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规矩
D组集会结束时,邢绪早已不知是什么时候,即便会议后面神智还算清醒,但柯门的话依旧没有成功进入他脑内。
循着警卫和队伍,他再次钻入光线晦暗的甬道,迈步朝前走到尽头,视野终于趋于开阔,可目之所及仍是铺天盖地的铜墙铁壁。
从低处抬头往上看,致命的压抑感扑面而来——这是个酷似圆形复古鸟笼的地方,四壁由一间间方形铁笼堆叠而成,而每间小笼子里都散布着密密麻麻的罪犯,每当走动时都好似疯狂爬动的虫子。
此时D组全员站在最底层的平台上,仿佛被关在这鸟笼中空内部供人观赏的宠物鸟,数不清的虫子趴在铁栏杆边俯视着他们,吵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警卫解开所有人的手铐,分发着房间门卡:“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住宿区和自由活动区域了,D组宿舍主要分布在第二和第三层楼,往上是其他组的区域,未经允许禁止随意跨区,否则将视为违规处理,清楚没?”
邢绪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自己手里的门卡,心想着终于可以休息了,他对住宿环境毫不在意,对他来说只要能有个可供躺下的地方,情况就还不算太坏。
“嗨,你是哪个房间的啊?”
刚准备去找房间,便有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凑到他身边,邢绪目光冷淡地暼了身边人一眼,没有说话。
眼前的青年身穿蓝色狱服,有着头浅灰色头发,样子看着年轻清秀,身板瘦弱得像未成年,身高却并不矮小,甚至比他都还要高上一些。
瞄见邢绪手上的门卡,青年的眼睛瞬间一亮:“你也是203的嘛?我们是一间房间的唉,刚刚列队我也站你旁边,真巧啊。”
青年嘴角扬起笑,左脸颊浅浅的梨涡也被这笑带了出来,透着股孩子气的纯粹天真,和这个封闭空间的阴暗色调极不相符。
在邢绪眼里,这笑更像是青年用于伪装讨好的面具,所以面对青年的热情,他只低低回了个“嗯”,往前走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般人遇到热脸贴冷屁股的情况都懂得知难而退,偏偏这小子不太会看人脸色,依旧笑嘻嘻地和他并排走着:“真是太好了,我叫庄谷虞,你叫邢绪对吗?刚刚有听到柯副营长说你的名字…”
邢绪也不知这人在好个什么劲,听庄谷虞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他所能给予的最大回应始终只有一个字——嗯。
他对周遭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自然也没有精力去听这所谓舍友说些什么,更不用说做出相应的回应,相反他倒是不懂庄谷虞到底哪来那么多精力说废话。
顺着环形走廊走了半程,邢绪终于找到门牌号为203的房间,庄谷虞的嘴也得以安静了些。
不同于亚门牢房的铁栏杆门,这里的精密钢门完全不可视,要想看清房间内的情形,只能透过大门两边嵌着的方形玻璃窗。
庄谷虞表现得相当积极,抢先掏出房卡:“我来开门吧。”
门被打开,房间全貌也被完完全全展露在眼前,屋内陈设简单,四个角落各摆着一张铁床,光线虽昏暗,却还算得上干净整洁。
怪异就在于房间三面都被钢筋水泥封闭,但最里边的那面墙却由铁栏杆钩织而成,视线穿过栏杆的宽大空隙,往下是这巨大鸟笼的内部,往上和直视对面则是其他房间里形形色色的罪犯。
向外界大敞大开的设计让房间内充满了极度的不安全感,似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时时刻刻被人监视,但邢绪已管不了太多,满身疲惫让他只想倒头就睡。
此刻房间内除了他和庄谷虞以外还有个穿着蓝色狱服的中年男人,身形消瘦,端端正正地坐在靠进门处左边的床上,见了他们之后只是刻意回避眼神,没有主动搭话。
