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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毒之局
马车并未直接驶入澄心堂的正门,而是在距离宫墙尚有一段距离的侧巷便停了下来。一名早已等候在此、穿着藏青色内侍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迎了上来,与吴司药低语几句,目光在甄夙身上一扫而过,未作停留,便引着她们步行向前。
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皇城上空,空气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穿过几重森严的侍卫岗哨,又走过一条长长的、两侧皆是高大宫墙的夹道,眼前豁然出现一片与皇宫其他区域风格迥异的建筑群。
这里便是澄心堂。没有惯常的金碧辉煌与繁复雕饰,殿宇多以青黑二色为主调,屋顶铺着深色的瓦,飞檐平直,线条冷硬。园中遍植松柏,即便在盛夏也显得苍郁沉黯,此刻在欲雨的天色下,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肃杀与寂寥。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檀香,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熔炼后又经冷水淬击的奇异气味,正是所谓“金石火气”。
引路的宦官脚步很轻,落地无声。吴司药也屏息凝神,目不斜视。甄夙更是将头垂得极低,只盯着前方吴司药青色的裙摆移动,不敢有丝毫东张西望。她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多道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冰冷而充满审视。
她们被带入一间偏殿。殿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青铜鹤形灯,地上铺着深色的蒲席,并无桌椅,只有几个低矮的蒲团。正中的蒲团上,盘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穿着玄色道袍,闭目似在养神。这便是负责澄心堂丹术的“玄微真人”之一,姓葛。
“真人,典药局的人到了。”宦官躬身禀报。
葛真人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并不浑浊,反而精光内敛,扫过吴司药和甄夙时,带着一种洞悉般的锐利,尤其在甄夙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甄夙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背上寒毛微微竖起。
“有劳吴司药。”葛真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像砂纸摩擦,“炼丹至‘凝液’关窍,炉火忽有滞涩,药气亦显驳杂。疑是‘赤石脂’或‘空青’两味辅料,有一味出了岔子。烦请查验。”
吴司药忙躬身道:“敢不为真人效劳。只是不知真人所用材料,可还有余样?”
葛真人微微颔首,旁边侍立的一名小道童立刻捧出两个玉盘,上面各放着一些粉末和矿石碎块,正是赤石脂与空青的样本。吴司药上前,先是仔细观其色泽、形状,又凑近轻嗅,最后用指尖沾取少许,在另一块白瓷板上细细碾磨察看,神色极为专注。
甄夙捧着药箱,立在吴司药身后一步之处,目光也自然地落在那些材料上。几乎在她看到那“空青”样本的瞬间,脑海里便自动浮现出相关信息:空青,又名杨梅青,矿物,状若杨梅,色青带蓝,中空有液者为上品,主明目,亦为炼丹常用……而眼前玉盘中的碎块,颜色青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灰败,断面干燥,毫无“中空有液”的润泽之感。
这不是上品空青,甚至可能不是纯正的空青,或许掺杂了其他色泽相近的劣质矿石。
她心头微动,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吴司药查验得极为仔细,半晌,她直起身,转向葛真人,谨慎措辞:“回真人,依下官浅见,这赤石脂成色纯正,炮制得宜。只是这空青……”她顿了顿,“色泽似乎略欠鲜活,质地亦稍显干涩,与典籍所载上品空青‘色如翠羽,润若含津’之态,稍有出入。或因此物,影响了炉中药气融和?”
葛真人听完,面上并无喜怒,只淡淡问:“吴司药确定?”
吴司药额头微微见汗,语气却肯定:“下官……有七分把握。”
“七分……”葛真人重复了一遍,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转向了甄夙,“你身后这小宫女,一直安静瞧着,可有什么见解?”
