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

　　宋昕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

　　窗帘没拉严，晨光顺着缝隙溜进来，在被子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带着清晨特有的清透感。他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摸到枕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上午八点半。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是昨晚和苏阳的约定——上午十点，旅店门口见，一起去逛老街。

　　睡意瞬间消散大半。宋昕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扑面而来，带着些许凉意的风也跟着涌进来，吹动了桌角的纸巾盒。窗外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早点摊的蒸汽袅袅升起，行人脚步匆匆，却不似南城那般行色匆匆，多了几分从容。

　　他洗漱完，对着镜子仔细打理了一番。穿了件干净的白色T恤，外面套上昨天买的深灰色加绒卫衣，又换了条干净的牛仔裤，反复理了理头发，确认没有乱糟糟的地方，才满意地点点头。以前在南城，他打扮是为了吸引目光，或是融入那群朋友的圈子，可今天，他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清爽些，莫名地不想在苏阳面前显得太过随意。

　　九点刚过，宋昕就揣上钱包和手机出了门。他没走远，就在旅店附近的早点摊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碗小米粥和一笼小笼包。粥熬得软糯，小笼□□薄馅大，咬一口汤汁四溢，带着淡淡的肉香。他慢慢吃着，一边留意着旅店门口的方向，心里竟有些隐隐的期待，像小时候盼着去游乐园似的，连咀嚼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吃完早饭，才九点四十分。宋昕没有立刻回旅店，而是在门口的梧桐树下站定。秋末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风吹过，叶子沙沙作响，落下几片枯黄的碎叶。他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目光时不时飘向路口，心里盘算着苏阳会不会提前到，又或者，会不会临时有事来不了。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他很久没有过了。以前在南城，不管是和朋友聚会，还是追喜欢的帅哥，他向来是从容不迫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反正有的是时间和精力，也从不在乎谁先到谁后到。可现在，仅仅是等一个刚认识两天的人，他竟然会紧张得手心微微出汗。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共享单车缓缓停在了旅店门口。骑车的人长腿一跨下来，摘下头盔，露出一头利落的短发，正是苏阳。

　　宋昕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今天的苏阳穿了件浅灰色的薄外套，里面是件简单的黑色T恤，下身是深色的运动裤，脚上踩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干净，带着少年人的朝气，和昨晚在餐厅里那副略带冷冽的模样，又多了几分不同。

　　“早啊。”苏阳看到站在树下的宋昕，眼睛弯了弯，主动打招呼，声音带着清晨的清亮。

　　“早！”宋昕连忙应声，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头，“你挺早啊，还有二十分钟呢。”

　　“家离这儿不远，骑单车十分钟就到了，怕你等急，就早点过来了。”苏阳把头盔夹在胳膊底下，目光落在宋昕身上，笑了笑，“今天精神不错。”

　　“你也一样。”宋昕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转头看向路口，“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老街吗？”

　　“嗯，走吧。”苏阳点点头，指了指路边的共享单车，“老街那边不好停车，骑这个过去方便，我帮你扫了一辆。”

　　宋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辆解锁后的共享单车停在旁边，心里一暖。没想到苏阳还特意为他准备了，这般细心，是他在南城从未感受过的。“谢谢你啊，想得真周到。”

　　“小事。”苏阳笑了笑，率先跨上单车，“跟上我，别走错路了。”

　　“好！”宋昕连忙骑上另一辆单车，跟在苏阳身后。

　　两人沿着街边的自行车道慢慢前行。清晨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在脸上格外舒服。路边的店铺大多已经开门，早餐店的香气还未散去，花店门口摆着新鲜的鲜花，书店的橱窗里陈列着新到的书籍，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而有生机。

　　宋昕跟在苏阳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苏阳骑车的姿势很稳，后背挺得笔直，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宋昕忍不住想起昨晚两人并肩走在夜色里的场景，还有击掌时掌心的温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偶尔遇到路口，苏阳会回头看他一眼，确认他跟上了，才继续往前骑。两人之间没有太多交流，却并不觉得尴尬，反而有种莫名的默契，仿佛这样安静地同行，也是一种享受。

　　骑了大概十五分钟，苏阳在一个路口停下，转头对宋昕说：“到了，前面就是老街了。”

　　宋昕停下单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两旁是古色古香的老建筑，白墙黛瓦，屋檐下挂着红灯笼，和刚才走过的现代街道截然不同，仿佛一下子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

　　“哇，这里看起来好有感觉。”宋昕忍不住感叹道。

　　“这条街有上百年历史了，以前是小城最热闹的地方，现在还保留着不少老店铺。”苏阳锁好单车，解释道，“不过现在商业化没那么重，大多是本地人在这儿开店，比较有烟火气。”

　　宋昕也锁好车，跟着苏阳走进老街。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街道不宽，只能容下两三人并排行走，两旁的店铺大多是低矮的平房，门口摆着各式各样的商品，有手工编织的竹篮、晒干的草药、自制的酱菜，还有一些老式的玩具和文具。

