼稚;回答“不是”,又不符合“林宴”这个角色的人设。
我选择了沉默,把脸埋进手掌。
周默等了一会儿,然后换了话题:“好的,我们换个方向。你最近睡眠怎么样?”
“不太好。”我抬起脸,眼睛还红着,“总是做噩梦。”
“什么样的梦?”
“梦见……从很高的地方掉下去。”我声音发颤,“还有……被关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出不去。”
幽闭恐惧症。这是我档案里故意写进去的,为了让某些“治疗”显得合理。
周默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在安静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明白了。”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林小姐,我想帮你。但首先,你需要信任我。可以吗?”
他的眼睛透过镜片看着我,瞳孔在光线下微微收缩——他开始集中注意力了。
“我……可以试试。”我说。
“很好。”周默的声音变得更平稳,更低沉,“现在,我要你躺得更舒服一些。闭上眼睛,深呼吸……对,吸气……呼气……很好,继续……”
他的声音开始有节奏,每个句子结尾的音调微微上扬,像在轻轻推着你进入某种状态。
“想象你现在站在一片海滩上,阳光温暖,海浪轻轻拍打岸边……你能听见海浪的声音吗?”
这是标准催眠引导。我照做,呼吸放慢,肌肉放松。
“现在,沿着海滩走,前面有一栋白色的小房子……推开门,走进去……里面很安全,很温暖……”
我感觉到意识开始模糊,就像真的被拉进了那个场景。但我牢记沈知微的话——给自己一个锚点。
我选择了一个画面:昨晚月光下,沈知微蜷缩在床上颤抖的样子。她咬破的嘴唇,她滚烫的眼泪,她空洞的眼睛。
那个画面像一枚钉子,楔进意识的表层,让我不至于完全沉下去。
“在这栋房子里,你是绝对安全的……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很重要的事……”
周默的声音变得像耳语,字句却清晰得每个音节都像刻在脑子里:
“每天晚上十点,你会感到非常疲倦,自然而然进入深度睡眠……睡眠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疗愈……”
第一道指令。
我在心里反复默念:“沈知微在304房,沈知微在304房,沈知微……”
“每周三凌晨,你会睡得更沉……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会醒来……那只是你的梦境……”
第二道指令。
“沈知微在304房,沈知微在304房……”
“当你醒来时,你会觉得精神饱满,情绪稳定……你会更愿意配合治疗,更信任你的医生……”
第三道指令。这一条更隐蔽——他在植入顺从性。
我的意识开始挣扎。催眠的力量比想象中强,那个白色房子的画面太真实,阳光太温暖,海浪声太催眠……
就在我即将完全沉没时,我做了个冒险的决定。
我让那个锚点画面动了起来。
不再是静态的沈知微,而是她昨晚抓住我手腕的样子。她冰凉的手指,她急促的呼吸,她说“只有注射之后,我才能看见她”时破碎的声音。
那个画面带着强烈的情绪——疼痛、脆弱、还有某种扭曲的坚韧。
像一盆冰水浇在意识表面。
我清醒了一瞬。
就在这时,周默的声音突然变了。
不再是温和引导,而是某种更冷、更锐利的东西:
“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测试。他在测试催眠深度。
我维持着平缓的呼吸,用梦呓般的声音回答:“我是……林宴……”
“你来这里做什么?”
“治病……”
“只是治病吗?”
沉默。这个问题不能立刻回答,犹豫是正常的。
过了几秒,我才喃喃:“我想……忘记一些事……”
“你想忘记什么?”
“忘记……我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有多害怕……”
完美的回答。符合人设,又避开了真实意图。
周默停顿了一会儿。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手术刀在扫描。
然后他恢复了温和的语调:
“好的……现在,我要数到三,你会慢慢醒来……一……感觉意识在回归……二……身体开始有知觉……三……睁开眼睛。”
我缓缓睁开眼,眼神迷茫,像刚睡醒。
周默坐在对面,微笑着看我:“感觉怎么样?”