邢绪本想选男人对面那张床,走近却发现床上放着一套崭新的灰色狱服,而上面的编号是D10,这才意识到床位早已按编号安排好。
好在他也不挑,找到自己靠近铁栏杆处的床后,倒头就躺了上去,后背沾上冷冰冰的床铺,充斥全身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适。
真想一直躺在这里啊,他又一次迷迷糊糊地想。
而庄谷虞坐在对面那张床上,喊了邢绪几声没得到回应,便也作罢,开始和另一个蓝衣服的中年男人攀谈起来。
二人的谈话内容时不时钻进邢绪耳朵里,时大时小,接连不断。他对他们的谈话并不感兴趣,全然只当是烦人的噪音源,便转身面向墙壁,用硬邦邦的枕头将耳朵捂住。
房间里还有一张空床,剩下的那个家伙迟迟没到。庄谷虞和那个叫蒋行的蓝衣中年男人聊了半天,这才见到一个穿着黄色狱服的青年迈步走进来。
英威监狱的家伙似乎都有种天然的高傲,青年一见到牢房里的其他三个人,便露出不耐的表情,仿佛见到了什么过街老鼠。
“真是倒霉透了,怎么是这几个家伙。”朱承渊摆出一幅大少爷作态,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
庄谷虞倒也不惯着这人,出言嘲讽道:“高贵个什么劲啊,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被关牢里了。”
朱承渊当即飞了庄谷虞一眼刀,站起身来:“我和你才不一样,我起码还有出去的机会,你个正升的臭虫只能一辈子烂在牢里!”
耳边全是这两个家伙有来有回的吵架声,邢绪的困意几乎消失,等了好一会儿见这两人还没有消停的意思,他拿开压在耳朵上的枕头,忽地单手一撑床坐起身来。
蒋行斜眼暼见坐起身的邢绪,赶忙对吵架的两人说:“别吵了都,还有人在睡觉呢,看看都给人吵醒了。”
“谁这么大官威…”朱承渊不屑地嚷嚷着,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斜对床的邢绪身上时,立马噤了声。
邢绪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眼珠黝黑冰冷,线条锋利的面庞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无比,从远处看仿佛要索人命的鬼魂,似乎下一秒就要掏出刀子将人心肝肺全生挖出来。
“什么表情啊,想吓死谁。”朱承渊小声嘟囔着,嘴上虽是这么说,却恨不得赶忙收回视线坐回床上,后面再没出过声。
庄谷虞原本硬气的神情也立即软下来,青年抱歉地笑着:“不好意思啊邢绪哥,吵到你睡觉了吧,以后我一定会多注意的!”
刚刚负责调和的蒋行偷偷瞄了邢绪一眼,又迅速低头甩起被子来:“行了大家,时候也不早了,都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操练呢。”
眼见屋内三人开始各忙各的,邢绪终于眨了下久睁的眼睛,对于这迅速变化的局面感到不解,他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只是坐起来发了个呆,这几人怎么就像突然见鬼一样闭起嘴巴来了。
不过也正合他意,这下房间彻底恢复安静状态,没人再出声说过一个字,给他营造了极其良好的睡眠环境。
邢绪安心地躺下去后,没过多久困意再次袭来,拖着他沉沉入睡。大概是白天里太过劳累,他睡得比以往都要昏沉,梦中反常地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直到后半夜,他原本放松的身体却莫名变得沉重起来,像是有块笨重的巨石压在胸口前,隐隐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邢绪猛然睁开眼睛,眼前一幕让他彻底清醒——那个叫庄谷虞的小子竟趴在他身上,着了魔那般把脸埋在他胸口前来回磨蹭,光用鼻尖蹭还不够,还像狗崽子一样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衣服布料。
终于是无法忍耐这诡异的举动,邢绪冷冷出声:“你在干什么?”
