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是温爷养大的野孩子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天还没有黑,垃圾场每一件垃圾都被映照得清清楚楚。
温宪明才不管天空究竟亮不亮,到点了,他就把垃圾场唯一的大门上了锁,随后开始他的寻宝之旅。
这几天天气好像有点诡异,闷热又没有风。
垃圾场位于九江城的北角,这几日被蒸得臭烘烘的,连运垃圾的环卫工人每天都要忍着酷暑,戴一个厚厚的棉布口罩来隔味,温宪明却没有感觉。
他慢悠悠地在垃圾堆里挑挑拣拣,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东西,好捡回去给他铁皮棚里的“家具”作伴。
这垃圾场堆的都是城北所有流浪汉翻找过的垃圾,哪里还能收刮出什么好东西啊。
温宪明拿着两只缺了口的白瓷碗,绕过一座又一座的垃圾小山,有些失落地朝墙角榕树下的铁皮棚挪去。
身为土生土长的城北人,温宪明年轻的时候不会来事,又早早的死了亲人,独自一人生活在这片区,被不知道哪一任的村长把田地全夺了去,还被骗去顶罪,落了一个有案底。
今年六十六岁的他,幸好国家还记得,给了他这单身老头五保户的评定,每月一百多块钱,让他潇洒的,在垃圾场混着日子。
温宪明的确老了,刚给大门上了锁,绕过两座山,还没走到铁皮棚跟前,就又忘记有没有干这差事。
他匆匆忙,转了个身,走回了来路。
铁棍疯狂拍打着锁好的大门,温宪明很是气愤,恨不得给不长记性的脑子两耳巴子。
“难怪别人都叫你温爷,你真是老了!还老糊涂了!!”
温宪明刚准备转身离开,锈迹斑斑的铁栏大门外,两名小年轻鬼鬼祟祟,相互推脱着,想把一个软软的布包垃圾放在门外。
朝旁边更稀疏的铁栏挪了两步,温宪明漏出身影,再用手里的铁棍死劲儿砸了砸大锁背后的一块铁板。
哐哐哐…
“干什么呢!扔什么垃圾!!没看见外面的指示牌吗?垃圾场六点半以后就不收垃圾了…扔这种小垃圾,去外面的垃圾桶扔!”
两名小年轻明显被凶恶的温宪明吓到了。
抱着怀里的软布包,他们僵硬地,傻傻地,看着铁门栏后佝偻的身影。
还是抱着布包的女孩子先活动过来,语气娇嫩地嗔怪着身边的小年轻,“许原,你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许原也在女孩的声音中缓和过来,“我哪儿知道这里有人!外面到处都有监控,这垃圾场臭气熏天,肯定没人来,而且这么多垃圾,随便扔一个东西肯定也不会有人发现!钱小来…要不我们等两天再来?”
钱小来看着铁栏门后面正在开锁的温宪明,低沉着眼,盯着布包,“等?还等?我不等了!我妈车票都给我买好了,回去就结婚…再等,怕是要让这小东西把我顶天的好亲事搅黄了!”
许原:“那我们放下就跑?这老头反正追不上我们…”
钱小来:“他万一报警怎么办?咱们跑这么远过来,不就是为了少点麻烦吗?”
许原因为空气中的恶臭朝一旁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真他妈的晦气!老子早知道就带套了!!”
钱小来嗤笑一声,“带套?你现在后悔了?你不是喜欢刺激吗?不是喜欢喷在里面吗!现在后悔…晚了!!”
