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瑶十三年

　　上元节夜晚，徐府一家人在门口候着。

　　今日出府的算是比较齐全，除了徐老太太身体不适也不想走动，和已从军的徐鹤以外，其余人都如约而至出府赏灯来了。

　　当徐瑶到时，人已来齐了。

　　“哟，三姐，你可让我们好等呢！”

　　一身绿裳流云裙，发髻高高梳起，头面是用绿宝石打的一副，的确甚美。徐玥端的是一副清丽无双的样子。不过在徐瑶看来，确实有些惺惺作态。

　　另外两名女子站在徐元伯身旁。

　　个子高挑的肤色白皙，一身月白色长裙在她身上有别样的风姿，这一身实在是衬她的二姐。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徐璎豪不慌张，对她颔首莞尔。

　　徐珞年纪小小的却她姐姐却全然不同。豆蔻年华着着鹅黄色衣裙。但徐瑶不知为何从她眼神中品出了一点莫名的情绪，可只是晃眼一过，她还没仔细明了又转瞬而逝了。

　　思考无果，徐瑶暂且放下。至少今晚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她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向众人行了礼。

　　月光铺洒而下，照耀在徐瑶身着绯色簪花裙上，她挽着双华流云髻，明艳万分恰如高岭之花却又不令人觉得疏远。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徐玥身上，话确是对其他让说的：“是瑶儿的错。不过刚来府上，路还不太熟，没人引路，确实花了些时间。”

　　虽是随口一说，但这番话听在众人耳中却是变了味。

　　徐瑶好歹是嫡女，回到府中竟连引路的下人都没有，也不知道高氏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

　　徐元兴皱着眉头瞥了高嫣然一眼，这一眼不言而喻。沉沉目光一扫，高嫣然暗自道了一句不好。

　　她连忙拉着徐瑶的手，强扯出个笑来：“瑶儿啊，这事是母亲做的不妥，你切莫怪罪母亲啊。”

　　徐瑶抽回手，高氏脸上的笑容一僵。

　　“怎会呢，您不嫌瑶儿多事，那便最好了。”

　　“怎会的。”

　　听完对话，徐元兴面色稍缓，出声道：“时辰不早了，出府吧。”

　　一行人慢悠悠地走在长街上，徐玥在高氏耳边低语，不一会儿便回头戏谑的朝徐瑶笑。

　　“三妹妹，不必放在心上。”说话人正是徐璎。

　　虽说徐瑶对她颇有好感，但身处这豺狼虎豹之地，她为何早早同她示好？反倒与当家主母作对，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我晓得的，多谢二姐姐。”

　　“二姐姐，你和我一起走把。”徐珞怯生生靠在徐璎身旁开口说道，她低垂着头抬眼看一下徐瑶又连忙移开视线，拉着徐璎走开了。

　　这两姐妹真有意思……一个刻意讨好，一个又害怕避开。

　　眼看着就要走到瑶筱河的月桥了。徐瑶侧头和绿兰眼神示意，低语说着：“切记稍缓些时间再来寻我。”早在之前绿兰便已打听到，高氏是想在月桥对岸放河灯处下手，彼时人满为患，佳节时分都在祈福消灾，那时若她落水，就得在众人面前身败名裂了。

　　高氏这一串通好，就连徐瑶身边的护卫也刻意遣走了，但也恰好给了她机会。

　　徐瑶借着密匝匝人群，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去。只听见“扑通”一声，水里漾起了花。绿兰心急地喊着：“来人啊，有人把小姐推下水啦！”

　　绿兰没有想到徐瑶动作这般快，但也迅速反应过来配合起来。可她不知，这一步并不是徐瑶的计划。

　　她肩被撞的生疼，身子一歪，等她反应过来时，就已在水下了。陇安临海，幸得徐瑶早就习过凫水，她尤善此道，不然万般不可将计就计。

　　不过冬日的瑶筱河却比她想象的冷的多，一碰到水，刺骨的寒意便随着脊背钻进肌肤，凉的令人发颤。她落水之地斜卧着一棵千年杨柳，枝桠密布，垂下的枝稍压在水面上，背后的一面，看不真切，平静的令人发寒。

　　听见动静，当即徐府的护卫围住了徐瑶落水之地，开始疏散人群。一些受过打点的自然没有动作。不知道那些也犹豫着，毕竟只是个才来的主子，还不受主母待见，谁人也就不愿在这冬日下水救她。

　　这时杨柳的背面，徐瑶强忍着寒意，凫水游到岸边。却在微微抬头准备起水的时候，一双绣花鞋误入眼帘。

　　再抬头，身着青绿色衣裙的女子，唇角勾起轻蔑的笑：“徐瑶，去死吧！”

　　她直直蹬往徐瑶的肩膀，猛然向下一踩。徐瑶随着力道，倏然下坠，耳边满是清灵灵的水声，其声本是悦耳的，此刻却像是催命符，一颗颗砸在她心间。
　　她竭力控制有些僵住的身体，微眯着眼沉住气让，身体不再动弹。这点时刻的闭气，她还是不惧的，如今只得撑着等绿兰来。