罪行被当场抓包,庄谷虞只是愣愣地抬起脑袋看他,原本明亮的瞳孔涣散一团,脸上尽是不解和茫然。见青年这幅样子,邢绪很快意识到这家伙是在梦游,一时间也不知该拿这家伙怎么办好。
唤醒在梦游中的人是极为困难的,眼见庄谷虞似乎还有继续动作的意思,邢绪一把将压在他身上的家伙推开后下了床,径直走到对面这人的床躺下。
斜眼瞄见庄谷虞侧卧在他床上,还睁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邢绪感到深深的无奈,他缓缓闭上眼睛,在心里祈祷这小子别再来打扰自己睡觉。
可才刚清静没多久,他再次被喷洒在耳边的呼吸声吵醒,掀开眼帘一看,庄谷虞的脸噩梦般近在咫尺。不知何时,青年又爬回这张床上,还以一种极其亲密的方式侧身抱着他。
腰被青年用双手紧紧环着,这下邢绪彻底没了办法。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再做什么无谓的抵抗,只认命地将眼睛闭上,任由这小子随便怎么抱着他。
幸好他的睡眠质量向来不错,即便是在被不熟的家伙抱着的情况之下,他还是很轻易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才睡了多久,这次吵醒他的成了环绕耳边的刺耳鸣笛声。这声音持续不断,响彻整个住宿区,令人心神不宁,伴随而来的是罪犯们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而庄谷虞也在这时睁开眼睛:“邢绪哥?”
看清眼前情形的那刻,青年立刻像触发机制般从床上弹起来,明明都站不稳脚跟,却依旧在努力尝试保持镇定。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庄谷虞突然满脸通红,小心翼翼问:“我昨晚该不会是梦游了吧?”
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后,邢绪也坐起身来,面上不带任何情绪地看向青年。他已经不想再花费精力去追究太多,只幅度不大地朝眼前人点了点头,便从床上下来,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冰冷床铺。
“对不起邢绪哥,因为很久没发生过这种事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庄谷虞不停追着他道歉,仿佛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邢绪回了好几声“没事”,可那小子却依旧跟听不懂人话似的说个不停,他只能索性放弃交流,低头整理床铺。
蒋行注意到他们那边的情况:“发生什么了啊这是,赶紧换衣服洗漱去集合,要是去晚了又得罚死我们!”
见此庄谷虞终于消停了些,邢绪也如释重负,换上摆在床上的那套灰色狱服,便前往指定地点洗漱。
这期间,庄谷虞那小子一直跟在他屁股后边,时不时上前和他搭话,话里话外还是在表达对自己昨晚梦游的歉意。
邢绪听得左耳进右耳出,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后来在前往集中地点的路上,他终于对庄谷虞的叨扰忍无可忍。
“我已经说没事了,你还想再说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低且冷,明明没有训斥的意思,听起来却带着些警告意味和莫名慑人的威力。
听他这么一说,庄谷虞的脸色霎时变得僵硬,青年眼神慌乱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不说了…”
耳边难得清静下来,邢绪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前排的家伙们身上,换上统一的灰色狱服后,队伍整体上看着总算是顺眼了些,也让他彻底分辨不清这些家伙的身份。
或许直到这时,这场改造才真正开始。
紧随人群继续往前走,出现在邢绪眼前的是久违的自然光亮。天空依旧灰蒙蒙,宽大的露天操场上,其他三组罪犯已经按组别排列成方阵,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等待指令。
D组稀稀拉拉地排好队形,而他们的金发军官早已神色不耐,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柯门皮笑肉不笑,声音里仿佛藏着把尖利的刀子:“就你们D组来得最晚,要不然说烂泥扶不上墙呢,待会儿操练结束,你们给我留下来多跑十圈,坚持不下来的就等着受罚吧!”