　　“这家竹编店有些年头了，老板是个老手艺人，编的东西又结实又好看。”苏阳指着一家门口摆满竹篮、竹筐的店铺说，“我小时候经常来这儿，看着老板编竹篮，他还会给我做小竹哨。”

　　宋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店里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竹条熟练地编织着。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店里，落在老人的手上，也落在那些半成品的竹编上，透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真好，现在很少能看到这样的老手艺人了。”

　　“是啊，现在年轻人大多不愿意学这个，太费时间，也赚不了多少钱。”苏阳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许惋惜，“不过老板一直守着这家店，说是舍不得。”

　　两人慢慢往前走，路过一家草药铺，门口挂着一串串晒干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宋昕好奇地停下脚步，看着那些不认识的草药，忍不住问：“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啊？”

　　“大多是些常见的草药，治个感冒、咳嗽，或者调理身体的。”苏阳也停下脚步，耐心地给他解释，“我小时候感冒了，我奶奶就会来这儿抓点草药，熬成汤给我喝，虽然味道有点苦，但效果挺好的。”

　　“我从小就怕喝中药，苦得要命。”宋昕皱了皱鼻子，想起小时候生病喝中药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阳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确实挺苦的，不过奶奶会给我准备一颗冰糖，喝完药吃一颗，就不觉得那么苦了。”

　　宋昕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里忽然有些羡慕。他从小就没有感受过太多家庭的温暖，父亲忙于生意，母亲对他也只是淡淡的，更别说像苏阳这样，有奶奶疼着。他忽然觉得，苏阳虽然生活不算富裕，却比他幸福得多。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卖老式玩具的店铺，门口摆着铁皮青蛙、竹蜻蜓、沙包，都是宋昕小时候玩过的东西。“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这些。”宋昕停下脚步，拿起一个铁皮青蛙，轻轻拧了一下，青蛙就“呱嗒呱嗒”地跳了起来，勾起了他童年的回忆。

　　“这家店老板喜欢收集老物件，不仅卖老式玩具，还有一些旧书、旧唱片。”苏阳也拿起一个竹蜻蜓，递给宋昕，“试试？”

　　宋昕接过竹蜻蜓，抬手一搓，然后松开手，竹蜻蜓旋转着飞向天空，又慢慢落下来。他笑着跑过去接住，像个孩子似的，玩得不亦乐乎。“真好玩，好久没玩过这个了。”

　　苏阳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嘴角的笑意也深了几分。他发现宋昕其实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玩世不恭，骨子里还带着一丝孩子气，尤其是在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时，那种纯粹的快乐，很有感染力。

　　两人在玩具店门口停留了很久，宋昕又拿起几个玩具摆弄了一番，最后买了一个铁皮青蛙，说要留作纪念。苏阳没有阻止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偶尔给他递个纸巾，或者提醒他小心点，别摔着。

　　离开玩具店，往前走了不远，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宋昕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好香啊，是什么味道？”

　　“是这家酱菜铺的味道，他们家的酱黄瓜、酱萝卜特别有名，都是老板自己做的，酸甜可口，配粥、配面条都好吃。”苏阳带着他走到一家门口摆着玻璃罐的店铺前，罐子里装满了各种颜色的酱菜，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我能尝尝吗？”宋昕看着罐子里的酱黄瓜，忍不住问道。

　　老板是个中年妇女，性格很热情，笑着说：“当然可以，小伙子随便尝。”说着递过来一个小碟子和一双筷子。

　　宋昕夹了一小块酱黄瓜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脆生生的，一点都不咸，好吃得眼睛都亮了。“哇，真好吃！”

　　“是吧，我每次来老街，都会买一点回去。”苏阳笑着说，然后对老板说，“老板，给我称半斤酱黄瓜，再称半斤酱萝卜。”

　　“好嘞！”老板麻利地给他们装袋、称重、收钱。

　　宋昕看着苏阳付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本来是我请你吃饭，结果还让你花钱买东西。”

　　“这不算什么，就当是给你尝尝我们这儿的特色。”苏阳把装酱菜的袋子递给宋昕，“拿着吧，回去配粥吃，挺不错的。”

　　宋昕接过袋子，心里暖暖的，说了句：“谢谢你。”

　　“不客气。”苏阳笑了笑，“前面还有一家卖糖画的，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宋昕立刻答应下来。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糖画，还从来没亲眼见过，更别说吃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转过一个拐角，就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摊位，一位老人正拿着勺子，舀起融化的糖汁，在石板上飞快地勾勒着。

　　“就是这儿了。”苏阳带着宋昕挤进去，“这位老师傅做糖画做了几十年了，手艺特别好，想要什么图案，他都能画出来。”

　　宋昕好奇地看着老人的动作。老人的手很稳，糖汁在他的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很快，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就出现在石板上，引得周围的孩子们发出阵阵惊叹。

　　“好厉害！”宋昕忍不住赞叹道。

　　“你想要什么图案？我请你。”苏阳转头问他。

　　宋昕想了想，笑着说：“我想要一个奥特曼。”