下意识地,她摸了摸肚子。
这个月钱小来的月经又没来,不知道是刚生产完的原因,还是许原干的。
见钱小来揶揄,许原被激得想对钱小来动手。
忍了又忍,瞥了眼靠近的温宪明,他握紧了拳头,“要不是你没来姨妈都不知道注意,我们会有这破玩意儿吗!现在好了,你走不掉,还把我的钱花光了。”
钱小来听到这里又气又委屈。
她19岁跟了27岁的许原,被许原哄骗着从小城镇到了大城市,还未有一席之地,就在刚20岁的年龄怀了身孕。
保护措施没做,钱小来怀了孕,第一次检查的时候,就已经是六个月了。
钱小来小小的身材一点都不显怀,拿到报告,他们四处求医,但没有医院愿意为他们做人流,连黑心小医院也怕弄出人命,拒绝了他们,而这期间,他们两恶性难改,见缝插针地,仍在那破出租屋里颠倒日夜。
这孩子也是命够硬,居然健康安稳地待在了钱小来肚子里,两人也是没辙了。
但这样的日子没办法维持,钱小来肚子会大,孩子迟早要出来,由不得他们胡来。
许原自从钱小来快临产开始,房子里的女人只能看不能碰,房子外的女人他又花不起钱,脾气就越来越差,后来甚至不顾钱小来怀着身孕,日日打骂对方。
钱小来怕家里人知道她未婚怀孕,妥协着、依仗着。
可这许原简直不是人,在钱小来不能和他同房的那段日子,他让钱小来挺着大肚子,用手和嘴帮他梳理着他身上的□□。
钱小来身心都备受折磨,她快疯了…
她想逃走。
但她没有办法,她需要许原答应她的那一笔生小孩的钱,她需要好好保住自己的命,再去找一个好人,结婚…让对方养她下半辈子。
钱小来没有挣钱的能力,她这辈子只能靠男人,也只能想着如何靠男人。
许原在孩子出生后,因为钱小来花光了他的小积蓄,变得越来越容易发怒,一生气就拿钱小来身体撒气,钱小来还没有出月子,这男的就控制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钱小来。
而这孩子就被布包着,放在同一张潮湿的席梦思床角落里。
粗重的喘息声和烦躁的婴儿哭啼声终于让钱小来崩溃了,那是她第一次反抗许原,许原被砸破了脑袋,他们两也终于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床上谈话,而不是一言不合,她就被许原压在了身下。
扔掉这个孩子…
钱小来回去嫁人。
许原继续他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是两人那日商量出来的决定。
紧了紧怀中的布包,钱小来道:“你去扔。”
许愿为难:“那老头来了,怎么扔?!”
垃圾场是要收管垃圾,但垃圾场也不是可以随便扔垃圾的地方。
温宪明见两人不听劝,打开了锁,出来瞧瞧情况。
毕竟他的地盘,他得做主。
比如像这里,虽然是垃圾场,却没有想象中的杂乱。
垃圾场外的大门口除了淤泥和车辙印,一件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都没有。
垃圾场里的垃圾也是一样,车走的道,人走的道,除了上方飘荡的臭空气,路上没有一丁点东西。
环卫工人每次来倒垃圾,运垃圾,在温宪明的强制安排下,他们也不得不特别注意,只把垃圾从垃圾山上运走,或者稳稳地倒在垃圾山旁边,再由温宪明把它们往上垒,不让垃圾乱丢在其他不该出现的地方。
这一切有序、“干净”的模样,都源于温宪明在牢里受的教诲、养的习惯…整整洁洁,不出现杂乱。
温宪明一手拿着两只破白瓷碗,一手拿着铁棍,慢慢靠近了钱小来和许原。
温宪明靠得越近,耳边出现的声音就越清晰。
除了这对小年轻,还有一道婴儿的啼哭…
温宪明站定在两人面前,杵着铁棍,“来扔垃圾?”
钱小来胆子更大一些,因为她比许原更急迫地想要摆脱这个负担,“对,扔垃圾!”
温宪明摇了摇头,看着钱小来怀里的布包,“这种垃圾,这里不收…”
许原急了:“反正都是垃圾,哪有收不收的道理!”
温宪明:“这条路出去两公里就是派出所,那里我还比较熟,后面是城北的监狱,你们想进去待待?刚好,我也熟悉。”
钱小来明显紧张了,“我们来扔垃圾,关警察什么事!你这老头,不要多管闲事…”
许原:“老头…你让让,就当没看见,我们随便找个垃圾堆放着,现在天气这么闷热,这垃圾最多…最多三个月,她骨头都没长全,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畜牲!”