甄夙猝不及防,心脏猛地一跳。她万没想到这老道的目光如此毒辣,自己已然极力收敛,竟还是被他注意到。吴司药也惊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与担忧。
“奴婢愚钝,不敢妄言。”甄夙连忙跪下,声音带着恰当的惶恐。
“无妨,说说看。此处并非朝堂,言者无罪。”葛真人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甄夙知道,这绝非简单的询问。她心思电转,想起时衍将她送入典药局的用意,想起那些暗中观察到的蛛丝马迹,也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一个略懂草药、被“偶然”送来的小宫女。说得太深,引人怀疑;说得太浅,或许过不了这一关,甚至可能连累吴司药判断有误。
她伏低身子,声音细弱却清晰:“奴婢……奴婢只是曾听家父提过,空青辨伪,除了观色,还可……‘试水’。”
“试水?”葛真人眼中精光一闪。
“是。家父曾说,真品空青研极细末,置于清水之中,会自然沉降,水色微泛青蓝,且静置半日,水底粉末会隐隐有‘聚形’之态,因其性沉而质纯。若是掺杂他石,则粉末散乱,水色浑浊,或有异色漂浮。”甄夙将记忆中关于空青真伪的次要鉴别法说出,既显示了“家学”,又未直接点破眼前样本的干涩问题,将判断留给了对方。
葛真人沉默片刻,对那道童示意:“取水,试。”
道童立刻照办。结果很快出来:玉碗中清水微浊,泛着不纯的灰青色,粉末沉降后散乱无状。
偏殿内一片寂静。吴司药面色变了变,看向甄夙的眼神复杂难明。葛真人则深深看了甄夙一眼,那目光似要将她看穿。
“看来,典药局此次送来之物,确有疏漏。”葛真人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吴司药立刻跪了下来:“下官失察,请真人恕罪!”
“罢了,查验出来便好。此事,你回去如实禀报曹司理即可。”葛真人挥了挥手,似乎并不打算深究典药局的责任,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在别处。“你这小宫女,倒有几分家传的见识。叫什么名字?”
“奴婢甄夙。”
“甄夙……”葛真人念了一遍,不再多言,重新闭目养神,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
退出偏殿,吴司药明显松了口气,对甄夙低声道:“方才……多谢你出言。回去后我自会向司理禀明你的功劳。”语气比起先前缓和了许多。
甄夙连道不敢。两人在宦官的引领下,沿着原路返回。走到一处回廊转角时,前方引路的宦官忽然停下脚步,侧身让至一旁,垂首肃立。
回廊另一端,一行人正缓步走来。为首之人,身形挺拔,玄衣玉带,正是时衍。他身后跟着两名稽查司的属官,面色沉肃。
吴司药连忙拉着甄夙避让到廊边,躬身行礼。
时衍的脚步在她们面前略微一顿。他的目光落在甄夙身上,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比往日多了些什么。甄夙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让她不由自主地将头埋得更低。
“葛真人处,事毕了?”时衍开口,问的却是吴司药。
“回时大人,已然查验清楚,是空青有误,已禀明真人。”吴司药恭敬答道。
“嗯。”时衍淡淡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便带着人继续向前走去,方向正是葛真人所在的偏殿。
擦肩而过的瞬间,甄夙似乎闻到了时衍身上极淡的一丝气息,并非惯常的冷冽松香,而是一种……淡淡的、类似于她在典药局库房那特殊侧门外,曾隐约嗅到过的、混合着陈旧药材与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闷气味。
他为何会出现在澄心堂?是例行巡查,还是与葛真人、与那有问题的“空青”有关?
