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

　　老父亲这通电话，结束了姜牧和方昭凛短暂的相聚。方昭凛看样子算是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的走了，除了临走前很没人性的抓住哮天用香水味呛他，还贴心的翘着兰花指把午饭外卖的垃圾提着了。只是临走又回头拦住姜牧要关上的门，再三说，常玩儿啊，程晋有消息告诉我之类的。
　　姜牧嗯嗯嗯啊啊啊的点头应承微笑，心想我何德何能啊，还当上程晋的外联了。。。
　　她爸听说她没上班，难得的宣她回家吃晚饭。姜牧回答的十分犹豫，但想到自己确实挺长时间没回去了，就还是应承下了。想着许久没见，最好还是不要一回去就跟钱女士吵架，姜牧从一个很久没用的包里，掏出了自己久违的化妆包，开始坐下化妆。
　　包里的装备十分齐全，搞得好像姜牧很会画似的，但其实她折腾来折腾去，也就会用一支眉笔，一块腮红和一管口红。对着镜子涂涂抹抹老半天，退后半步，姜牧还是被自己的脸吓了一跳。
　　“啧！”姜牧愤愤的把手里的口红扔到梳妆台上，她心里那点躁，一点点的都让她化到脸上了，眉毛太粗太黑了，还高低不平，腮红太浓了，口红颜色也不对，跟衣服跟脸都搭不上。她拿起卸妆纸把脸又擦的一团花。最后还是干脆放弃，把脸洗了。
　　刚计划的“讨好钱女士”穿搭，随着妆容失败告吹。姜牧最后还是从柜子里拿了一条干净的牛仔裤，随便套了一件深灰色的卫衣，扣了个棒球帽，出门了。

　　姜牧租的房子在四环外，离她爸妈家地铁一个半小时。临近晚间高峰期，姜牧家附近高科技园区的早退人士在车厢外排上了队，她想给自己找个座位的愿望又泡汤了。姜牧上车站在车厢角落里，拿起手机，手指在程晋的聊天框上点进又点出。
　　她想问，投奖的结果是什么，但又实在是犹豫。做为这部短片的“制片人”，她不知情并不是因为她不好奇，两个月前，她尝试登陆当时投奖用的邮箱看一眼，可发现密码被改了。在那更之前，她找程晋问事情，对方也总是两三天才回复，而且每次都回复十分简短，在姜牧看来十分敷衍。这样来去几次，姜牧也就不想再上赶着去跟人家“保持联系”了，再加上她工作忙的晕头转向，干脆就把投奖的事儿和程晋都放下了。
　　今天先是方昭凛，又是爸爸，他们肯定是收到了什么内部消息，一股脑都跑来找她。想到这姜牧有点想笑，如果方昭凛和爸爸知道他们以为的获奖项目内部人员，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啥，会是什么表情。

　　到了家门口，姜牧本想掏出钥匙来开门，但又有些担心冒犯到钱女士，老老实实的按了门铃。屋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听上去甚是欢快，应该是她爸。
　　“怎么不带钥匙？”姜予洪从鼻尖上的眼镜上方看过来。“还让你爹来给你开门。”
　　“我忘了。。。”姜牧探着身子往客厅里看了一眼，没看到钱女士。
　　家里一如即往的整洁明亮，只是门口的香氛换掉了，让姜牧觉得有些陌生。里面厨房听起来有很多人一起在忙碌的叮叮当当声，眼睛再一扫，门厅，客厅，走廊的桌上，都换上了新的鲜花，像是有什么隆重的活动要发生。姜牧低头看腿上皱皱巴巴的牛仔裤，预感今天高低得有顿骂。
　　她顺手打开鞋柜想要换拖鞋，手都习惯性的伸到位置了，发现自己总是放在那的小绵羊拖鞋不见了，整个柜子里都没有。但里面却有很两双很美的，丝绒面的新拖鞋，她拿出来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没钱女士的首肯实在也不大敢穿，最后还是放进去，在柜子缝隙里翻出一双酒店拿回来的那种一次性拖鞋，穿上了。

　　“我妈呢？”
　　“诶？你没碰见她？她去小区门口接她朋友去了。”
　　“朋友？”姜牧眉头一皱，想回自己家了。
　　“就你张阿姨，张文君，方昭凛他妈。他儿子不是高中大学都跟你一个学校的吗？”

　　靠！今天什么日子，应付完儿子还得应付他妈？她摘帽子和包的手停下来，脑子飞转，想找个恰当的理由在她妈还没带着朋友回来之前离开。
　　当然，姜牧从来都没有过顺利逃脱尴尬场面的好运气。这理由还没想出来，门已经被敲响了。
　　老姜递了姜牧一个眼神让她过去开门，她愣是没反应过来。
　　“老姜，开门啊。”可惜，钱女士的反应一向都比她快，已经在门外催上了。
　　姜予洪忙不迭的跑到门口，也顾不得谴责姜牧没眼力见儿了，手忙脚乱的把门打开。
　　姜牧站在门的正对面一回头，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跟她好久没见的妈打了个照面。
　　“妈。。。”姜牧很努力的在表现友好了，但那脸还是扭曲的她妈眉头一皱。
　　钱女士话都不消说，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一个白眼先飞过来了。然后就回头从鞋柜里掏出了那两双看上去很讲究的新拖鞋，放到了门口给客人摆上了。

