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还乡养鸭记

　　纯化看出大婶也有难处，没有再追问，她去院子里把水缸挑满，而后在柴垛里取出一捆捆木柴劈好，整齐的堆放在灶房。

　　干活儿的间隙，大婶找来一些旧衣服，给巧巧改了一套冬装，内里虽然塞的都是谷壳，但摸起来够厚，也不重，足以抵挡风寒。

　　纯化忙不迭道谢，见茅屋门窗破漏，又主动找来墙角的板子，替大婶修好。

　　大婶心中感动：“多好的孩子啊！”

　　本来看她谈吐长相不凡，疑心她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现在见她干活麻利，对她的戒心也逐渐消失。

　　晚间，吃过大婶煮的红薯汤，纯化抱着小花在巧巧的房间里打地铺，大婶睡在堂屋。

　　连日来的劳累让纯化很快进入梦境，睡得极沉，因此不知道睡在枕边的小鸭子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

　　少秋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大一小，再试着调动自己身上残余的法力，可整个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只剩下一个空壳。

　　现在的他，能力与凡人无异。

　　他能够恢复化形是因为这些天纯化一直带着他，有了妖丹的近距离滋养，让他先前的伤势恢复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

　　太慢了！

　　其实只要他现在破开这女子的肚腹，拿回自己的妖丹就可以不用再受制于人，他受够了被别人当做食物储备的事情，尽管纯化并没有这样做，但他还是不希望把自己的性命冒险托付在凡人身上。

　　他只是一介小妖，原本隐于皇宫后院修行，是希望借由天子之气作为庇护，远离一些外界的危险，现在已经跟这女子走出了这老远，这让他有些不安。

　　人妖殊途，他本来也不应该一直跟这女子绑在一处。她是一个好人，而他这个妖也许会在不知不觉间害了她。

　　他慢慢靠近纯化，仔细的观察着她的面目，见她睡着时也皱着眉，嘴里不清不楚的像是在和人争吵什么事情，猜想她是做噩梦或者又在梦里替人出头了，不禁感到好笑。

　　走了这一路，他也算是了解了纯化的性子，行动先于思考，遇上不平的事情就要上去管。

　　回头看看床上躺着的巧巧，虽然这孩子对他有些恶意，但坦白而言，他这只小鸭子与那个小女孩对于纯化而言，其实都是一样的累赘。

　　如果不是硬要养着他们两个，纯化说不定早就能回到她的家乡去了。

　　他能够感觉到，纯化身上所有的希望与动力都发源于“回家”这个念头。

　　若不是真实的相处了这么久，他实在不敢相信她就是那个从高处坠下寒潭，身中剧毒的绝望女子。

　　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她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到那里去报仇，找出那个害她中毒的罪魁祸首。

　　她在巧巧面前自称宫女出身，可少秋知道，她的身份绝对不止是那么简单而已。

　　少秋感到非常奇怪，这个吞了他妖丹的女人，自己居然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睡梦中，纯化抬手，挠了挠下巴的痒处，袖子带着少秋不小心扑在她身体两旁。

　　少秋面颊通红，飞快的转身打了个滚，又变回鸭子的模样。

　　这一动静吵醒了纯化，她先是抬头确认巧巧还睡得很安稳，这才注意到小鸭子站在床边，呆呆的背对着她。

　　“是饿了还是想出恭了？”她嘟囔着起身，一把抄起小花，轻轻出门。

　　她早就察觉到了，小花比一般小鸭子聪明，无论是做什么都不会大吵大叫，而是会静静地礼貌等待，等她想起自己应该给他喂食，或者放它在院子里如厕。

　　屋外依旧被灰蓝的夜晚笼罩，寒风刺骨，她将小花放在院内，在他面前洒下一些谷物，然后抬头望着刚从乌云里冒出来的明亮月光。

　　她方才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回到家乡，养了一大群鸡鸭，她赶着它们去吃田里的杂草，可不留神鸡鸭跑到稻田里，吃光了新种不久的秧苗，她着急的去赶，不小心跌进池塘，摔了一鼻子泥。

　　她想爬起来，池塘的烂泥却像沼泽一般留住她的身体，她挣扎着想要翻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小，最后在一只向她游过来的小鸭子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也变成一只鸭子了！

　　她害怕得扑腾起来，张嘴求救，却只能发出嘎嘎嘎的声音。

　　醒来以后，这个梦的内容虽然还记得，具体的画面又变得模糊起来，纯化摇头，想借夜风清醒头脑。

　　一定是连日来的赶路没有休息好，才会发这样的噩梦。

　　看着在院子里扭着屁股，两片小脚哒哒哒走着的小花，纯化只觉得做一只快活的小鸭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者说，如果这个梦境是真的，那就说明她真的可以顺利回乡，还能养上一大群鸡鸭，这样想来，也不失为一个美梦。

