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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库暗流
文书库位于紫禁城东北角,是宫中存放典籍、档案的重地。朱漆大门常年紧闭,唯有手持特殊令牌者方可入内。顾清辉手持内务府颁发的通行牌,在晨雾中第一次踏入了这片寂静的天地。
“顾秀女来得早。”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清辉抬眼望去,见一位年约四旬的女官立在门前,身着深青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和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她认得这是文书库掌事女官苏嬷嬷,原是先帝时期的宫女,因博学多才被派至此地,一待就是二十年。
“清辉见过苏嬷嬷。”她依礼下拜。
苏嬷嬷虚扶一把,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片刻:“不必多礼。从今日起,你便在此整理典籍。这里虽不比后宫繁华,却也清净自在。”
“清辉明白,定当尽心竭力。”
苏嬷嬷满意点头,引她入内。文书库分三层,底层存放寻常典籍,二层收置珍本孤本,三层则是历年档案文书。阳光从高窗斜射而入,在积尘的书架间投下道道光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与墨香混合的独特气味。
“你的差事是整理一层东南角的史部典籍。”苏嬷嬷指着一排排高大的书架,“这些书多年未有人整理,许多已经错乱。需按朝代、类别重新归置,若有破损还需修补。”
清辉望着那些堆积如山的书卷,心中反而一松。这样的工作虽然繁琐,却正合她心意。
“此外,”苏嬷嬷补充道,“每月初一、十五,需将修补好的书卷清单呈报。若无他事,不得随意离开文书库范围。”
“是。”
交代完毕,苏嬷嬷便离开了。清辉独自站在书架间,深深吸了一口气。从现在起,她将在这片书海中度过不知多少时日。
她挽起衣袖,从最近的书架开始整理。这些典籍大多年代久远,有些书页已经发黄变脆,需得小心翼翼。清辉自幼喜爱读书,此刻沉浸其中,倒也不觉枯燥。
午时,小蝶送饭来。见清辉满手尘灰,不由心疼:“小姐何曾做过这等粗活...”
“这不算什么。”清辉净手用膳,语气平静,“比起在后周旋,这里清净多了。”
小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一声。用膳毕,清辉继续工作,直到日影西斜,才整理完三个书架。
如此日复一日,转眼已过半月。文书库的生活单调而平静,清辉渐渐习惯了这种节奏。每日晨起整理典籍,午后阅读其中有趣的内容,黄昏时分整理清单。有时她会在书中发现前人的批注,那些娟秀或豪放的笔迹,仿佛穿越时空的对话,让她感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这日午后,清辉正整理到《南唐书》一卷,忽然发现书中夹着一页泛黄的纸笺。她小心展开,见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一首词:
“深宫寂寂锁清秋,朱颜辞镜水东流。夜半无人私语时,月明还上望乡楼。”
词句凄婉,笔迹秀美。纸笺右下角,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印章,似是“端敬”二字。清辉心中一动——端敬皇后,正是靖王赵琛的生母,十五年前因病薨逝。
她将纸笺小心收好,继续整理。却不知为何,那词中的孤寂与哀愁,久久萦绕心头。
傍晚时分,清辉整理好当日清单,准备离开。刚走到文书库门口,却见苏嬷嬷正与一位太监低声交谈。那太监身着深紫色服饰,显然是高位内侍。
“...殿下想要查阅前朝水利典籍,不知库中可有?”太监问道。
苏嬷嬷恭敬回答:“有是有,但都存放在二层,需得殿下亲至,或是有皇上手谕...”
“殿下明日午后会亲自前来。”太监说着,递上一枚令牌,“这是靖王府的通行令。”
清辉脚步一顿。靖王要来文书库?
她垂首快步离开,心中却泛起涟漪。自选秀那日一别,已半月有余,她几乎以为那两次短暂的相遇只是偶然。如今他却要来这里...
回到凝香苑,清辉心绪不宁。小蝶见她神情有异,关切询问,她只摇头不语。用过晚膳,她独坐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已经盛开的红梅,脑海中却不断浮现那双深邃的眼睛。
夜深人静时,清辉又一次听到了笛声。这次的笛声格外清晰,仿佛就在文书库方向。她披衣起身,推开窗仔细倾听,那旋律凄清婉转,正是《梅花三弄》。
难道吹笛之人,与文书库有关?
第二日,清辉心神不宁地来到文书库。她刻意避开了苏嬷嬷,直接走向自己的工作岗位。然而整个上午,她都难以集中精神,不时望向门口。
午后,当那个玄色身影出现在文书库门口时,清辉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赵琛今日穿着一身墨蓝色常服,未戴金冠,只用一根玉簪束发,比之前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书卷气。他手持折扇,步履从容,身后只跟着一个贴身侍卫。
“参见靖王殿下。”苏嬷嬷连忙上前行礼。
赵琛摆手:“不必多礼。本王想查阅前朝水利典籍,烦请嬷嬷引路。”
“殿下请随我来。”
一行人向着二层走去。清辉垂首整理书籍,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就在赵琛经过她身边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顾秀女?”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情绪。
清辉只得起身行礼:“臣女参见殿下。”
赵琛打量她片刻,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卷上:“你在整理史部?”
