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泽

　　崔循站在人群后，眉峰微挑，扯出一丝不达眼底的笑，他怎么不记得花相国府还有擅医之人……

　　“没想到相府二姑娘这般厉害。”一书生模样的少年郎夸赞道。

　　紧接着有人嗤笑，“现在说厉害还早，谁知道她是不是胡乱扯一通，万一治残了……”

　　这话钻进青衣男子耳中，他本就惨白的脸色更白了，直接推开花瑶，“你还是别动我的腿了，要是我废了，我一家老小怎么办？”

　　“姑娘！”翩竹慌忙跑过去，还是慢了一步。

　　傅长卿伸手扶了下花瑶，“你们说什么呢，她好心救人，你们怎可如此无理。”

　　看见这一幕，人群中有人声音更大了。

　　“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光天白日之下，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跟男子这般亲密，真是伤风败俗。”

　　花瑶循声望去，看见一粗衣女子，她扫视一圈，发现有几人在挑头。

　　“就是，”附和声起，“听说她前阵子跟人私奔被抓回来，这种品行……”

　　一男子似想起什么，“对，我前几日还在临云楼瞧见她了，不过我买了酒就走，不知是否看错。”

　　“听说相府三姑娘都相看夫家了，这二姑娘成日里行止不端……”

　　指责如潮水涌来。她在21世纪没有遭受网暴，倒是来到这鬼地方被人指着鼻子骂。

　　她只想着回家，所以很多事她不想管。但不代表她可以任人骑到头上。

　　她之前自私了些，只为了自己。如今这般流言蜚语，原本的二姑娘回来了，要如何面对？她不能任他们肆意妄为了。

　　她唇角极淡地扯了一下，是看透世情的悲凉。

　　缓缓站起身，翩竹眼疾手快搀扶着她起来，用软帕为她擦去手上沾留的药渣，但还是有些药汁未除净。

　　花瑶先看了眼坐在地上的青衣男子，始终没对他说出狠话。

　　她直直看向粗衣女子，声音不急不躁，“伤风败俗……伤了谁的风？败了谁的俗？你的吗？”视线又移向旁边一位女子，“还是你的？”

　　四周霎时静了几分。

　　“说我同人私奔，对方是谁？你可说得出？”

　　那女子支支吾吾还想反驳什么，却说不出半句话。

　　“你我同为女子，若有朝一日这脏水泼你身上，你纵有百口也辩不明。”

　　“还是你觉得，这世道待女子是顶好的？早早便为她们备下了一副无形的金丝笼。”

　　“那笼子雕着‘贤良淑德’的花纹，坠着‘相夫教子’的金锁，内里铺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软垫，何等精致，何等周到！只需将翅膀收敛，将歌喉放柔，便能换得一世安稳。这岂不是天大的恩赐？”

　　她话锋一转，“对了，你今日又是受了谁的恩才站在这，待我查出之后，你自去官府辩。”

　　那女子被吓得脸色发白，换作平日，她怎敢编排相府姑娘。

　　花瑶说完，转头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男子，“你若怕我给你治残了，我现在便可以把这些取下来，顺道将你的腿恢复原状。”

　　男子见她不像开玩笑，眼神闪躲，“不不不不，不了不了……”

　　傅长卿看着花瑶，她一点也不像母亲口中那般失德无状。他笑意轻浅，心里一片滚烫。

　　……

　　“各位让一让，让一让。”人群后响起一道声音。

　　交头接耳的人群闻声不由自主回头，待看清来人，众人齐刷刷让道躬身，双手在胸前拢成拳。

　　“瑾国公怎么来了？”有人垂着眼低语。

　　“是啊，他怎么来了，这事还惊动上头了？”

　　“你没看见啊，刚刚是他控住了疯马。”

　　碎碎低语中，崔循步履沉缓，身后跟着秦风，带来一片无形的威压。

　　傅长卿见崔循，双手抱拳，头微低，“瑾国公。”

　　是他？花瑶见他在人群中站定，抬手轻轻一挥，众人站直身子。

　　那日离开临云楼，她从翩竹口中得知，此人为瑾国公崔循，为人张狂，行事狠绝。

　　他目光先掠过地上蜷缩的男子，再淡淡扫过旁边几个眼神闪烁的妇人，只一眼便收回。

　　最后，他的视线落到花瑶身上。

　　大哥，别看我啊……

　　他浅浅勾唇，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花二姑娘妙手仁心，临危不乱，颇有气概。”

　　花瑶闻声，依着礼数浅浅一福，露出职业假笑，“瑾国公谬赞了。”

　　静默片刻，崔循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威严随着话音蔓延开来，“依本朝律例，传谣惑众者，轻则笞五十、罚尽家产，重则流放千里。”

　　“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嘴快，还是我抓人快。”

