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竞赛
周三上午第三节是物理课,张曼怡踩着细高跟进教室时,阳光刚好从东窗斜切进来,粉笔尘在光柱里慢悠悠飘着。她惯例不点名,把教案往讲台上一搁,目光先扫向倒数第二排——江泽和林楠一左一右坐着,跟两株拔尖的竹子似的,中间就留了条窄缝,针锋相对的劲儿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可不是两人第一次这么较着劲,周末的日子早为这堂物理课的较量埋好了伏笔。
周六清晨的鸟鸣把林楠吵醒,生物钟让他没法赖床。翻书包时翻出江泽那本几乎全新的物理竞赛书,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批注,忽然就想起周五篮球场上江泽泛红的耳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给邹天顺发消息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刷题,推门进去,居然看见江泽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的正是同一本竞赛书,阳光落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睫毛像镀了层金粉。
“这么巧?”林楠拉开椅子坐下,把水果硬糖往桌上一放,“请你吃糖,谢你周五让我赢了球。”
江泽抬眼,目光在糖纸上停了两秒没动,反倒把自己的笔记本推过来:“你上次那道化学题,辅助线画错了。”
林楠凑过去看,鼻尖几乎碰到江泽的胳膊,淡淡的洗衣液味飘进鼻子。两人就着一道竞赛题吵了起来,字字都带着火药味,直到邹天顺喘着气跑进来打破这诡异的默契:“我靠,你们俩居然私下约着卷?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午后三人去了体育馆打球。林楠照样灵活得像阵风,江泽防守还是严得滴水不漏,就是抢球的时候,江泽下意识扶了一把差点摔倒的林楠,指尖碰到他汗湿的后背,又飞快收了回去。夕阳快落山时,林楠把一瓶冰水抛给江泽:“下周三物理课,要不要再比一次解题速度?”
江泽拧开瓶盖,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奉陪。”
周日在家整理书包,林楠发现抽屉里多了本《电磁学易错集》,扉页没署名,字迹却跟江泽的一模一样。他笑着拍了张照发给江泽,配文:“学霸的投喂?那我可不客气了。”秒回就一个字:“阅。”
下午去学校图书馆,远远就看见江泽坐在角落。林楠悄悄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拿出那本易错集刷起题来。一整个下午,两人没说几句话,却总能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精准递过橡皮或者翻页器。闭馆时,江泽突然开口:“月考物理,我不会让你赢。”
林楠挑了挑眉,把刚整理好的错题本推给他:“彼此彼此。不过,要是我赢了,你得教我你那招速算技巧。”
江泽指尖划过错题本上的批注,轻轻“嗯”了一声。
周一的数学课,肖文灿老师出了道压轴题。林楠和江泽几乎同时举了手,解题思路却完全不一样——林楠用了更简洁的构造法,江泽则沿用经典逻辑链,最后俩人手写的答案双双满分。“这俩真是神仙打架!”邹天顺在后排小声感叹,王实朴赶紧点头附和:“你看江哥,居然主动跟林楠讨论解题步骤了!”
午休时,张旭峰突然走到两人桌前,把一摞作业本“咚”地往桌上一放:“林楠,老师让你帮忙批改英语作业,顺便把你座位底下的垃圾清理干净。”
林楠瞥了眼地上那团明显是别人丢的废纸,刚要弯腰,江泽已经先一步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动作干净利落:“老师没说让新同学替你干活。”
张旭峰脸色一僵,悻悻地走了。林楠看着江泽的侧脸,突然笑了:“江哥,你这是在护着我?”