温宪明真想用铁棍一棒子敲打在这人渣身上。
许原用他满脸胡渣的头,痞里痞气地点着,“嗯嗯,我是人渣,我们可以把垃圾放进去了吧。”
温宪明看见钱小来怀里的布包,伸出了一只戴着有胶珠的红绳肉手,心头莫名一绞,往前挪了半步,彻底拦了对面两人的路。
这刺眼的红绳,是钱小来一时兴起,随手从地上捡的绳子。
那时候刚从医院出来,许原待她还算过得去,她也曾消了逃走的念头,打算好好一家人一起过好日子,可是…日子越久,越难熬,她受不了了,她才20岁,她还有机会过更好的日子,而不是眼下生不如死的一天又一天。
见两人仍没有离开的打算,温宪明从那只小肉手上收回了目光,抬起手中的铁棍,挥舞着朝前逼去,逼得钱小来和许原步步后退。
逼退两人离开垃圾场,温宪明吼道:“滚!滚回去!好好做人父母!!别像个垃圾!!滚…”
钱小来和许原怕事情被闹大,在温宪明的驱赶下,抱着布包离开了垃圾场。
在这里,温宪明见过太多来扔小孩的人渣了,但幸好都被他撵了回去,没有再出现过。
温宪明不知道那些被当做垃圾的孩子,在被他撵回去后,是否能安安稳稳地待在父母身边,但温宪明觉得,只要他们抱着孩子回去,那这孩子就又多了一次机会。
可能那些孩子还是会被扔在某一个垃圾箱,垃圾堆,垃圾场…但至少这一次,在九江城北的垃圾场,他们没有被扔掉。
闷热的天气一直没有变化,甚至乌云都压了城,愣是没有落下一滴雨,也没有吹过一阵风。
这几天温宪明运气不错,捡了半瓶白酒,一大盒过期的奶片…还有一些塑料膜。
温宪明给铁门落了锁,他围着他的垃圾山,巡视着有没有不规矩的垃圾,或者有没有好用的“宝贝”。
哇哇哇…哇哇…
哇——
温宪明大意了,第一次…有人把不该扔进来的垃圾丢了进来。
在垃圾场东侧的一座垃圾山角落旁,温宪明见到了前几天见过的熟悉布包,和那只带着胶珠红绳的小肉手。
“畜牲!!!”
温宪明把小孩连着布包抱了起来。
看见布包里小孩脖子和脸颊之间的淤青,他抑制不住地咒骂:“两个小畜牲!干的都不是人事…真他妈的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畜牲!!真该也关进城北监狱受受教育!”
钱小来和许原那天回去后,两人又干了一架,钱小来不敌许原的体力,又被粗鲁地折磨了一番。
两人冷静下来后都觉得这样不行,钱小来没办法回老家嫁人,许原也没办法继续更好地生活。
两人那几天抱着布包,鬼鬼祟祟地在城里各个角落出没,他们试图把“垃圾”扔掉。
好像这天气一样,这事就是不让人如意。
他们找了好几个地方,要不是被人遇见,他们不敢松手,要不就是看见路边一个不知道还有没有作用的监控,吓得魂都散了,胆小地逃回了出租屋…
甚至他们两没抱着孩子,走在街上遇见警察,也会因为心中有扔“垃圾”的心思,被警察得注视吓得神经紧绷。
在孩子出现在垃圾场的前一天,许原被钱小来伺候得大意了,她让钱小来深夜里跑了,留下这个垃圾在他的出租屋里。
许原本来想去钱小来老家找钱小来,但一想到来去的花费,还有找到了钱小来,他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可是…许原心中气不过,在网上搜索着各种可以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甚至他着魔地,试图将孩子处理掉,从厕所冲下去,幸好他残存的最后一丝人性,让他没有将孩子快咽下的一口气掐掉。
许原还是觉得城北的大垃圾场和里面的垃圾山才是唯一的办法。
壮着胆子,趁着早上垃圾场最忙的时候,他把孩子毫无阻碍地扔了进去。
这个办法,真的好!
人多的时候,比较方便浑水摸鱼。许原和钱小来第一次出现的那天晚上,纯粹是昏了头,选择那个点过来,不就去找守门人打骂吗?