众人纷纷哀嚎起来,邢绪脸色淡然直视前方,正式开始操练,他机械地朝前迈动双腿,跑了不知多少圈,即使身体发出快要支撑不住的信号,精神上却像是失去了感知能力,竟感受不到丝毫痛苦。
周围一片气喘吁吁,好几个家伙体力不支掉了队,邢绪本以为自己至少能坚持到操练结束,可偏偏这时,排在他前面的家伙猝然摔倒在地。
邢绪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右脚绊到前人的身体上,他狼狈地摔了个趔趄,紧接着后人也因躲闪不及被接连绊倒,场面一度混乱。
见队伍中途停下,柯门迅速赶了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众人:“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你们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吗?”
“前面有人摔倒了,我也就被绊倒了啊。”
“是啊是啊,我们也不想的…”
柯门锐利的目光将现场人都巡视一圈,厉声问:“那是谁最先摔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始作俑者看去,而这个被指控的中年男人满脸惊恐,赶忙伸手指向刚刚才爬起身的邢绪,吼道:“是他故意从后边踩我的鞋子,我才摔倒的!”
突然天降一顶大锅到头上,邢绪语气一贯冷淡:“什么?”
柯门锁定邢绪的位置,眼神瞬间变得玩味起来:“是这样的吗,D11?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可关乎接下来你们要受的惩罚。”
“我没有踩他。”邢绪实话实说。
诬陷他的中年男人神情激动:“你别推卸责任了,要不是你踩我,我也不会摔倒,怎么有人这么恶毒!害得所有人受牵连,还死皮赖脸不承认!”
邢绪站在原地,听眼前人指着他啰哩巴嗦一大堆,心早已不知飘向何处。他神色淡淡地盯着这中年男人的嘴巴,想着这人嘴里是不是有永动机在生产口水,否则口水怎么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能支撑这家伙单方面输出这么久。
好不容易等这人闭了嘴,他才回过神来,恍然想起是自己在受人指控,为了表示自己在听,便低低地“噢”了一声。
这冷淡的回应无疑给这个大吵大闹半天的家伙迎头泼了盆冷水,那人咬牙切齿,见搞不定邢绪,连忙将目标转向柯门:“柯门长官,请您给我评评理啊,我是无辜的!”
然而柯门却像是终于憋不住了一样,笑出声来,慢悠悠走到二人面前:“好啊,让我评评理是吧?”
“柯长官您别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我可以作证,我亲眼看见是他自己摔的,和邢绪没有关系。”庄谷虞突然站出来。
却不料柯门笑得更大声了,这个金发军官抬手掩着笑,斜眼打量了邢绪身边的庄谷虞一眼,语气戏谑万分:“我有说让你插嘴吗?”
“我…”庄谷虞顿时语塞,垂下脑袋。
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像是看到希望般,双眼发亮:“柯门长官,我就知道您是用事实是位用事实说话的好军官,那家伙完全是胡说!”
邢绪本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毕竟柯门本就总是有意无意针对他,更何况在这种鬼地方谈公平正义本就是奢侈。
可万万没想到,柯门笑着将头转向他身侧的中年男人,眼底寒意刺骨:“可我也看到是你自己摔的怎么办啊?也是难为你了,还特意挑了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来嫁祸,还真以为我看不出你那拙劣的谎言吗?”
“不是的,不是的!”中年男人瞬间慌张起来。随着柯门一声令下,男人最终哀嚎着立马被警卫拖走。
处理完害群之马,柯门凝神注视起面不改色的邢绪,扬了扬下巴:“你被人诬陷,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虽然时常对于柯门的反复无常感到难以捉摸,但既然人都被处理了,邢绪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简单明了答道:“没有。”
像是丝毫不意外于邢绪的回答,柯门冷冷笑了几声,没再多把目光停留在邢绪身上,转而看向成群结队看戏的家伙们。
即刻,金发青年便恢复了严厉军官的姿态,提高声音道:“看什么看,都给我重新站好,继续跑下去!可别想着偷懒,否则下场就和刚刚那家伙一样。”
邢绪随众人重新回归队伍,却直觉仍有人正在盯着自己。他微微斜过眼,果然短暂地对上柯门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可相隔太远,他看不清那人眼里到底是什么,又或者说是从未看清。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