　　话音落下，人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到，无人敢接话。

　　有人立刻互相推搡着，低着头迅速散开，也有几人抬起被撞的男子，头也不回的走了，顷刻间街面便空荡了些许。

　　此时，秦炎自远处快步走来，凑近崔循耳边，低语了几句。

　　闻言，他眼尾几不可查地一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

　　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一旁静立的花瑶，那笑意在眼底一荡即收。

　　“看来我得亲自走一趟了。”

　　衣袂翻飞间，三人阔步离开。

　　花瑶望着那道渐远的背影，此人不简单，以后得避着点。

　　正要转身离开，察觉身边空荡。她蹙眉，疑惑地四下张望。翩竹呢？方才还在，此刻竟不见了踪影。

　　“花二姑娘。”思虑间，一旁传来温润男音。

　　花瑶侧目，看见一白衣男子立在几步外。是刚才出手帮忙救治伤者之人。

　　“今日多谢公子。”她颔首，礼数周全。目光却仍忍不住向周遭扫了一眼。

　　“没想到花二姑娘竟这般有魄力。”

　　“公子过誉了。”

　　几句寒暄，眼角余光瞥见翩竹小跑着从街头另一侧赶来。

　　“姑娘！”她举起手中湿漉的帕子。

　　傅长卿看翩竹跑来，不好打扰两人，“花二姑娘，时辰不早，傅某先告辞了。”

　　“傅公子慢行。”

　　花瑶转头，见翩竹刚好跑至她身前。“姑娘，我看您手上的药汁清不干净，特去沾了点清水，给您擦擦。”

　　她心头一软，正要接过，微凉的软帕便覆上她的手，“他们太过分了，姑娘心善救人，他们竟如此污糟之语。”

　　看着为自己细细擦手、为自己抱不平的翩竹，花瑶眼圈微红。

　　“翩竹，你不问我，为何会医术吗？”

　　翩竹抬头，“姑娘自小聪慧，平日里待在苑中也喜爱看书，我虽未见姑娘救过人，但想来姑娘自是什么都会的。”

　　花瑶心中愧疚。翩竹，若你知道，你眼前之人，已不是你家姑娘，你可会空落。

　　--

　　回到花府，已酉时初。

　　天空残留一点余晖，把影子拉得很长。

　　两道身影踏进府门，往清瑶苑走去。

　　刚踏上长廊，晚风拂过，廊下的灯笼光晕随风轻晃。

　　花瑶一抬头，脚步霎时顿住。

　　长廊尽头，崔循正带着两名侍卫缓步而来。玄衣墨发，身形挺拔。昏黄光影也化不开他周身的冷硬。

　　方才还想着避远些，此刻便又遇见了……

　　距离渐短。终于，在五步之外，两人停了下来。

　　花瑶垂眸，恭谨福了下身，“瑾国公。”

　　崔循简单回礼，“花二姑娘。”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度。

　　随即，他抬手，接过秦风递来的东西。那是一枚细长的银针，在昏黄的光下，折射出一点刺眼的寒光。

　　“这枚银针，花二姑娘，”他语气平淡，“可还记得？”

　　花瑶看向那枚银针，心下一滞。官家的医疗器物，由太医院分府发放，细刻着每府的名字，以便专属专用、责任追溯。

　　之前去临云楼，她在府中取了一枚。这会问起，怕是出事了。

　　她抿紧唇，只余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片刻，她启唇，“瑾国公此言何意？”

　　他嘴角勾勒一抹浅笑，静静看了她片刻，将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神情收入眼底。

　　“内院失火。”崔循收回目光，指尖一动收好银针。带着侍卫与她擦肩而过时，声音含着戏谑，“有好戏看了。”

　　衣袂带起的微风中，她闻到了他身上清冽又危险的气息。花瑶嗤声，真装，有话不会说清楚啊，搞什么神秘。

　　“姑娘，这……府中不会出事了吧。”翩竹声音焦虑，瑾国公是什么人啊，日日查案子，这下到府上，不是什么好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花瑶抬步，“走吧。”

　　“二姑娘！”一名仆妇急匆匆从廊子那头跑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脸上带着急切，“二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老夫人请您即刻过去一趟，说是，有急事。”

　　急事？不用想就知道跟崔循来府上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了。”花瑶应声，又吩咐翩竹，“翩竹，你先回去。”

　　翩竹担心，但只能咽下，“是。”

　　--

　　花瑶一进正厅，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她稳住心神，先向主位上的老夫人行了礼，“祖母。”才转向方婉如的方向，“姨娘。”

　　“好了，坐吧。”老夫人声音平静。待花瑶坐好，她才开口，“瑶姐儿这些时日出府较勤，可是有何事啊？”

　　“祖母，孙女无事。只是府中滞闷，便去外头瞧瞧。”语调平缓柔和。

　　“只是去外头瞧瞧吗？这国公爷都查到府上来了，你倒说的轻巧。”方婉如斜她一眼，“你一女子，整日抛头露面，失了清誉便罢了，若是给相府带来什么祸端，还得让我们给你陪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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