　　老人听到了，笑着说：“小伙子，奥特曼有点复杂，我试试啊。”

　　说着，老人舀起糖汁，开始在石板上勾勒。宋昕和苏阳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阳光照在老人的脸上，也照在融化的糖汁上，泛着金黄色的光泽。周围很热闹，孩子们的笑声、大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却并不觉得嘈杂，反而充满了烟火气。

　　大概过了五分钟，一个威风凛凛的奥特曼糖画就做好了。老人用一根竹签粘在上面，递给宋昕：“小伙子，你的奥特曼做好了。”

　　“哇，太像了！”宋昕接过糖画，心里格外开心，小心翼翼地拿着，生怕弄坏了，“谢谢您老师傅。”

　　“不客气，喜欢就好。”老人笑着说。

　　两人挤出人群，宋昕看着手里的糖画，舍不得吃，只是凑在鼻子前闻了闻，一股甜甜的香味扑面而来。“这个糖画做得也太精致了，我都舍不得吃了。”

　　“那就先拿着，等想吃了再吃。”苏阳看着他宝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不过别拿太久，天有点热，糖会化掉的。”

　　“嗯，知道了。”宋昕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拿着糖画，跟在苏阳身边。

　　两人沿着老街慢慢往前走，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只是随意地逛着。遇到感兴趣的店铺，就停下来看看，苏阳会给宋昕介绍店铺的历史和特色，宋昕则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苏阳都会耐心地解答。

　　路过一家老茶馆，门口摆着几张竹椅和小桌子，有几位老人正坐在那里喝茶、下棋、聊天。“这家茶馆也有些年头了，里面的茶都是老板自己炒的，味道很纯正。”苏阳说，“要不要进去坐一会儿，喝杯茶歇一歇？”

　　“好啊。”宋昕正觉得有些累了，立刻答应下来。

　　两人走进茶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认识苏阳，笑着打招呼：“小阳，今天怎么有空来喝茶？”

　　“带朋友来逛逛老街，顺便来喝杯茶。”苏阳笑着回应，“给我们来两杯你这儿的招牌绿茶。”

　　“好嘞！”老板麻利地沏了两杯茶，端了过来。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宋昕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淡淡的清香在口腔里散开，带着一丝甘甜，疲惫感瞬间消散了不少。“这茶真好喝。”

　　“嗯，老板炒茶的手艺是祖传的，很多老顾客都特意来这儿喝茶。”苏阳也喝了一口茶，看着窗外的老街，“我小时候经常跟着爷爷来这儿，爷爷和他的老朋友们下棋，我就坐在旁边喝茶、吃点心，能待一下午。”

　　“听起来真惬意。”宋昕看着窗外，心里有些向往。他的童年，除了学习，就是被父亲逼着参加各种他不喜欢的应酬，从未有过这样悠闲自在的时光。

　　“是啊，那时候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也特别开心。”苏阳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后来爷爷去世了，我就很少来这儿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

　　宋昕心里一动，看着苏阳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带我来这么好的地方，还给我讲了这么多故事。”

　　苏阳对上他的目光，宋昕的眼睛很亮，像盛满了星光，带着纯粹的感激和真诚。苏阳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他连忙移开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慌乱：“不用谢，你喜欢就好。”

　　两人坐在茶馆里，慢慢喝着茶，偶尔聊上几句。话题不再局限于老街和小城，偶尔会聊到各自的生活。宋昕又说起了南城的一些事情，说起那些看似热闹实则空虚的聚会，说起自己对未来的迷茫。苏阳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眼神里带着理解和共情。

　　“其实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想要什么，每天就是混日子，觉得反正家里有钱，不用愁吃穿。”宋昕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迷茫，“直到这次出来，我才发现，以前的生活好像没什么意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苏阳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其实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迷茫，不止你一个。”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我跟着奶奶长大。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让奶奶过上好日子。现在我的目标就是赚很多钱，找一份喜欢的工作，好好生活。”

　　“你真厉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一直为之努力。”宋昕看着苏阳，眼神里带着一丝敬佩。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人活着，总得有个目标，不然日子就太浑浑噩噩了。”苏阳笑了笑，“你也不用急，慢慢找，总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找到生活的意义。”

　　宋昕点点头，心里似乎明朗了一些。他看着苏阳，忽然觉得，这次狼狈的出逃，或许真的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是因为和家里闹翻，他不会来到这座小城，也不会遇到苏阳，更不会有机会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人生。

　　两人在茶馆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起身离开。走出茶馆，阳光已经渐渐西斜，老街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时间不早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前面有一家老字号的馄饨店，味道特别好。”苏阳说。

　　“好啊。”宋昕没有异议，他现在很享受和苏阳在一起的时光，哪怕只是这样简单地逛着、聊着。

　　两人慢慢走向馄饨店，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地靠在一起。宋昕看着身边的苏阳，心里暖暖的，他忽然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时间能再慢一点，让这份平静和温暖，能持续得更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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