“是。”
“可有什么发现?”
清辉心中一动,想起昨日那页纸笺,却不知该不该提及。犹豫片刻,她谨慎回答:“史书浩瀚,臣女学识浅薄,尚在学习。”
赵琛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随苏嬷嬷上了二楼。
清辉松了口气,却感觉手心已经沁出细汗。她继续整理书籍,但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二楼方向。
约莫一个时辰后,赵琛从二楼下来。他手中拿着几卷典籍,经过清辉身边时,再次停步。
“顾秀女对水利可有兴趣?”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清辉一怔,随即谨慎回答:“略知一二。”
赵琛示意侍卫接过书卷,自己却走到清辉整理的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水经注》:“此书你可读过?”
“读过部分。”
“有何见解?”
清辉抬眼看他,见他神情认真,不似随意询问,便斟酌着回答:“郦道元注《水经》,详载水道源流,对后世治水大有裨益。只是时移世易,许多水道已有变迁。”
赵琛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看得透彻。”他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昨日你在书中,可曾发现什么特别之物?”
清辉心中一惊,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顿时明白他指的是那页纸笺。原来他知道...或者说,他正是为此而来?
“臣女...”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确实发现一页纸笺,上面写着一首词。”
“词在何处?”
清辉从袖中取出小心保存的纸笺,双手奉上。赵琛接过,展开细看。当他看到那个模糊的“端敬”印章时,眼神明显一暗。
“多谢。”他将纸笺仔细收起,声音低沉,“此物对本王很重要。”
清辉垂首:“能为殿下效力,是臣女的荣幸。”
赵琛凝视她片刻,忽然问道:“你可知道这首词是谁所作?”
“臣女不知。”
“是本王的母后。”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哀伤,“她生前最爱在文书库读书,这首词,应是她最后的手笔。”
清辉心中震动,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端敬皇后十五年前薨逝,宫中对此讳莫如深,只知她因心病而亡。如今看来,这位皇后生前似乎并不快乐。
“此事,”赵琛看着她,“还请顾秀女保密。”
“臣女明白。”
赵琛点点头,正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你既在此整理典籍,若再发现与母后相关之物,可否告知本王?”
“自然。”
目送赵琛离开,清辉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没想到,那页凄婉的词笺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段往事。更没想到,靖王会对她如此坦诚。
接下来的几日,清辉在整理典籍时格外留意。她陆续又发现了几页端敬皇后的手迹,有的是读书笔记,有的是诗词草稿,字里行间都透着深深的孤寂。
这日,清辉在整理一批前朝档案时,发现了一个锁着的小木匣。匣子做工精致,却布满灰尘,显然已久未有人动过。她试着打开,发现匣子并未上锁,只是扣得严实。
匣内是一叠信笺,最上面一封,赫然写着“端敬亲启”四字。清辉心中一震,正要细看,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急忙将木匣放回原处,装作整理其他书籍。进来的是苏嬷嬷,她面色凝重,目光在书架上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清辉身上。
“顾秀女,”苏嬷嬷声音平静,“这些日子你整理典籍,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清辉心中一紧,恭敬回答:“回嬷嬷,都是些寻常典籍,并无特别。”
苏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就好。文书库中有些东西,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问的不要问。你可明白?”
“清辉明白。”
“明白就好。”苏嬷嬷语气缓和,“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好好做事,自有你的前程。”
说罢,她转身离开。清辉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却升起疑虑。苏嬷嬷这番话,是提醒,还是警告?那个木匣里的信笺,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傍晚时分,清辉离开文书库时,特意绕路经过望月楼。这座三层小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她忽然想起那些深夜的笛声,还有端敬皇后词中“月明还上望乡楼”的句子。
难道...
“顾秀女好雅兴。”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清辉吓了一跳,转身看见赵琛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他依旧是一身玄衣,在暮色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参见殿下。”她连忙行礼。
赵琛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望月楼:“你也喜欢这里?”
“臣女只是路过。”清辉谨慎回答。
赵琛沉默片刻,忽然道:“母后生前,常在此楼吹笛。”
清辉心中一震,原来那些笛声...不,不对,端敬皇后已经去世十五年,她听到的笛声分明是最近的。
赵琛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淡淡道:“宫中会吹《梅花三弄》的,不止一人。”
这话意味深长。清辉不敢深问,只垂首静立。
“顾秀女,”赵琛忽然转身面对她,“你可愿帮本王一个忙?”