　　少秋歪着脖子，观察着坐在小木凳上，望着月光阴恻恻痴笑的纯化，脚步一滞。

　　坏了！难道真给他料中，他身上的妖性影响了纯化的人性？

　　“嘎啊~”他试图唤醒她的神智。

　　纯化急忙对小花嘘声，同时不忘侧耳倾听，观察屋里的两个人有没有被吵醒。

　　听到大婶屋内传来的叹息，她轻松的心情消失了。

　　夜晚还很漫长。

　　起身抱起小花，她重新回到房间去了。

　　第二日傍晚，一只带血的骡子哒哒哒的踩在院子里的石板上。

　　大婶看见骡子的鞍不见了，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吓得身子后倒。

　　纯化一把接住她，不停给大婶顺气。

　　大婶空洞的眼神里流下泪来，痛苦的捶打胸膛：“作孽啊！”

　　“怎么了？于大婶您别急，告诉我大叔离开的方向，我去把人找回来。”

　　大婶摇头，抓住纯化的胳膊。

　　“马上走，马上带着孩子走！再晚了......就来不及了。”大婶浑身脱力，认命的闭上双眼。

　　纯化不住安抚她：“于大婶，大叔是遭遇什么危险了吗？”

　　“马匪要来了，山上的马匪！”大婶难过不已，“我儿子做了马匪，昨天给家里来信说跌伤了腿，老头子不放心要去看，结果一个人都没回来......”

　　巨大的悲伤压垮了面容愁苦的女人，她绝望的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纯化了解，她的家乡也有大婶这样的苦命人，靠种地为生，只要收成不好，或是徭役赋税增重，家里不是卖儿卖女，就是走当马匪的路子，换取一线活命的机会。

　　马匪不讲人性道义，什么都抢什么都烧，对自己人也极度残忍，大婶的儿子没了利用价值，就像瘸了腿脚的驴马，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大婶看着院子里那匹低头啃草的骡子，目光颤抖。

　　“马匪每次要对一个村子动手前，就会送回这个村里人的一样东西，如今只有骡子回来，不出三日，这村子就......”她说不下去了。

　　“不行，孩子，你快走！带着你女儿走！最好连夜走，不要走大路，我这里还有一些红薯，你带上，这是大婶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反正对她来说也没有用处了。

　　纯化哪里肯答应：“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我去通知其他的村里人。”

　　大婶拉住她：“留下的都是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就是走又能走到哪里去？何况这里是我们的根，离开了家园，我们就是流民，是叫花子，如今这个世道，去哪里又能活得下来？”

　　绝望过后，大婶的脸上似乎有些坦然。

　　纯化捕捉到藏在她悲伤后的平静，她一定早有准备，甚至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到来。

　　为什么这个世道会变成这样？

　　待在深宫十年，她竟然不知道外面已经变成了这样的境况，看着大婶的遭遇，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同乡们，饥寒交迫、流离失所。

　　她甚至有些害怕，家乡等待她的，只是一片无尽的荒芜。

　　小鸭子从她胸口探出头，轻轻啄了一下她的脸颊，唤回她的思绪。

　　她站起身：“大婶，不要哭了，既然怎么都离不开这片家园，咱们就得一起团结起来，保卫自己的土地，让那些只知道掠夺伤人的马匪付出代价！”

　　大婶不肯回话，只是叹气。

　　即便纯化是个男子，即便她手下有一只军队，可跟马匪火并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纯化打定主意，立即行动，给大婶披上外衣，将还在昏睡的巧巧与小花关在里屋，一手牵着用麻绳改成的缰绳套住的骡子，一手打着火把。

　　她在村里拼命叫喊——马匪来了！

　　村民们受惊，一个个慌忙提灯出门，询问情况。发现只是预警，都松了一口气。

　　纯化把村民们聚集起来商议对策，有人提起马匪下山的必经之路是一座木桥，当即决定，带人连夜前去断桥。

　　起初村民被没被纯化说动，他们害怕任何的反抗行为会招致马匪更凶残的报复，可纯化没放弃，她向大家借锋利的锄头或者农具。

　　有凑热闹的村民，看着她真的去断桥，也自发的跟着帮手。

　　弄断木桥后，纯化又安排帮手的三五个村民回去通知家里有船只的人户，让他们藏好木船，并派人随时留意山上的动向。

　　与此同时，她向村民打听清楚这庄子周遭的地形，这庄子虽然落在山与河之前，前方连着官道，能够通向镇里的衙门，按理说不会无人管顾。

　　可村民说这里的衙门腐败无能，管不了作恶多年的马匪，绝不会主动去找事做，因而村民们只能逆来顺受。

　　有时衙门的下来征税，村里也不亚于被马匪洗劫一回，有绝望的村民甚至希望马匪赶在衙门征税前下山，免得还要拖着残命去受折磨。

　　说到这里，纯化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就在这时，巧巧抱着小花追出来。纯化走后没多久，她从床上醒来，发现屋里没人，光着脚跑出门，看到小花以后，抱着鸭子哭着跑出来，听到村里的骚动。

　　老远看见纯化又在多管闲事，居然跟一群不认识的村民在说话，而不管还发烧的她。

　　她恨得咬紧牙关，却轻轻走到她身后，拉住她的袖口。

　　“你不要我了吗？”

　　纯化没注意到巧巧的情绪变化，抽出她怀里的鸭子，放进去一块带着体温的黄布包。

　　“娘！”巧巧再次打断纯化。

　　纯化揉揉她的头发，脑袋却没有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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