手中没了负担,许愿回去的时候别提有多开心了。
孩子在垃圾场哭了一整天,没有人听见…因为垃圾场到处都很吵,早就淹没了小小的哭闹声。
她好像也知道没有希望了,垃圾场人越来越少,她开始静静地躺在布包里,闻着比出租屋里好不了多少的气味,玩耍着肉肉的手指。
直到天慢慢阴沉…
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一双老腿挪动的声音,和铁棍在垃圾山里翻找的碰撞声。
小孩太饿了,以前她一天至少有两顿可以吃,今日一整天,她只在早上喝了一口许原强灌的米汤,再没有吃过一丁点东西。
她好饿…
她很饿…
她不想哭的,实在是饥饿让还不懂世界是什么模样的她,用哭啼来寻求安慰。
温宪明刚蹲下抱起布包,天上黑压压的云,砸下了汤圆大小的雨点,还闪着紫雷。
从监狱里回来就没有吃过汤圆了,但他依然还记得汤圆的大小,和汤圆的甜。
砰!砰砰!!
他只能把小孩先抱回了铁皮棚。
温宪明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孩,吐槽道:“这雨下得真大!算你运气好…再晚一点,你还不得成水洗垃圾…”
小孩因为温宪明柔软的怀抱,在对方抱起她的瞬间,停止了哭泣。
现在她躺在温宪明拼凑出来的床上,又被饥饿占领了理智,拼命抓舞着双手,踢踹着双腿,用哭啼声伴着雨水砸击铁板的声音,继续索求回应和食物。
温宪明虽然没有生过小孩,也没有带过小孩,但见过别人照顾小孩。
垃圾场外那家鸡贩子杨明丽带她儿子的画面,温宪明看过很多次。
温宪明给木板床上的小孩脱了裤子,果然…裤子里面全是屎尿。
用一个破铁盆接了自来水,他给一直打着颤的小孩把屁股清洗干净,又从他捡回来的行李箱里,找出一条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毛巾,把小孩的下半身一整个包裹住。
温宪明是个干净人,那条毛巾除了旧,能从泛白的布料里能看出它原来的粉色。
哇哇哇…
小孩没有停止哭泣。
温宪明立即反应过来,小孩可能饿了。
这次捡的过期奶片,温宪明这几天省着吃了一板,现在却大方地拆了一板在白瓷碗里碾碎,用暖水壶里并不热的开水搅和搅和,一点一点喂给了小孩。
小孩不再哭了,她吃得很开心,也很知足,瞧样子好像没有尝出“奶水”里面有过期的味道。
雨下得越来越大,小孩在温宪明怀里慢慢合上了眼,没一会儿,小小的人就打起了细鼾,而那只肉肉的小手,却一直紧紧地握住了温宪明粗糙的食指。
“杨明丽,你家杨树以前穿的衣服,你扔了没有?”温宪明站在屋檐下,抖着身上塑料布上的水。
杨明丽也替温宪明一起抖着他身上的雨水,抄起叫卖时的大嗓门,“没扔,温爷…你捡孩子穿的衣服干嘛?”
温宪明往屋里稍微躲了躲,但是没有越过门槛线,“捡了一个小垃圾…这不下大雨嘛,我也没办法,只能给她找点衣服穿,让她和我这老头在铁皮棚里将就着。”
杨明丽:“又有人扔孩子啊…这些当父母的!简直不是人!温爷你等等,我进去给你找找…”
杨明丽说完,把身上沾上的雨水掸了掸,转身进去给温宪明找衣服。
本来在玩玩具的杨树,看见温宪明在门口,拿着玩具蹭蹭地朝门口走过来。
温宪明阻止道:“树树…别出来,外面雨大…”
杨树已经四岁半了,马上就要五岁了,对于这位经常来他们家的老头,他很熟悉。
因为杨明丽反复在杨树耳边提及,要感恩温宪明从人贩子手中把他抢了回来,感谢他愿意帮他们孤儿寡母。
温宪明因为在垃圾场住,身上味道大,从来不进别人家门,所以每次杨树都只能走到门口来招呼他。
杨树很听话地停下脚步,嫩嫩的声音询问道:“温爷要坐坐吗?树树给温爷端凳子。”
温宪明摇摇头:“不了…温爷不坐,温爷一会儿就要回去,杨树你别出来,这雨下得大,地上湿,摔倒了疼。”
