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赛博江湖当妖女

　　晨雾未散。
　　雨后的山路泥滑，舒白霜握缰的手始终没松。
　　温泠跟在后面，左臂有些发烫，金属接缝隐隐作响。她不确定那是因为不惯骑马，还是淋了雨水。
　　道旁桃花开得极盛，落在马背上。温泠伸手拈了一瓣桃花，随口道：“桃花真好看，可惜容易烂。”话音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瞬。她知道，自己那一紧张就乱说话的老毛病又犯了。

　　白霜回头：“什么？”

　　“没什么，”温泠笑了一下，“只是随口。”

　　——但她确实闻到了血腥。就在花香底下，一丝极淡的腐臭。自从飞鸽来信后，她的五感好像敏锐了许多。

　　舒白霜亦不深究，飞身下马：“前方就是定禅门旧地。尸首已收殓，官府封山三日。”

　　她俯身拨开草丛，露出一条小径——被剑气削平，痕迹锋利。

　　“此处曾有高手交手，三日前。”

　　温泠凑过来看，脱口而出：“真是高手，连血都没留。”

　　她话出口的一瞬，心中有个念头闪过——她怎么知道的？

　　那记忆不是她的。

　　她忽然怕极了这种熟悉感，像被冤魂缠绕。

　　两人走到寺前，钟声再起。

　　温泠的手微微发抖：“是谁在敲钟？”

　　“你听见了什么？”白霜脸色一变，才听见铜钟轰然一响，地下传来嗡嗡的低鸣。

　　一个未习过武的普通女子，怎可辩得剑法高低、听见隔空传响。

　　温泠听见白霜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我……”她犹豫，“我也想知道。你听见哭声了吗？”

　　“你听见哭声？”

　　“嗯，女人的哭声。就在地底下。可能是我昨晚做了噩梦？”她笑得有点牵强，“也可能是我胆小，听风就是鬼。”

　　“而且这风里也有血味。怎么说呢……”她嘴角一抽，努力挤出轻松语调，“血味像……像是存了很多年的老茶汤。”

　　她仰头看白霜：“你说他们，是不是把女人做成了神像底座？”

　　白霜眉头皱紧：“你在害怕？”

　　温泠吸了口气，笑容没断：“不，我就是话多。你别管我，我只负责吵。”

　　白霜皱眉，正要再问，忽然听得——

　　“吱呀”一声。

　　是殿门自动开启。

　　“……你、你觉得是不是该回头？”温泠声音轻飘飘的，却语速飞快，“你看我就说吧，这种时候人都应该听个劝，佛门清净地，结果埋了女人，这种不详的地方我活了二十年都没进过，今天是头一遭——哎别走那么快啊舒大人！”

　　白霜已经快步踏入寺门，新换的佩剑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怕就在外面等我。”

　　“我不是怕！”温泠快步跟上，声音越来越碎，“我是……合理警觉！理性提醒！这叫——唤醒生存本能！你不怕？你小时候是不是不看鬼话连篇那类抄本？”

　　她话没说完，忽然卡了壳。

　　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温泠怔住。

　　——她失声了。

　　这不是惊吓过度，而是彻底的、无法抗拒的沉默。

　　她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屏蔽了。四周森冷，一切语言都变得苍白无力。她心中仍害怕，但念力却只能专注在自己艰难前行的脚步上。

　　脚步止，她抬头。

　　殿内供奉的，是一尊高达九尺的金银合铸仙像。
　　她面容模糊，身着飞裾，掌中捧镜，眉心一颗淡□□芯闪着光。

　　她线条清冷，像来自未来，又像是远古遗存。

　　仙像旁，刻有两道铭文：

　　“霓虹映玉骨，

　　冷铁生道心。”

　　殿内四壁，皆由铜镜残片镶嵌，反射出层层重影。

　　每一面镜子里，都是仙像的身影，但——
　　形态各异。

　　有的低头，有的起舞，有的浑身浴血。只是，都看不清脸。

　　一面镜中，那人抬头，竟张口说话：“你不是茶馆老板。”

　　温泠大惊，后退一步，却一脚踩空，整个人跌进了台阶后的暗井中。

　　她落地的一瞬间，身体猛地一震。

　　脊背一凉，像有什么金属贴着皮肤——

　　【机甲链接开启：检测到用户恐惧过载，启动防御模式。】

　　【影甲·初型同步：识别成功。】

　　一抹蓝光，从她后脊骨缓缓蔓延开来，在她衣下亮起浅淡符纹，极细极密，最后汇聚于腰腹处，一道坚固的骨式机锁“咔哒”合拢。

　　她抬手，只觉指尖轻颤，仿佛握着什么不属于她的刀。

　　下一刻，寺庙顶轰然碎裂。

　　无数镜面如雨而下，砸入四方。

　　她的声音终于被解锁，第一句话是尖叫出来的：“啊啊这不是我干的！！！”

　　白霜从上方跃入，护住她身前，一手挥剑荡开碎片，冷声喝道：“启动防御装置！”

　　温泠不知道怎么启动，却下意识将手一抬，一道半透明的影铠浮现，像一道皮肤下的骨骼外壳，自下而上护住她胸膛。

　　镜雨停了。

　　她还在喘。

　　还在嘴碎。

　　“我、我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不吉利的话我发誓不是我引的炸……你听我解释，舒大人，我的嘴虽然碎但我真不是妖女……至少不是你要找的那种——啊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白霜转头，看她。

　　眼神依然冷，却不像方才那般警惕。

　　“你身上的机甲系统正在复苏。”

　　“我也、我也才知道啊！！！”

　　“型号未知，结构未知，自主激活。你隐藏得很好。”

　　“我真没藏！”温泠叫道，“你以为我会躲在茶馆十年，就是为了等你来上门揭穿我？”