雨水终于在她们登上马车回程时,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车厢内,吴司药闭目养神,甄夙望着窗外被雨帘模糊的皇城轮廓,心中波澜起伏。澄心堂一行,看似有惊无险,甚至可能因“辨药”得了些许好感,但她却有种直觉,自己似乎踏入了一个更深的谜团。葛真人最后的那个眼神,时衍恰好的出现……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回到典药局,吴司药果然向曹司理禀报了澄心堂之事,也提到了甄夙的“试水”之言。曹司理听完,深深看了甄夙一眼,只说了句“知道了”,便让她们退下,并未有嘉奖,却也未加斥责。
然而,待遇却在悄然改变。次日,甄夙便被调离了晒药场和清洗房,安排到一间专门处理精细药材的静室内,协助一位姓文的司药女官誊录和整理一些古老的药方副本。这差事显然轻松许多,也更能接触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典籍。
文司药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女子,性情有些孤僻,但对药材和方剂却有着异乎寻常的严谨与热忱。她并不怎么理会甄夙,只将一堆残缺不全、字迹模糊的旧方册丢给她,让她先用清水与棉布小心擦拭干净,再按顺序整理好,遇到完全不认识的字或药物名称,可以问她。
这正合甄夙之意。她耐心地清理着那些满是尘垢的纸页,许多方子看起来荒诞不经,什么“以童女初潮佐合欢皮”,什么“取月圆夜芭蕉露凝练”,但其中也偶尔夹杂着一些看似合理,却用药极其刁钻猛烈的方剂。她不敢表现出过人的理解力,只默默记下那些奇特的药材搭配与炼制手法。
一日,她正在擦拭一册名为《金石异草辑略》的残本,翻到中间一页时,动作忽然顿住。那一页记载着一种名为“黯魂蕈”的奇异菌类,生长于极阴极寒的洞穴深处,伴生于一种名为“泣血晶”的矿石旁。描述其“色如子夜,触手阴寒,晒干研磨成粉,无色无味,混入丹炉,可缓慢蚀变金石药性,令其偏转阴毒,久服蚀人神智,状若失魂”。
而在那描述旁边,有人用另一种稍新的墨迹,以小楷批注了一行字:“此物或与‘寒髓玉露’之变异有关。疑似用于‘七返丹’改方之‘阴引’。慎之!”
甄夙的呼吸几乎停滞。寒髓玉露!七返丹改方!这与她在配药房听到的碎语,与凝晖堂、典药局的隐秘,骤然串联了起来!这批注是谁留下的?是文司药吗?还是这典药局中,另有人察觉到了什么?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小心地将这一页清理干净,不动声色地将其混入其他已清理好的书页中。她不敢直接将此页藏起或告知文司药,那太冒险了。
就在她心绪不宁地继续整理时,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文司药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多日未见的曹司理。曹司理的目光越过文司药,落在甄夙身上,语气平淡无波:
“甄夙,收拾一下。时大人要见你。”
又见时衍。
甄夙放下手中棉布,心中并无意外,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之感。从澄心堂回来,她就预感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她默默起身,跟在曹司理身后。这一次,并非去稽查司衙署,也不是典药局内任何一处常见的房舍。曹司理带着她,穿过后院一片僻静的竹林,来到一处独立的小院前。院门虚掩,曹司理示意她自己进去,便转身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小径中。
甄夙轻轻推开院门。院内十分简洁,只有一株老梅,一方石桌,两个石凳。时衍背对着她,站在梅树下,正望着虬结的枝干,不知在想些什么。玄色的官服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孤直,雨后的空气清新,却冲不散他周身那股冷冽的气息。
“关门。”他没有回头。
甄夙依言轻轻合上院门。
时衍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依旧是那种审视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眼神。他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
“澄心堂中,你如何看出那空青有异?”
甄夙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出:“奴婢家父曾教授一些粗浅的辨药之法,其中便有‘试水’一术。奴婢见那空青色滞无津,便想起此法,侥幸言中。”
“侥幸?”时衍走近两步,距离近得让甄夙能看清他眼中深沉的暗色,“典药局中经手药材者众多,吴司药亦算经验老到,为何偏偏是你这‘粗浅’学过几日的人,看出了问题?”