“有点……晕。”我揉着太阳穴,“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很好。”他合上笔记本,“第一次评估很顺利。你比我想象中更……配合。”
他站起来,走到文件柜前,背对着我打开柜门。那一瞬间,我看见柜子里不是文件,而是一排排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液体。
其中一瓶,是深蓝色的。
和沈知微描述的那种“蓝雨”试剂,颜色一模一样。
他迅速取出一份文件,关上了柜门。
“这是你的初步评估报告。”他把文件递给我,“建议从明天开始,进行系统治疗。包括药物治疗和每周两次的心理咨询。”
我接过文件,扫了一眼。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伴随创伤后应激障碍”,治疗建议里果然有“必要时可使用记忆调节辅助治疗”。
“记忆调节?”我抬头看他。
“一种新型疗法。”周默的笑容无懈可击,“帮助患者淡化痛苦记忆,增强积极体验。当然,需要你本人同意。”
“我……考虑一下。”
“当然,不着急。”他按了呼叫铃,“护工会送你回去。好好休息,林小姐。”
护工推我离开评估室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周默站在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的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指尖有节奏地轻点着——他在思考。
我知道,今天的评估,他既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也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表演。
这是一场平局。
---
回到304房时,沈知微不在。
她的床铺依旧整齐,但床头柜上多了一样东西:一颗苹果,削好了皮,果肉切成规整的小块,插着两根牙签。旁边有张纸条,上面是她工整的字迹:
“补充血糖。评估会消耗大量能量。”
我把苹果放进嘴里,很甜,汁水充足。牙签的尖端被仔细磨圆了——她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
下午两点,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书。
“怎么样?”她放下书,看向我。
“他下了三道指令。”我复述了催眠内容,“还有,他文件柜里有很多试剂,其中一瓶是蓝色的。”
沈知微的脸色白了一瞬:“他已经在准备给你用药了。”
“记忆调节?”
“那是美化后的说法。”她走到窗边,背对着我,“实际是通过药物和电刺激,强行改写或抹除特定记忆。接受过‘治疗’的人,会变得温顺、配合,对医生言听计从。”
“像你妹妹那样?”
她的肩膀绷紧了。
“对。”声音很轻,“像知遥那样。”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窗外传来鸟鸣,四月午后的阳光很好,但照不进这个房间。
“你的锚点是什么?”她突然问,依旧背对着我。
“你。”我如实回答。
沈知微转过身。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给她整个人镶了层金边,但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为什么?”
“因为你的痛苦是真实的。”我说,“比任何催眠场景都真实。”
她看了我很久,然后走过来,在我床边坐下。这个距离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特殊的味道——金属、消毒水、苹果,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我接过设备,只有拇指大小,外壳温热——她一直握在手里。
“你确定要这么做?”我问,“如果被发现——”
“如果被发现,你会被立刻‘治疗’。”她打断我,“而我……可能会被送去四楼。”
“四楼是什么地方?”
沈知微的睫毛颤了颤:“重症监护区。去了那里的人,很少有回来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冒险?”
她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不是疯狂,是比疯狂更可怕的执着。
“因为知遥最后那三个月,就住在四楼。”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知道他们对那里的人做了什么。”
我看着她眼底那簇冰冷的火焰,突然明白了。
这三年,支撑她在这座人间地狱里保持清醒的,不是求生的欲望,而是复仇的执念。她像一株从妹妹尸骨上长出的毒草,每一步生长都带着恨意的养分。
“四楼的入口在哪里?”我问。
“东翼和西翼都有楼梯,但需要双重权限卡。”沈知微从枕头下抽出一张白色卡片,边缘有磨损痕迹,“这是我三年前偷的初级权限卡,只能到三楼。要上四楼,需要周默或更高权限的卡。”
“怎么拿?”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下周三是月度盘点日,周默会去仓库清点药品。他的办公室在二楼东侧,门锁是电子密码锁,我有密码。”
“但你进不去。”
“我可以制造混乱。”沈知微的手指在床单上画出简图,“周三下午两点,是户外活动时间。我会‘意外’引发一场小骚乱,吸引大部分护工的注意力。周默作为值班医生必须到场处理,那时他的办公室至少有十五分钟是空的。”
“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在那个时间,溜进他的办公室。”她看向我,“你的腿伤是个好借口——可以说想回房休息,半路‘走错’了。”
“拿到卡之后呢?”
“我会在十分钟内复制权限数据,然后把卡还回去。”她指了指我石膏的暗格,“我有微型读卡器,可以嵌进你的石膏里。”
计划很冒险,但逻辑清晰。只是——
“你确定能制造出足够规模的混乱?”
沈知微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冰冷的弧度:“我知道这里每个病人的‘触发点’。有些人怕水,有些人怕黑,有些人听到特定声音就会失控。只要精准组合,就能引发连锁反应。”
她说这话时,眼神冷静得像在讨论化学方程式。
我忽然意识到,这三年里,她不仅观察着周默,也观察着这里的每一个病人。她了解他们的恐惧、他们的弱点、他们崩溃的临界点。
这些知识原本可以让她保护自己,但她选择用它来制造混乱。
“如果伤到其他病人呢?”我问。
沈知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簇火焰短暂地黯淡了。
“我会控制程度。”她说,声音低了些,“只会引起恐慌,不会真的伤人。”
她在说谎。或者说,她在努力说服自己。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很凉,掌心有薄茧——长期握笔或者工具留下的。
“沈知微,”我叫她的名字,“我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她抬起眼,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思考了几秒,脑中闪过今天评估时看到的细节:“周默的白大褂左边口袋里,除了听诊器,还有一个扁平的金属盒。他每次做记录前都会下意识摸一下那个口袋,那可能是他的备用权限卡或者密钥。”
“你怎么知道?”