　　“哎呦，怎么还您自己上手了，家里阿姨呢？”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声响起。
　　“今天不是找了厨师来嘛，人太多，我怕家里乱。”

　　钱女士的声音，在不跟姜牧说话的时候，婉转的像南国的百灵。姜牧站在那看着妈妈温温柔柔的从门口牵了个漂亮的女孩子进来，爸爸在张阿姨身后殷勤的关上门，跟钱女士周到默契的像一对恩爱夫妻。他们每个人都衣着考究，举止体面，微笑着寒暄。让站在那的姜牧觉得自己在这超级多余，惶惶然不知所措，想着应该跟来人打招呼，但怎么想都觉得尴尬和唐突，所以只能要笑不笑的站在那里。

　　“你怎么还背个包杵在那儿啊？帽子是租来的舍不得摘嘛？”妈妈的口吻没变，音色却因为在外人面前变得柔软。这句平时很冲的话今天反倒听起来像是开玩笑的嗔怪。

　　钱女士的这句话，才把来人的视线引到她身上来。张阿姨盯着她看了许久，才不敢确认似的开口问，“这是小牧吧？”。
　　能看得出她在强忍打量她的冲动，但效果不甚明显，眼睛还是不留情面的在姜牧身上打了几个来回。
　　“她就这样，邋里邋遢惯了，可没办法跟张舒比。”钱女士干笑了两声。
　　顺着亲妈这句话，姜牧的眼睛不自觉的溜到了那位年轻姑娘身上。
　　是了，这才是妈妈想要的女儿，长胳膊长腿长脖子，一看就是从小学跳舞的样子，腰背挺的笔直，皮肤雪白，杏眼樱桃口，像古典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人现在年轻人都流行小牧这样的，人家这叫潮，不懂别瞎说。”
　　姜牧抿嘴冲着张阿姨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知道自己跑不掉，她还是乖乖的放下了帽子和包，跟着去后面餐厅了。

　　姜牧头一次在自己家里见到如此阵仗，餐桌上铺了白色的桌布，还有装饰用的花和蜡烛。成套的餐盘餐具都已经摆好了，桌边站着的穿着洁白制服的服务生颔首微笑，伸手请大家入座。姜牧没见识的探头往厨房看，想看看都有些什么好吃的，还没看完，听到旁边服务生支支吾吾的问，“咱是多了一位嘛？”说完眼神不安的在姜牧和钱女士脸上打转。

　　“你再去那边搬把椅子过来加上就行。”钱女士头也不回，忙着安顿两位贵客。
　　“嗯好。”服务生十分配合，但走过钱女士身边的时候，压低了音量小声说。“钱女士，我们的餐具和主菜都是按四人份准备的。要再加一份嘛？那我们可能需要多点时间。。。”
　　“没事，螃蟹不需要给新来的人上，鹅肝和牛排的话，你看着分一分嘛。反正把两位贵客照顾到。”她说着朝两位贵客美人努了努嘴。“我们几个都是自家人嘛，随便点没事的。”

　　这几句话，不知道在那边热聊的两位客人听到没，反正给姜牧听的面红耳赤。服务生给她搬来椅子，比旁边的人都矮一截，她无奈的坐下，面前空空的，没有和其他人同样的餐具和酒水。姜牧低下头，只觉得自己耳朵都烫红了，她坐在那抠抠指甲，蹭蹭额头，挠挠耳朵，就差脑门上出两个字了，“想走！”

　　“诶？是餐具不够么？怎么不多加一套餐具呢？”倒是张舒体贴，抬头大方向服务员提要求。像个主人似的。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只带了四套餐具。”
　　“哦，那把我的给姜牧吧，给我找个碟子就行，反正我也吃不了太多。”
　　“诶诶诶！”钱夫人急了，婉转的声音也不见了。
　　“那怎么行，你们两个今天是贵客，我们这都是自家人，没事的。”

　　“哦。。。我其实真的吃不了。。。”张舒刚张口，又被打断了，“哪有让客人让的道理，别再说了啊，再说阿姨可就不高兴了。”
　　张舒为难的看了姜牧一眼，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姜牧回头看着爸妈，总觉得他们两人应该总有一个人会让点餐具给她缓解一下她的尴尬。
　　结果她妈妈冲着厨房里的服务生一声喊，“那个柜子里有碗。”

　　那人在厨房里，举着一个划花了的，古早的，带着一圈紫色小花的小碗，满脸狐疑的跟钱女士指了指。

　　“没事儿，就那个，就那个拿过来就行。”

　　所以，姜牧在自己家的“家宴”上，在其他人都有一套豪华餐具，可以配合各种漂亮菜色食用的时候，她坐在矮人半截的椅子上，抱着面前一只紫花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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