甄夙心头一紧,垂下眼睫:“奴婢……不知。或许只是凑巧。”
“凑巧识破凝晖堂的‘方术墨’,凑巧在宫道‘遗落’古籍残片,又凑巧在澄心堂辨出有问题的空青。”时衍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甄夙,你这‘凑巧’,未免太多。”
甄夙知道,此刻再一味装傻充愣已无用处。她抬起头,迎上时衍的目光,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大人将奴婢送入典药局,难道……不正是希望奴婢能‘凑巧’看到、学到些什么吗?”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梅树上有残存的水珠滴落,砸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良久,时衍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近乎冷峭的了然。
“看来,你比我想的,要聪明一些。”他缓缓道,“那么,聪明人,你在典药局这些时日,‘凑巧’还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
考验,或者说,真正的交锋,此刻才算开始。甄夙明白,她必须给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才能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暂时保住自己的位置,甚至,或许能换取一点微弱的信息。
她深吸一口气,脑中飞快掠过库房侧门、特殊锁具、深夜异响、道装女子、曹司理的恭谨、凝晖堂特殊的药材要求、那页关于“黯魂蕈”的批注……
她选择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可能至关重要的问题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奴婢愚钝,所见所学不过皮毛。只是心中有一疑惑……那送往凝晖堂的‘七返丹’方子,屡次改动,其所用‘寒髓玉露’一物,性极阴寒,伤人根本,通常只用于……某些以毒攻毒的险方,或是……”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时衍,一字一句问道:
“用以克制、或催化,某种更为炽烈霸道的‘阳毒’?”
时衍的眼神,在听到“阳毒”二字时,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瞬间锁定了她。院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他知道了。她果然触及了核心的边缘。
而他的反应,也证实了,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凶险
时衍眼中的锐利只持续了一瞬,旋即归于更深的幽邃,但那片刻的寒意,已足够让甄夙确信自己触及了要害。
“阳毒……”他缓缓重复,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甄夙心跳如鼓,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奴婢不知具体,只从家父留下的只言片语,和典药局一些残破古籍的边角料里,拼凑出些许猜想。‘寒髓玉露’这等极阴之物,若非用以平衡至阳,便是……用以诱发或改变某种阳性药石的特性,使之转向更为诡谲难测的路径。”
她将“黯魂蕈”的信息咽下,只提炼出最核心的猜测。在时衍面前,保留底牌至关重要。
“你的猜想很危险。”时衍转过身,再次面向那株老梅,仿佛在与梅树对话,“凝晖堂,澄心堂,甚至这典药局里流通的某些‘特殊’药材,背后牵扯的,远非寻常宫闱倾轧。那是……”他顿了一下,似在斟酌用词,“一些连陛下都可能未曾全然洞悉的‘尝试’。”
陛下都未必全知?甄夙心中剧震。这意味着,炼丹之事背后,可能有某些势力,借着皇帝修玄的长生之望,在进行着某种危险的、甚至可能超出掌控的“试验”。
“你将奴婢放到典药局,是否……早就在查这些?”甄夙忍不住问。
时衍没有直接回答:“黑狱之中,你能一眼辨出‘方术墨’,便说明你与这些‘尝试’所用的手段,有着某种我们尚不清楚的渊源。把你放在这里,既是为了看清你会被引向何处,也是为了……”他侧过脸,余光扫向她,“看看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对你会有何反应。”
原来她不仅是棋子,还是诱饵。甄夙感到一阵寒意。
“那么,大人现在看清了吗?”她声音微涩,“奴婢今日被叫来,是因为澄心堂之事,还是因为……奴婢已经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两者皆有。”时衍直言不讳,“葛真人特意问起你,已不寻常。而你关于‘阳毒’的猜测,”他顿了顿,“证明你的‘用处’,比预想的更大,风险也更高。”
“大人需要奴婢做什么?”甄夙知道,此刻必须表明立场。独自一人,在这深宫谜团中,她活不下去。
时衍终于完全转过身,正视着她:“继续留在典药局,做好你的本分。文司药那里,你可以适当‘展现’一些你在药材辨识上的‘天赋’,但必须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曹司理那边,我自有安排。”
“你要我帮你查清‘阳毒’与‘寒髓玉露’背后的勾当?”甄夙问。
“不。”时衍的回答出乎意料,“我要你帮我找到一样东西。”
“什么?”