“我是警察。”我说,“观察细节是我的工作。”
沈知微的眼神变了,不再是那种空洞的专注,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混合着惊讶和审视的东西。
“你想偷换他的卡片?”她问。
“不,偷换太冒险。”我摇头,“但他每周三下午四点会去洗澡换衣服,白大褂会挂在办公室内间的衣架上。如果那个时候,他的口袋‘不小心’被清洁工洒了水……”
“他可能会把东西拿出来晾干。”沈知微接上我的思路,“而清洁工可以趁机读取数据。”
她看着我,眼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兴趣。
“你比我想象中更……”她寻找着合适的词,“专业。”
“我说过,我是警察。”我松开她的手,靠回床头,“虽然现在看起来不太像。”
沈知微没有立刻说话。她坐在那里,月光开始爬上窗棂,在她脸上镀上一层银白。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脆弱。
“林宴,”她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要接这个任务?”
“这是我的工作。”
“不只是工作。”她的目光落在我右腿的石膏上,“自愿伪装成精神病患者,住进这种地方,承受真实的伤害……这超出了普通警察的职责范围。”
我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说:“三年前,我姐姐失踪了。最后出现在监控里的地方,是一家私立精神卫生中心门口。警方调查后说她是‘自愿入院治疗’,但三个月后,那家中心说她‘出院’了。我们再也没有找到她。”
沈知微的呼吸停了一瞬。
“青森疗养院和那家中心,有资金往来。”我继续说,“虽然表面上毫无关联,但背后是同一个控股集团。我来这里,既是为了调查患者失踪案,也是为了……”
“找到你姐姐。”
“或者至少,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远处传来夜鸟的啼叫,凄厉而孤独。
沈知微站起身,走到窗边。她背对着我,肩膀的线条在月光下绷得很紧。
“在这里失踪的人,”她轻声说,“很少能留下完整的痕迹。周默他们会处理得很干净,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你见过处理过程?”
她没有回答,但肩膀的颤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挪下床,单脚跳到她身边。月光照着她的侧脸,我看见她眼角有泪光闪烁。
“沈知微,”我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查到底。为了那些失踪的人,为了你妹妹,也为了我姐姐。”
她转过头,泪痕在月光下像两条银线。
“如果我告诉你,”她的声音哽咽了,“你姐姐可能已经……”
“我知道。”我打断她,“但我需要真相。哪怕是最残忍的真相。”
她看着我,眼泪无声滑落。然后她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她靠过来,额头抵在我肩膀上。
很轻的触碰,像受伤的小动物寻找依靠。
我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放松下来。我的手迟疑地抬起,最终落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她在发抖。
不是那种剧烈的颤抖,是细微的、从骨头深处渗出来的战栗。
“对不起,”她低声说,声音闷在我肩头,“我把你卷进来了。”
“是我自己选择的。”
“但我不该……”她吸了吸鼻子,“我不该利用你。”
“我们互相利用。”我实话实说,“你需要我的警察身份让证据合法化,我需要你的内部信息找到真相。很公平。”
她笑了,带着鼻音的笑声听起来有些破碎:“你真冷静。”
“职业习惯。”
她抬起头,眼睛还红着,但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疏离——或者说,她在努力恢复。
“周三的计划,按你说的做。”她退开一步,拉开距离,“我会搞定清洁工的工作服和通行权限。你只需要在四点十分,准时出现在周默办公室外的那段走廊。”
“理由?”
“复查腿伤。”她说,“我会提前预约。”
计划敲定了。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床,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林宴,”她没有回头,“如果你姐姐真的……你会怎么做?”
我看着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单薄而孤独。
“我会让该负责的人付出代价。”我说,“用法律允许的一切方式。”
“如果法律不够呢?”
我没有回答。
沈知微也没有再问。她躺回床上,背对着我,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我知道她在等什么答案。
但那个答案,我现在还不能给她。
---
凌晨三点,我又一次醒来。
这次不是被声音吵醒,而是本能——长期训练形成的生物钟,在危险环境里会自动缩短睡眠周期,保持浅眠。
月光比昨晚更亮,透过窗帘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窄窄的光带。
沈知微的呼吸声很平稳,但节奏不对——她在装睡。
我侧过头看她。
她侧躺着,被子盖到肩膀,一只手露在外面,手指微微蜷缩。月光照在她的手背上,皮肤白得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我看了很久。
然后我意识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她的观察已经超出了“任务需要”的范围?
是因为她削苹果时专注的侧脸?是因为她下棋时冷静的眼神?还是因为她在药物作用下颤抖的身体,和滚烫的眼泪?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这个充满谎言和危险的疗养院里,她是唯一一个对我展露过真实脆弱的人。
哪怕那种脆弱,也可能只是另一种伪装。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但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我脑子里最后的画面是:沈知微靠在我肩上时,那细微的战栗,和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金属、消毒水和苹果香的气味。
那气味像某种烙印。
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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