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就在一瞬间

　　篮球架下那场耗尽体力的发泄，并未真正驱散陆淮知心底的烦躁。

　　相反，当夜风冷却汗水，理智回笼，那份被她轻描淡写化解掉的难堪，混合着更深、更复杂的困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第二天，陆淮知顶着一身低气压进教室，比平时更沉默，眼神也更冷。

　　他依旧戴着耳机，隔绝一切，对贴在桌角的便利贴视若无睹，甚至在她低声提醒“今天要交数学作业”时，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徐芯似乎也无意打破这层加厚的冰墙。

　　她依旧履行着 “帮扶” 的职责，按时提醒，偶尔在老师提问时，用笔帽极轻地点他桌上空白处的答案位置。

　　但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眼神交流，也绝口不提昨天课上那场荒诞的 “解围”。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次对“个性化思路”的学术性阐释。

　　这种刻意的、心照不宣的回避，比直接的对抗更让陆淮知感到憋闷。

　　他像困在玻璃罩里的兽，看得见外面，却冲不破那层无形屏障，也找不到发力的点。

　　直到几天后的体育课。

　　男生们照例是体能训练，女生则在另一片场地测试八百米。

　　陆淮知跑完自己的项目，走到场边树荫下拧开一瓶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跑道。徐芯夹在一群女生中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跑得不算快，但步频稳定，马尾在脑后规律地晃动着。

　　他看了一会儿，仰头灌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些莫名的焦躁。视线移开，落在不远处篮球场上几个正在斗牛的低年级学生身上。

　　变故发生得很突然。

　　一声短促的惊呼，夹杂着篮球砸在硬物上沉闷的响声，紧接着是女生们混乱的喊叫。

　　陆淮知猛地转头。

　　跑道弯道处，徐芯倒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脚踝，眉头紧紧蹙着，额上瞬间沁出冷汗。旁边几个女生手忙脚乱地想扶她，一个篮球骨碌碌滚到一边。不远处，一个矮个子男生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看样子是投篮失了准，球直接砸中了正在跑弯道的徐芯脚踝。

　　体育老师吹着哨子跑过去。

　　陆淮知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手里的矿泉水瓶 “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人已经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几步跨到近前，他拨开围着的女生，在体育老师蹲下查看之前，先一步半跪了下去。

　　“别动。”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动作却快，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手小心地托住徐芯的小腿肚，另一手极轻地按了按她脚踝肿胀起来的位置。

　　皮肤温热，触手细腻。

　　脚踝处已经迅速红肿起来，像个发面馒头。徐芯似乎疼得抽了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没出声，只是咬着下唇，脸色比刚才更白，额角的碎发被汗粘在皮肤上。

　　体育老师挤过来：“怎么回事？崴到了？我看看……啧，肿得这么快。得去医务室。”他转头喊，“来两个女生，扶一下……”

　　“不用。”陆淮知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体育老师和周围一张张惊愕的脸，最后落在徐芯疼得微微发颤的睫毛上。停顿了不过半秒，他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环过她的后背，稍一用力，将人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哇——”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几个女生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连体育老师都愣了一下。

　　徐芯也明显僵住了。身体骤然悬空的不安全感让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陆淮知胸前的校服布料，指节攥得发白。

　　她抬起头，撞进少年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焦躁，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距离太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运动后淡淡的汗味，混合着洗衣液清爽的气息，并不难闻，却带着极强的侵略性，瞬间包围了她。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哑。

　　“别乱动。”

　　陆淮知低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依旧很沉，抱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更稳。

　　他没再看任何人，抱着她，转身就朝医务室的方向大步走去。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紧绷的下颌线和不断滚动的喉结上跳跃。

　　他走得很快，步伐却很稳，刻意避开了颠簸。怀里的人很轻，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能清晰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以及那比平时更急促些的呼吸。

　　一路无话。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他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怀里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过来，烫得他手臂肌肉都有些发硬。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他侧脸，带着惊愕、无措，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但他没有低头，只是目视前方，下颌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医务室在实验楼一层，距离操场不算近。

　　陆淮知一路抱着人穿过林荫道，引来无数侧目和窃窃私语。他置若罔闻，径直踢开医务室虚掩的门。

　　校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正戴着眼镜看报纸，被这架势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怎么回事？快，放这边床上。”