温宪明很喜欢小孩,他明白他孤家寡人一个,不配有小孩绕膝,但不妨碍他喜欢和疼爱别人家的小孩。
杨树一岁的时候,温宪明和杨明丽还没有这样亲近,甚至杨明丽和其他人一样,很嫌恶这位浑身臭轰轰的老头。
直到那天,她忙着给别人杀鸡,没注意到竹椅里的杨树被人抱走了。直到手上流着血,脸上也紫一块青一块的温宪明抱着杨树出现在店门口,杨明丽才知道出事了。
她手下的鸡血乱喷在案台上和她的塑料围裙上,把她弄得和温宪明一样狼狈。
第一次,她在她丈夫走后,嚎啕大哭,像个女人一样。
杨树没有受伤,杨明丽和温宪明开始走得近了。
可温宪明比所有人表面上所认为的更懂事明理,住在垃圾堆里的他,并没有因为成为杨明丽和杨树的恩人,就此讹上这母子俩,反而是他在那之后躲避起了这对母子,一直拒绝着杨明丽的好意。
杨明丽有生意要做,有孩子要养,没花多少心思在温宪明这个老头身上,只是路上遇见时,会主动和对方打招呼,有事的时候也会帮衬着。
杨明丽收捡了一大袋衣服递给温宪明,温宪明也不拒绝,冒着大雨跑回了铁皮棚。
铁皮棚里,木板床上的小孩不知何时又开始在哭泣,温宪明回去看见的第一眼,就是这小孩撕心裂肺的模样,直到小孩再次摸到熟悉的手指,才瞬间收住了眼泪。
温宪明一边脱着小孩潮湿的衣服,一边吐槽道:“小小的,还是个人精…”
雨一直在下…好多地方都发了大水,垃圾场被迫锁了三天门。
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小孩把温宪明捡回来的过期奶片都吃完了,还在温宪明的照料下学着吃稠米汤,这雨才正真意义上的打算停下来。
温宪明把洗过的布包,重新装上小孩,带到了派出所。他准备把小孩交还给政府,让他们寻找小孩的亲生父母,或者送到小孩应该去的地方。
派出所却因为近日下的大雨,淹了很多地方,忙得人仰马翻。
派出所里居然没几位警察,全是协警和外包来的办公人员。
来都来了,温宪明硬着头皮去沟通小孩的事。
负责一点的协警,让温宪明把小孩放在派出所。
不负责的协警,让他别站在派出所,挡着他们干事。
因为温宪明身上的味道,以及他破破旧旧的穿着,这些人第一反应,这又是一位拿着鸡毛蒜皮来找事的人,他们现在忙着处理全城的积水,瞧见东撞西闯的温宪明,恨不得反手将人打发走。
温宪明听从负责任协警的话,准备把小孩放在派出所…
他在派出所走了一大圈,绕到了派出所后院,终于看见一个窗口围了好几名抱着孩子的大人,他很自觉地在这群人身后排起了队。
协警:“出生证明。”
温宪明:“这事还需要出生证明?”
协警:“又是非法生育…什么时候生的?”
温宪明:“应该是去年冬天生的…”
协警:“叫什么?”
温宪明:“温宪明…”
协警情绪有点不太好,很急燥:“不是问你,问小孩!”
温宪明愣住了,他不知道这小孩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后面一名抱着孩子的大叔,幽怨地吐槽道:“这家更没谱,连孩子名字都没取…哎哟…”
大叔被他身旁一名身材娇小的同龄女人拧着耳朵,“你叫嚣什么!要不是你不注意,咱们也不会超生!你自己想想待会儿怎么给孩子上户吧…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温宪明听到这里反应过来,开放的这道窗口,是走后门给孩子上户的,能带着孩子来这里,都是超生、多生,或者是非法私生。
因为这几天下大雨,他们才聚集在一起,又加上所里的人基本被调走了,计生局的苦力也被调走了一波,不然不可能如此轻松就给这些人登记。
小孩也好像感应到这是她的机会,从布包里摸索出小肉手,握住了那根熟悉的粗糙手指,往她脸颊这方拉,直到她可以又熟稔地在脸颊上蹭来蹭去。
协警的声音提得格外高,脾气不好地吼道:“孩子名字!你还登不登记了?”