“殿下请讲。”
“继续留意母后的手迹,若有什么发现...”他顿了顿,“可直接告知本王,不必通过他人。”
这话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清辉心跳加速,低声应下:“臣女遵命。”
赵琛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有探究,有信任,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清辉独自站在望月楼下,心中波澜起伏。她原本以为文书库是个清净之地,如今看来,这里的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
回到凝香苑,小蝶已经备好晚膳。见清辉神情恍惚,不由关切询问。清辉只摇头不语,她心中藏着太多秘密,无法与人言说。
是夜,清辉辗转难眠。她起身点灯,取出纸笔,将近日发现端敬皇后手迹的地点一一记录。从那些零散的文字中,她隐约拼凑出一个深宫女子的一生:才情出众,却寂寞深锁;心怀故土,却身不由己。
最后,她的笔停在了那个木匣上。那里面的信笺,会藏着怎样的秘密?为何苏嬷嬷会特意提醒她?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天。清辉吹熄灯火,却依然毫无睡意。她想起赵琛那双深邃的眼睛,还有他说起母后时那掩饰不住的哀伤。
这个看似冷峻的靖王,内心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往?
而她自己,不知不觉间,似乎已经卷入了一场深宫秘事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清辉更加小心谨慎。她继续整理典籍,却不敢再轻易翻动那些看似特别的物件。然而越是如此,那个木匣越是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这日午后,文书库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二皇子赵瑞。
与赵琛的冷峻孤高不同,赵瑞生得风流俊朗,眉眼含笑,一身杏黄色锦袍衬得他贵气逼人。他是李贵妃所出,在宫中颇得宠爱,行事向来张扬。
“听说三弟最近常来文书库,本宫也来瞧瞧有什么好书。”赵瑞摇着折扇,目光在书架上逡巡,最终落在清辉身上,“这位是...”
苏嬷嬷连忙介绍:“这是顾秀女,在此整理典籍。”
赵瑞打量清辉片刻,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原来是顾秀女。本宫听说你在御前一番治水之论,很得父皇赏识。”
“殿下过奖。”清辉垂首行礼,心中却升起警惕。
赵瑞走近几步,目光在她脸上流连:“顾秀女在此整理典籍,实在是委屈了。若有机会,本宫可向父皇进言,为你换个好去处。”
这话说得轻佻,清辉心中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殿下美意,臣女在此很好。”
赵瑞还要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通报:“靖王殿下到。”
赵琛迈步而入,看见赵瑞,眼神微冷:“二哥也在。”
赵瑞笑道:“三弟来得正好,本宫正与顾秀女说话呢。”
赵琛目光扫过清辉,见她神色如常,才转向赵瑞:“二哥来文书库,是要查阅什么典籍?”
“随便看看。”赵瑞摇着扇子,“怎么,三弟来得,本宫就来不得?”
“自然来得。”赵琛语气平淡,“只是文书库重地,不宜久留闲人。”
这话说得不客气,赵瑞脸色一沉:“三弟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赵琛不再看他,转向苏嬷嬷,“本王要查阅的典籍,可准备好了?”
苏嬷嬷连忙应下,引赵琛上二楼。赵瑞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清辉松了口气,继续整理书籍,心中却明白,自己无意中已经卷入了皇子间的暗斗。
傍晚,清辉离开文书库时,在宫道上遇到了赵琛。他似乎特意在此等候。
“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赵琛开门见山,“二皇子那边,本王自有应对。”
清辉垂首:“谢殿下关怀。”
赵琛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个木匣,你可曾打开?”
清辉心中一紧,如实回答:“未曾。”
“很好。”赵琛语气凝重,“那个匣子,你暂时不要动。等时机合适,本王自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臣女明白。”
赵琛深深看了她一眼:“顾清辉,你很聪明。但宫中之事,有时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你可明白?”
这话似曾相识。清辉点头:“臣女谨记。”
赵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一声:“去吧。”
清辉行礼告退,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背上。她心中五味杂陈,既为赵琛的信任感到温暖,又为这深宫中的暗流感到不安。
回到凝香苑,小蝶告诉她,林婉儿今日来过,说景阳宫近日不太平,有位美人突然得了怪病,太医也查不出原因。
清辉心中一动,想起端敬皇后也是因病薨逝。这深宫之中,有多少病症是真正天灾,又有多少是人祸?
夜深人静,清辉再次取出那页端敬皇后的词笺。在灯下细看,她忽然发现纸笺背面有极淡的印记,似是另一张纸上的墨迹透了过来。
她将纸笺对着灯光仔细辨认,隐约看出几个字:“...不可信...小心...月...”
后面字迹模糊,难以辨认。清辉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端敬皇后在提醒谁小心?小心什么?那个“月”字,是指望月楼吗?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似是瓦片松动。清辉警觉地吹熄灯火,悄悄走到窗边。夜色深沉,院中寂静无声,只有红梅在月光下投下婆娑的影子。
是她多心了吗?
清辉回到床边,却再也无法入睡。她睁眼直到天明,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些零散的线索:端敬皇后的词笺、锁着的木匣、苏嬷嬷的警告、二皇子的突然造访、赵琛凝重的神情...
这一切,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她,一个本应远离纷争的秀女,为何会被卷入其中?
晨光微露时,清辉终于有了决定。她要知道真相——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为了在这深宫中活下去。既然已经卷入,就只有弄清来龙去脉,才能自保。
她小心藏好那页词笺,整理好衣装,向着文书库走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深宫中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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