　　白霜淡声：“不是等我，是等古镜重现。”

　　温泠怔住：“你在说什么？”

　　“据天命系统判定，古镜信号波动——与你出现有关。”

　　“你是说……那个只存在于神话里的玩意？照了就能永生的‘镜’？你觉得我要真有本事偷它……还至于报个案吓自己？”

　　“谁说是你偷的？”白霜看着她，语气罕见地低了一度，“也许它在等你。等你醒。”

　　温泠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否认。

　　她终于闭嘴，颓然坐在碎镜中，轻轻抱膝。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白霜沉默片刻，答：“你刚才一连说了二十三句话，我数过。”

　　温泠：“……”

　　“你那不是嘴碎，是在试图扰乱系统捕捉。恐惧防御机制。非普通人能有。”

　　“你凭什么说普通人害怕不能话多？”

　　“普通人害怕会逃。”白霜低头看她，语气静得像水底暗潮，“你，是怕，却一直在往前走。”

　　温泠低头。

　　透过衣摆，她能看到腰间的金属骨纹，仿佛暗流涌动。

　　她终于，闭了闭眼。

　　语气低低的，像在问命运。

　　“……那你现在，是要抓我，还是护我？”

　　白霜没有答话。

　　钟声再度响起，幽幽远远。

　　仿佛回应着这个无解的命题。

　　“我羡慕你。”白霜伸手，把温泠拉了起来。

　　“多少匠作女官毕生所愿，是女人也能拥有自己的机甲。至少我是。”

　　“但史书和律法，都说女人不宜习武，不善驭甲。”

　　“虽然你的机甲没有编号，兴许是旧时代的残件拼起来的——但它的存在就是证据。”

　　“所以我奉旨而来，也有私心。”

　　温泠好像懂了她的未尽之言。

　　她正不知道说些什么，忽然又听见一阵奇异的声响。

　　那声音不是风，也不是钟，而是……细细的低语，从地下传来。

　　白霜拔剑，剑光一闪，划开尘封的砖缝。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不是新血，而是陈年的、被压抑太久的腐甜。

　　“地下真的有人？”

　　“不止一个。”舒白霜低声，“你说得对，这座寺，底下埋的是女人。”

　　铜钟轰然一响。与此同时，一道女声在耳边响起——“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

　　砖缝被震开，血腥与铁屑气扑面而来。

　　温泠抬手去挡，臂环忽然亮起——
　　一道微光顺着金属纹络往上爬。她能感觉到神经被点燃的疼——这一次，臂环正在不断变形，纹路翻卷，金属层层折叠，如同某种生物脱壳般，迅速攀附至肩颈、胸口，乃至脊背。每一片贴合都伴随一阵灼痛，像针灸般直入神经末梢。

　　【识别完成。】

　　【影甲·初级形态激活。】

　　温泠睁大眼，尚未发问，脚下一沉。

　　她与舒白霜一同被吸入一片旋转的光幕之中。四周是破碎的铜镜、燃烧的纸灰，电光火石间，时间倒流，空间扭曲。

　　下一瞬，她们双双坠入镜界。

　　温泠再次睁眼时，眼前只剩深蓝。

　　没有日月，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与微微泛白的浪光，如幽灵浮动。

　　她仿佛站在水面上。

　　不，这是个由骨头铺就的海岛，那些骨头洁白无瑕，互相咬合，隐约可以看出头骨与肩胛的轮廓。

　　风，从遥远处吹来，带着极细碎的人声，温泠听不真切，只觉一阵寒。

　　“……舒白霜？”

　　她试图寻找同伴，四下却只有一片空旷。
　　她低头，自己的机甲骨纹仍在闪烁，让她稍觉安全。虽然就如舒白霜所言，这是个不稳定的“山寨拼接版”，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她听见脑海里那个女声再度响起：

　　“识别者·温泠，初级共鸣成功。进入镜界·信国·‘献祭之年’。”

　　她猛地转身——

　　面前，赫然是一座由珊瑚、红玉与金线织成的宫殿。其门如鲛口，殿顶漆黑，嵌着上百枚眼睛状宝石，正在随波起伏。

　　她走近一步，才发现那门前立着数百尊雕像——
　　皆为女子。

　　有披甲的，有赤足的，有怀抱婴孩的，有掩面啼哭的。她们皆低头跪坐，额前镌着两个字：

　　“供奉。”

　　温泠心口一紧。

　　她记起舒白霜最后一句话——这座寺底埋的是女人。

　　“所以她们不仅被埋在地底，也被封入镜中？”

　　风又起。

　　这次带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花香，是某种她从未嗅过的花，像桃花，却又混杂着血气与海腥。

　　她顺着香气往殿中走去。

　　身上机甲发出轻响，每一步落下都带起一丝光痕。

　　殿门缓缓开启。

　　她终于看见人影。

　　一个年轻女子跪坐于红珊瑚雕砌的台阶下，披着重袍，手中捧着糕点“酥琼叶”。她眉目温顺，此刻，正望着前方一个空空的供桌，仿佛在对谁说话：

　　“……只要我奉献身体，信国就能安宁。”

　　温泠张口，想喊她。

　　却发现，舌头像是被什么锁住。

　　镜界禁止她说话。

　　禁止她“扰乱供奉”。

　　下一瞬，女声再次响起：

　　【检测到节点：信国】

　　【启动副本同步倒计时：二十四时辰】

　　【目标：阻止祭典，破解供奉机制，言出真名】

　　【警告：若同步失败，将被系统永久同化为“供奉”之一】

　　温泠怔住。

　　脚下的光线再度摇曳，骨架低鸣，海风之中，成百上千女声低吟：

　　“愿你归于海，愿你归于神。愿你忘记姓名，忘记血肉，忘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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