温宪明动心了…
他想留下这小孩,继续这段大雨日子里的温暖。
温宪明致歉道:“对不起,我没带身份证,我马上回来…”
温宪明孱弱的身子,从以前挪动的步子变得迅捷,快速跑向铁皮棚,翻起木板床下的铁盒。
里面有温宪明的身份证,和一张存折。
温宪明赶上了,“温惹…她叫温惹,辛苦您了。”
年轻小协警脾气依然不好,却还是坚持坐着办事:“关系?”
温宪明:“爷孙。”
啪!
红印落下。
小孩成了温宪明的孙女,叫温惹,是垃圾场的孩子。
温宪明第一次很大方地豪爽用钱,他用存折里的一万三,换回来了一颗小肉球。
将来和他相依为命的“小垃圾”。
温宪明回去后,抱着温惹出现在杨明丽店铺门口。
杨树大老远就看见了温宪明,还没等人走近,杨树就扯着嗓子叫喊,“妈!妈~温爷来了…”
杨明丽从屋子里擦着手出来,“知道了,知道了…”
杨明丽看清温宪明手里的布包是个婴儿后,打趣道:“这就是那个小垃圾?”
温宪明:“她是温惹。”
杨树奶奶地唤着:“温惹?”
杨明丽却听出了这里面的意思,“温惹?温爷…你捡什么不好,何必捡一个麻烦呢。”
温宪明皱巴的脸笑起来皱纹更深了,“她不麻烦…我想问问杨树小时候的衣服你是不是都留着,看能不能都找出来给我,我那点低保钱刚刚全给派出所了…这冬天我来不及给她捡衣服。”
杨明丽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有…温爷你先带孩子回去,我晚上全部打包好,再让树树去叫你。”
温宪明:“谢谢…”
温惹也在温宪明怀里咯咯笑着表示感谢。
杨树第一次听见这么好听的笑声,“妈妈…她笑了,好听…好听…”
杨明丽却叹息:“声音好听,日子却不好过…”
温宪明开心地抱着孩子,又拖着步子往垃圾场挪动。
杨树和杨明丽一起看着越走越远的一老一少,年幼无知的杨树不明所以地问着杨明丽刚刚话里的意思,“为什么啊?妈妈…为什么不好过…什么不好过?”
杨明丽:“温爷老了,小垃圾太小了。”
杨树也咯咯笑着:“小垃圾…那是小垃圾,温爷捡的小垃圾…”
杨明丽把杨树拉进屋里,严肃教训道:“树树,不许这么叫!她是温惹,要叫温惹…”
杨树:“哦…”
杨树作为一个小男孩哪里有那么乖,背地里不知道叫了温惹多少次小垃圾,温惹知道杨树和其他人叫这个称呼是不一样的,从来也生过气,所以杨明丽和温宪明都不知道这事。
除开爱叫温热小垃圾这一件“恶心人”的事,杨树其实算是除了温宪明和杨明丽之外,待温惹最好、最真诚的人,也是温惹可以欺负的人之一。
温惹被温宪明靠捡垃圾养到两岁的时候,是即将步入小学的杨树,教她学会的数数。
在温惹能走能跳,能帮温爷处理垃圾场垃圾,眼尖捡回来不少宝贝的时候,杨树是唯一一个城北垃圾场小孩堆里,愿意把自己玩具给温惹玩的人。
温惹瞧着杨树放学回来,天天都会写作业,好奇又羡慕的时候,杨树会瞒着杨明丽,把铅笔折上一半给温惹。
温惹在杨树这里学会了「一、二、三…」甚至更多连温爷都不认识的字。
也学会了加减,学会了简单的数学,比起那些被送到幼儿园的孩子差不了多少。
温惹日常踩着天黑的瞬间,从杨明丽的鸡店回到垃圾场的铁皮棚,“温爷!温爷…”
温宪明过了七十岁以后,除了腿有些僵硬不便,现在连耳朵也有些问题,稍微小声一点,他都听不太清楚。
刚巡视完最后一遍垃圾,他回来就看见温惹浑身血迹地提着一个蓝色塑料袋,仰头叫喊着他。
温宪明这眼睛还算明亮,这一眼把他吓惨了,僵硬的膝盖在蹲下的时候,差点跪在地上,“温惹,你…你受伤了?”