　　陆淮知小心地把徐芯放在靠墙的病床上，动作间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柔。一脱离他的怀抱，徐芯立刻松开了抓着他衣服的手，手指蜷缩起来，垂着眼睫，避开了他的目光，耳根那点薄红似乎更明显了些。

　　“跑步时被篮球砸到脚踝了。”

　　陆淮知言简意赅，声音还有些不平稳的喘息。

　　校医上前查看，按了按肿起的地方，徐芯疼得“嘶”了一声，肩膀缩了缩。

　　“扭伤，有点严重，可能伤到韧带。得冷敷，然后固定一下，这两天尽量别走路。”校医转身去拿冰袋和绷带，“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们这些孩子……”

　　陆淮知没接话，他站在床边，看着校医动作熟练地处理。徐芯的脚踝纤细，红肿在一片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格外触目惊心。冰袋敷上去时，她身体又是一颤，牙关轻轻咬住了。

　　他忽然转身，走到医务室角落的饮水机旁，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温水，走回来，递到她面前。

　　徐芯愣了一下，抬起眼看他。

　　“喝点。”

　　陆淮知别开视线，声音硬邦邦的，把杯子又往前递了递。

　　徐芯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一触即分，带着冰袋的凉意和他手指残留的温热。她小口喝着水，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校医一边包扎一边絮叨注意事项，陆淮知站在一旁听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徐芯身上。

　　她安静地坐着，捧着水杯，侧脸线条柔和，因为疼痛和刚才的变故，少了几分平时的疏淡，多了点罕见的脆弱。

　　“行了，先固定好，休息观察一下。你，” 校医指了指陆淮知，“扶她去那边椅子上坐着，别老占着床。”

　　陆淮知 “嗯” 了一声，上前，手臂虚虚地环过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她没受伤那只胳膊，将她扶起来。这次的动作比刚才抱着时更显克制，也带着明显的僵硬。

　　徐芯靠着他手臂的力量，单脚跳了两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低声道：“谢谢。”

　　陆淮知没应声，收回手，插回裤兜。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和那种过分纤细的触感。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看着外面阳光灿烂的操场。医务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很浓，混合着她身上那丝干净的皂角气息，无孔不入。

　　沉默在小小的医务室里蔓延。只有校医整理器械偶尔发出的轻响。

　　“那个……”

　　徐芯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依旧很轻，“谢谢你送我来。还有……水。”

　　陆淮知背影顿了顿，没回头，只从喉咙里含糊地 “嗯” 了一声。

　　又是沉默……

　　但似乎和教室里那种刻意的、冰冷的沉默不同。空气里漂浮着某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陆淮知。”

　　徐芯忽然又叫了他一声。

　　这次，他转过了身。

　　徐芯看着他，眼神清澈，里面映着窗外投进来的光，还有他站在光影交界处、有些模糊的轮廓。她的声音很平静，问了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问题：

　　“那天在数学课上，你为什么要在黑板上写那个？”

　　陆淮知身体骤然一僵。

　　他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更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那双眼睛太干净，太坦诚，让他所有准备好的冷漠、嘲讽，或者干脆置之不理，都瞬间失去了用武之地。

　　为什么？

　　因为烦躁。

　　因为厌恶被安排。因为想撕破她那层平静的面具。

　　因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那些混乱汹涌的情绪。

　　但这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看着她，看着她脚踝上刺眼的白色绷带，看着她因为疼痛而微微湿润的眼角，看着她平静等待答案的脸。

　　医务室窗户半开着，风吹进来，带着秋日干燥的气息，吹动了窗边淡蓝色的窗帘，也吹动了徐芯额前细软的碎发。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清晰可闻。校医在水池边洗手的哗哗水声，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哨响，还有他自己胸腔里，那一声比一声更沉重的心跳。

　　半晌，就在徐芯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移开目光时，陆淮知开口了。

　　声音很低，很沉，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沙哑：

　　“那你呢？”

　　他向前走了一步，从窗边的阴影里，踏入她面前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光晕中。

　　他微微俯身，手臂撑在她坐着的椅子扶手上，将她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有限的空间里。距离骤然拉近，近到她能看清他漆黑眼瞳里自己清晰的倒影，能感受到他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却让他的眉眼沉在更深的阴影里，看不清具体情绪，只有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像是终于冲破了冰层的暗流。

　　他的目光锁着她，一字一句，问：

　　“你又为什么要站起来，说那些鬼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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