江泽没回头,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别耽误刷题。”
周二的物理晚自习,张曼怡布置了一道复合场难题。林楠写着写着卡在非惯性系的转换上,下意识看向江泽,刚好对方也抬了眼,两人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江泽把一张画着受力分析图的草稿纸推过来,上面标注着“旋转参照系等效处理”。林楠豁然开朗,飞快写完抬头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下课铃一响,林楠叫住要走的江泽:“下次月考,赌约还算数吧?输的人校庆弹唱。”
江泽停下脚步,月光透过窗户柔和了他的轮廓:“算数。不过,我不会输。”
林楠晃了晃手里的吉他拨片:“那可不一定。对了,周三物理课,我要赢你解题速度。”
江泽嘴角勾起极淡的一笑:“拭目以待。”
此刻,物理课的较量如期而至。“这节课不讲课,做一道情景题。”张曼怡“啪”地打开PPT,屏幕上跳出两幅图:一幅是带电粒子在组合场里的轨迹,另一幅是电磁复合场的立体坐标。“我请两位同学上台,各写各的思路,其余人把过程抄在笔记本上,下课交。”
她没喊名字,只是伸手指了指。指尖落处,江泽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林楠把袖口挽到小臂,也慢悠悠地跟了上去。一前一后走向黑板,跟冰层撞上潮水似的。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粉笔头敲击黑板的清脆声。江泽习惯从结论倒推,三步就写出“由洛伦兹力提供向心力得R=mv/qB,再分解速度,得t=πm/3qB”,字迹冷峻,行距均匀得跟打印出来似的。写完,他退后半步,把粉笔头放回粉笔槽,动作干净利落。
林楠站在黑板另一侧,先画了个三维坐标系,又把磁场方向倾斜15°,用矢量叉乘把受力拆成三项,最后代入几何关系求时间。他写了满满一整面,字迹张扬,箭头飞得哪儿都是。
张曼怡抱着胳膊看完,冲江泽点了点头:“标准答案,满分。”又转向林楠,斟酌了片刻笑道:“思路挺有创意,但步骤太冗余,考试的时候可能要吃亏,下次再简练些。”
台下立刻“哦……”地炸开锅,语调拐了十八个弯。邹天顺把数学书卷成话筒,唯恐天下不乱:“新同学这是要挑战江神啊?”
声音还没落地,前排的张旭峰忽然回头。他是数学科代表,稳居班级前十,最看不惯这种“靠资源进一班”的人。周一林楠和江泽的默契互动早就让他心里窝火,此刻机会送上门来,他伸手敲了敲林楠的桌沿:“同学,你座位底下有垃圾,麻烦捡一下。”
地面上确实躺着一团演算纸,皱巴巴的还沾着鞋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上一节课留下的。林楠垂眼扫了一眼,没争辩,弯腰拾起来,顺手扔进过道的垃圾桶。回来时,他单指撑在桌沿,冲张旭峰挑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谢了啊,科代表还挺负责?”
张旭峰被那声“科代表”噎得耳根发热,还想再说点什么,林楠已经坐了下来,把英语课本翻得哗啦响,只留给张旭峰一个云淡风轻的后脑勺。
午休铃一响,邹天顺“嗖”地弹了起来:“楠哥,食堂二楼新开了麻辣烫,我去占座!”王实朴把书包往肩上一甩,顺势勾住林楠的脖子:“走,今天江哥请客,庆祝他上午再次封神!”
林楠侧过头,目光掠过江泽。那人正把竞赛草稿折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塞进物理课本里,动作慢条斯理的,仿佛周围的喧嚣都跟他隔着一层毛玻璃。“江哥,一起?”林楠开口,声音不算高,却足够让附近几排的人听见。
江泽抬眼,目光像寒星撞进炉火,就那么短短一瞬,又恢复了平静:“嗯。”
二楼小炒区人不多,四人占了个靠窗的八仙桌。邹天顺点了一大堆招牌菜,把菜单当扇子摇:“今天我做东,感谢两位学霸带我飞!”王实朴翻了个白眼:“你卡里就剩三十块钱,还飞个屁。”
林楠笑了笑,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我请吧,第一次月考之前,权当见面礼。”一句话把人情还得干干净净,还顺带定下了新的赛场。江泽拿着一次性筷子在指间转了一圈,没推辞,只淡淡说了句:“下次我请。”
热气翻滚的鸳鸯锅端上来,红油飘了满满一层。邹天顺一边涮毛肚一边八卦:“楠哥,你以前学校也这么卷吗?听说你竞赛拿过省奖?”
林楠把毛肚在辣汤里七上八下涮了涮,神色随意:“初中瞎玩过一点,省奖没用,得国集才能保送。”轻飘飘一句话,把王实朴刚夹起来的肥牛都吓回了碗里。
江泽难得插了句嘴:“你上次那道电磁学题,用了非惯性系?”
“嗯。”林楠眼尾扬了扬,“带旋转的参照系,洛伦兹力能当惯性力处理,步骤能省一半。”
“但阅卷老师未必吃这一套。”江泽把烫好的青菜放进林楠碗里,声音淡得像顺手为之,却把邹天顺看直了眼——江哥啥时候给人夹过菜啊?
