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锁

　　第三章：鹿鸣在野（心理沉浸版）

　　天聪十一年的春，来得迟钝而敷衍。

　　阿沅跪在西跨院的廊下，青石板的寒气透过膝下的蒲团，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廊外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被风卷着，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上，又滚进她面前那只青瓷莲花碗里。

　　碗里盛着半碗温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鲜红的鹿血花瓣，那是今晨多铎命人送来的“补品”。

　　那红色，像一簇微小的火焰，灼烧着阿沅的视线。它让她想起四年前的围场，想起雪地上那滩刺目的红，想起多铎手中那柄染血的弓。那滩血，那柄弓，和眼前这碗水，仿佛一条无形的线，将她十岁的惊惶与十四岁的屈辱，串成了一颗颗冰冷的珠子，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阿沅妹妹，”正房里传来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草原风沙磨砺出的粗粝感，“这‘鹿血羹’是王爷赏你的恩典，你倒好，捧着碗发呆，是嫌我们蒙古女人不懂伺候人？”

　　阿沅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廊柱。柱子上，一道细微的划痕几乎看不见。那是昨天，她趁人不备，用一枚捡来的碎瓷片刻下的。一道，两道，三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刻，就像她不知道这碗鹿血羹她到底该不该喝。她只知道，每刻下一道，手腕上那道鹿纹就会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她心底无声的嘶吼。

　　“把她头发解开。”博尔济吉特氏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冰冷的指尖穿过她的发丝，扯下发簪的力道粗暴而直接。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像一道黑色的帘幕，遮住了她的世界。她忽然觉得，这长发像极了围场里那头雪鹿的皮毛，柔软，却也脆弱。鹿皮可以御寒，却挡不住利箭。

　　“听说你最怕血？”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阿沅浑身一激灵，冰冷的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流下，浸透了她的衣衫。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感觉体内的“糖锁”仿佛被彻底激活了。那不是简单的剧痛，而是一种被撕裂的、被吞噬的恐惧。她仿佛看见，那碗里的鹿血花瓣在水中舒展开来，变成了一只只小小的、狰狞的鹿，正用它们的角，一下一下地顶撞着她的血管。

　　“倒。”

　　又是一盆冰水。

　　这一次，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苏醒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渴望。对温暖的渴望，对……血的渴望。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恐惧。她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她看见博尔济吉特氏那张写满轻蔑的脸。在那一瞬间，那张脸的轮廓似乎扭曲了一下，变成了一个长着鹿角的、模糊的影子。

　　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低沉的、野兽般的嘶吼。

　　“疯……疯女人！”博尔济吉特氏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阿沅被拖向柴房。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光。她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里，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黑暗中，她反而能更清晰地“看”到。看到手腕上那道鹿纹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金色的光。看到自己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团白色的雾气，像鹿在冬日旷野上喷出的气息。

　　她抬起手，看着那道鹿纹。她忽然伸出手，在冰冷的地面上，用指尖，又刻下了一道。

　　“阿沅……”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阿沅猛地抬头，看见阿达海站在柴房门口。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勾勒出他挺拔而焦急的身影。他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过来，将一件带着他体温的斗篷，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那斗篷上，有军营里皮革和汗味的气息，有盛京郊外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那是“家”的气息。

　　“阿玛……”阿沅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阿达海蹲下身，将女儿紧紧地搂进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像一堵墙，暂时挡住了外面所有的寒冷和恶意。“别怕，阿玛来了。”他轻轻抚摸着阿沅的头发，声音里满是哽咽，“是阿玛没用，没能保护好你。”

　　阿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紧紧地抓住阿达海的衣襟，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阿玛，我好疼……”她哭着说，“糖锁……它在咬我……”

　　“阿沅，”阿达海捧起女儿的脸，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像一块温热的石头。“听着，阿玛一定会救你出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阿玛都会救你。”

　　阿沅看着阿达海坚定的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月光从门口涌进来，照亮了多铎逆光而立的身影。他没有看阿达海，他的目光，越过阿达海的肩膀，精准地落在了阿沅的脸上。

　　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件自己精心雕琢的、即将完成的作品。

　　“阿达海，”他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你倒是会疼女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