“所有经由典药局,流向凝晖堂、澄心堂,乃至可能其他隐秘之处的、被改动的丹方,以及每次改动时,所用特殊‘药引’的详细记录。”时衍的目光沉静而锐利,“尤其是那些未曾正式记录在案、只存在于某些人私密笔记或口传心授中的‘秘方’。曹司理未必全知道,但文司药,以及典药局那位深居简出的老供奉,很可能是关键。”
甄夙倒吸一口凉气。这任务,无异于虎口拔牙。且不说那些记录的隐秘性,单是接触到文司药和老供奉的核心秘密,就难如登天。
“这……奴婢恐怕力有不逮。”
“你不需要立刻做到。”时衍道,“你只需要成为一个‘值得’他们某些时候‘用一用’,或者‘试一试’的人。记住,你的‘家学渊源’和偶然展现的‘敏锐’,就是你的敲门砖。至于如何让砖敲开门……”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我想,你既然能‘凑巧’做到之前那些,总该有些办法。”
这是将她彻底推向火坑,却又给了她一个模糊的“许可”和“期待”。
甄夙沉默良久。她没有选择。从重生那一刻起,从被卷入这漩涡开始,她就知道,平凡安稳的路已经断绝。想要活下去,想要查明前世枉死的真相,甚至想要拥有改变命运的力量,她就必须沿着这条最危险的路走下去。
“奴婢……明白了。”她最终低声应道。
“很好。”时衍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选择,“记住,你的命,现在不只关乎你自己。若你行为失当,或泄露了不该泄露的,第一个要你命的,不会是我,也不会是暗处的‘那些人’,而是这宫规本身。同样,若你找到了有价值的东西……”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
“奴婢谨记。”甄夙福身。
“回去吧。今日之事,勿与任何人提起。”时衍挥了挥手,重新背过身去,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
甄夙默默退出了小院。竹林沙沙,雨后的清新空气涌入肺腑,她却感到无比沉重。时衍的话在她脑中回响——成为“值得用”的人。这意味着,她必须主动去接触危险,将自己置于那些隐秘势力的观察甚至利用之下。
回到静室,文司药依旧埋首于一堆古籍中,对她方才的离开并无询问。甄夙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那册《金石异草辑略》,手指抚过记载着“黯魂蕈”的那一页。
敲门砖……她需要主动递出一块砖。
她定了定神,拿起另一册正在整理的、关于矿物类药材炮制禁忌的残本,指着其中一处因虫蛀而模糊难辨、旁边有文司药留下疑问标记的地方,用略带不确定的语气轻声开口:
“文司药,打扰您。奴婢看此处记载‘云母忌与赤芹同研’,但后面几个字看不清了。奴婢恍惚记得,家父似乎提过,云母若与赤芹误合,非但药性相抵,久置还会生出一种……略带辛腥的异气,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文司药闻言,猛地从书卷中抬起头,第一次用正眼、带着明显探究地看向甄夙,目光落在那残破的字句上,又移回甄夙脸上。
“你父亲……还说过什么?”文司药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眼底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甄夙知道,砖,已经轻轻敲在了门上。而门后的世界,是更深的知识,还是更险的陷阱,唯有走进去,才能知晓。
她微微垂首,恭敬答道:“家父所言零散,奴婢也只是依稀记得些许。若司药不嫌奴婢愚笨,奴婢愿将所能记起的,慢慢誊录下来,供司药参详。”
文司药凝视她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重新埋首书卷,只留下一句:
“可。从明日开始,你每日整理完既定书册,可多留半个时辰,将你记得的那些‘家学’,说与我听。”
“是。”甄夙应下,心知这扇通往危险与机遇的门,已然开启了一条缝隙。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却又不得不奋力前行。这深宫之中,属于她的第二世棋局,正随着这扇门的微启,悄然布下了新的、更为惊心动魄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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