林楠盯着碗里那片青菜看了两秒,忽然笑开了,露出尖尖的虎牙:“那就赌一把,下次月考,谁的物理先拿满分。”
“赌什么?”
“输的人,在校庆弹唱一首,吉他我提供。”
江泽放下筷子,伸出右手,指节修长,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林楠抬手拍上去,“啪”的一声清脆响,跟给这场无形的较量敲了声铜锣似的。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云川一中的篮球场建在校园通道旁边,四周全是香樟树,风一吹,树影在水泥地上晃成一片碎镜。体委宋天龙抱着个新篮球,老远就冲他们挥手:“学霸组一队啊,来不来?”
八人临时分了组,江泽和林楠自然成了对立面。邹天顺兴奋得直蹦:“世纪对决啊!开盘开盘,我买江哥赢!”
哨声一响,篮球被抛向空中。林楠弹跳力极好,抢先把球拍到队友手里,自己则像一把尖刀直插篮下。江泽反应更快,侧身卡位,手臂一伸就把球断了下来,转身就是一个长传。两人一个灵动飘逸,一个冷静锋利,才十分钟不到,周围就围了三层观众。
比分交替上升,最后一球定胜负。林楠在弧顶持球,压低重心,目光越过防守人,跟江泽短暂对视了一眼。那一秒,风好像停了,蝉鸣也歇了。他突然启动,左肩一晃做了个假动作,后撤步跃起,在三分线外抬手投篮……
江泽扑了上来,指尖几乎碰到了球皮,可篮球还是划出一道高弧,擦着篮板落进了篮筐。
“哔——”场边有同学自发吹响了口哨。比分定格在21∶19。林楠被队友围在中央,汗水顺着下颌滴到领口,他却穿过人群,把目光投向江泽,眼尾弯成了桥:“江哥,承让了。”
江泽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却罕见地扬起了嘴角,像雪线之上裂开了一道春痕:“下次赢回来。”
晚自习前,教室里只剩吊扇嗡嗡转动的声音。林楠把湿头发擦得半干,回到座位时发现抽屉里多了一本薄薄的册子——《云川一中历届竞赛真题汇编》,封面贴着一张黄色便签:做完勾重点,周五还我。落款是江泽,字迹瘦劲,跟冰刀刻在铁上似的。
林楠用指腹摩挲着那行字,忽然觉得空调风有点凉。他抽出笔,在便签背面写了一行:一起刷题,一起上省队?撕下来,反手贴在江泽的竞赛书脊上,动作轻得跟没发生过似的。
前排的张旭峰抱着一摞数学作业回班,路过时余光扫到了这一幕,脚步顿了半秒,又飞快地走了。那团被林楠扔进垃圾桶的废纸,不知何时被他重新捡了起来,此刻正紧紧攥在他掌心,皱得硬邦邦的。
晚自习结束,教学楼的灯一盏盏熄灭。林楠背着书包走出校门,一辆黑色商务车已经在老地方等着了。林向杨难得亲自开车,车窗摇下来,露出略带倦色的笑容:“听说你打球赢了?”
林楠把书包甩到副驾驶座上,没否认:“小场面。”
“和同桌相处得怎么样?”
林楠用手指在车窗的雾气上写了个“江”字,又飞快抹去:“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林向杨瞥见那道转瞬即逝的笔画,悬着的心悄悄落回了胸腔——自从妻子走后,他还是第一次听儿子用“有意思”形容一个人。
车灯掠过校门,照出前方一条被香樟树簇拥的坡道。林楠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却睡不着,耳边全是球场上江泽那句“下次赢回来”。他忽然开口:“爸,下周给我报物理竞赛的名。”
林向杨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咱不差钱,也不差机会。”
夜风灌进车窗,卷起少年额前的碎发。路灯一盏盏向后退去,把一天的针锋相对、试探、悸动和热汗,全都压成了一枚小小的种子,埋进黑暗里,等着破土而出的那天。
而在教学楼顶层,江泽独自站在熄灯后的走廊里,手里攥着那张被林楠贴回来的便签。背面新增的字迹洒脱飞扬,像另一把火,轻轻碰在了他冰做的指尖。他抬眼,望向远处消失在拐角的车尾灯,低低说了一句:
“省队么……那就一起。”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