　　上元节的灯光穿过树缝射进来，照在水面。徐瑶只觉得眼前波光潋滟，唯有岸上女子离开时，脸上的嘲弄尤为清晰。

　　是——徐玥。

　　冰冷的河水刺痛着她身体，也闪回不少记忆。她不觉的闭上了眼，有儿时同兄长的，有在陇安苦学的，最后又回到了徐府，那个害死她母亲，令他们兄妹二人饱受煎熬的徐府。

　　身体随着闭气慢慢上浮，飘到了水面，就在她将动作时，忽的身子一轻，下一刻便从水中出来，被人捞上了岸。

　　惊吓中不觉呛了几口水，徐瑶咳咳咳好几声喘着气，手还扒拉着面前黑衣人的袖口。

　　忽而意识到这个陌生人的存在，徐瑶手猛的抽回，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面前身姿挺拔的男子

　　“多谢，公子相救。”

　　眼前这人身材顷长，一身黑衣，袖口褶处豪无修饰，和他本人的样子实在违和。

　　“嗯。”那人冷冷回道。

　　嗓音清冷，不似平常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却给人以一种如沐初雪之感。他视线一直在她身上，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徐瑶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下沉了一瞬。她现在浑身湿透，虽说是冬装，但想着今晚行事，她穿的并不多，此刻衣裳全然贴在身上，隐隐可见玲珑曲线。
　　竟还是个登徒子？

　　徐瑶面若冰霜，这般想着对策，就听那人又开口说道。

　　“你的人快来了。”

　　下一瞬，一阵劲风划过，眼前男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即而来的是熟悉的脚步声，正是绿兰。

　　她快步走近半跪扶着徐瑶，“姑娘没事吧？”

　　徐瑶摇了摇头，又看向那人离开的方向，如果不是手上还存留着那人身上的温热，徐瑶都要怀疑适才那一瞬只是短暂的一场梦。

　　“无事，先回府吧。”

　　远处，赤影紧随其后：“主子，事已办妥。”

　　黑衣男子倚在树梢上颔首，看着一场闹剧，不冷不淡的道：“去查刚落水的女子，看看她是不是——徐家三小姐。”

　　“是。”随后，树影微微晃动，二人消失在漫漫黑夜里。

　　*

　　徐老太太从清淑宅走后打发完去看望徐瑶的人，丞相府又陷入了宁静。夜幕笼罩四周，外是热闹一片，流光翩跹，丞相府各处倒是吹了灯歇下。但此时唯有怡院灯火通明。

　　茶杯被砸向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只一瞬便四分五裂了。一名容貌姣好的妇人坐在软榻上，恶狠狠地想：这小蹄子竟又坏我好事！怎么不跟她那个短命的娘一样早早死了便好！

　　屏退完下人，高嫣然冲着几个知心底二的发火。她身边几人口不敢言深怕恼了主子，讨了嫌，得不偿失。

　　“夫人，四姑娘来了。”高氏身边的万嬷嬷从门外进来。

　　这般晚了，玥儿还来作甚？

　　“带四小姐进来。”

　　徐玥一进门便口无遮拦道：“娘！你不是说了，让那贱人不好过嘛，没死也就算了，还没被污了清白！这怎么回事嘛？”

　　“给我住嘴！平时教的礼义廉耻都学狗肚子里去了吗！”

　　高氏猛拍桌子，朝着徐玥呵斥。

　　“我…我这不是，气不过嘛。她小时候就与我不对付，好不容易才将她送走了，如今她一回来就讨得祖母欢心，定会抢走爹爹的，那我们这日子可还怎么过？”

　　徐玥知道高氏正恼着，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几乎没声儿了。又心里唾骂了这个徐瑶一番，她这个姐姐就是巴不得她好，一个不受待见的女儿，等着被我娘好好收拾吧。

　　“那您说该怎么办嘛。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个好时机，怎么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玥儿，这个暂且不提。她那时落水后，你又跑哪去了？”

　　高嫣然沉沉的目光落在徐玥身上，压的她快喘不过气。她躲闪着视线回道：“我……我就是看到街上小摊有什么小玩意儿去了……”

　　“玥儿！说实话。”

　　知女莫如母。徐玥扯谎自然是瞒不过她的。高嫣然这一句，声音不大，也只是缓缓开口说，但徐玥莫名生了一阵寒意，她声音颤颤回道：“我…我派人推她落水了，还把她……摁下水去了。”

　　“什么？”她没想到这个女儿竟会如此大胆，但随之而来的是她精心谋划的一切付之东流的不甘。

　　高氏扬起手就要朝徐玥身上打下去。

　　“夫人不可啊！”万嬷嬷挡在徐玥面前，“夫人消消气，别被这恼了，不值当。事情还不算遭。”

　　万嬷嬷是高氏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最是信任不过了。听见这话，她才忍了忍心中怒火，收回了手。

　　“说，你为何这般做？”

　　“徐瑶她哪有那般好的命，就算要玷污她清白都能嫁去李家这样的门第？我见不得她好。我定要她嫁给那般粗鄙不堪入目之人才罢休。”

　　高嫣然自然是知晓他这个女儿对徐瑶的恨意。总归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要想想如何为后面布局才是。她继续问道：“可有其他人看见了？”

　　“没有，当时只有我一人。”

　　“好了，只一人便好。再怎么样，这水也泼不到你身上。要是她告状，你打死不认就成了。罢了，你先回归迎居。”

　　徐玥走后，整个怡院也灭了灯，四处鸦雀无声。

　　高氏躺在榻上思索着，长久以来的安慰日子过久了，竟还斗不过一个小姑娘了？不行，明日定要给那丫头好看，叶云留下的种，不管怎样也要除去。临睡前，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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