温惹虽然年幼未开智,却很心疼年迈的温宪明,用小小的胳膊铆足了劲儿,扶住蹲下来身形不稳的温宪明,“温爷,你慢点…我没事…”
温宪明扒拉着温惹转了好几圈,确认温惹真的没有受伤,才平定下情绪,“没受伤就好…”
温惹提起蓝色塑料袋,放在温宪明手上,“杨姨给的。”
温宪明有一些不高兴,“温惹,我说了,不要去杨姨那里拿东西,她一个人带着杨树,不容易。”
温惹:“温爷,这是我给杨姨帮工,她送我的…不过更多还是我自己打理出来的,杨姨忙,就教了我一遍,我就学会了,杨姨还夸我聪明。”
温宪明打开袋子,里面装的是鸡肠子,鸡肝子,鸡心和几个肥肥的鸡屁股。
温惹在温宪明耳边兴高采烈地说着,“杨姨今天结账,我帮她算清了好多钱,杨树太笨了…杨姨老是骂他。我给帮杨姨拔鸡毛,端水,递刀子…就是有一只大公鸡太凶了,一直扑腾,把我身上溅了好多血,温爷…我明天会把衣服洗干净的,杨姨说鸡血很好洗,温惹会爱干净,不会脏兮兮…”
温宪明点了点头,把蓝色塑料袋递还给温惹后,双手费力地撑在膝盖上,脸上表情痛苦,站了起来,“今晚我们吃鸡杂面…这些肥腻的鸡屁股,你来负责解决掉。”
温惹脸上的表情在听见鸡杂面和鸡屁股后,如天边弦月,虽然小,却异常明亮,“温爷…杨姨说我只要自己能打理干净别人不要的肠子,以后就可以捡他们家的潲水桶。温爷,我可以去吗?”
温宪明摇了摇头…
温惹有些落寞,有些焦急,“温爷…我不会打扰杨姨的,我会等到人少的时候再去弄,我也不会把身上再弄得脏兮兮,我真的会爱干净,好好注意…杨姨今天都夸我聪明了,说我学得快,学习能力也好。小鸡肠子,我用筷子一赶就打理干净了一根,还不会断,杨树都做不到…”
温宪明摸了摸温惹的头,牵着她进了铁皮棚,边走边说道,“温惹,你想不想读书?”
温惹很吃惊,因为杨明丽在看见她跟着杨树学习的时候,总是在她耳边叹气,说什么这么聪明的小孩,可惜了…能读书就好了…温爷没钱之类的话。
虽然年龄小,但她知道,杨明丽的话在理,读书对她来说是奢望,温宪明能捡她回来养着,对她来说已经是恩赐。
“温爷,我们没有钱。”
温宪明:“温爷攒着钱了,现在读书不花钱…不像我们那个时候,还有学费。”
温惹眼睛亮亮:“温爷,你真的要送我去读书吗?”
温宪明:“嗯…你去读书,好好读,给温爷长长脸,给垃圾场考一个大学生回来,好不好?”
温惹:“好!”
握紧温宪明粗糙的手,她言语恳切:“温爷!温惹会很努力很努力,变成一名大学生,温爷你到时候就跟着我享福…我养你,你以后也不用再守垃圾场了。”
温惹很开心,比拿到了一袋鸡内脏还开心。
她很羡慕杨树…
杨树有同学,有老师,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和那一书包,她不敢碰的书。
温宪明捡温惹回来后,一百多的五保户薪资,就一直没怎么用过,存着…为的就是这种时候。
马上要到九月了,温宪明给温惹捡了一个没有头的芭比粉色小书包,把家里用来装「宝贝」的生锈铁盒刷干净了用来装笔,笔是他在街角文具店买的一角一根的铅笔,最后把从垃圾山淘来的头绳洗了一遍又一遍,一起放在了书包里。
开学前一天,温宪明特意花了三块钱,买了一块特别香特别香的舒肤佳香皂。
不再是一块五两块的硫磺皂了。
温惹第一次用这么香,又起很多泡泡的香皂洗澡。
穿着她的小吊带,身上水珠都没有擦干,她就跑到温宪明身边,“温爷,你闻闻…好香啊…温惹今天香喷喷的,温爷你闻闻。”
温宪明用他已经不怎么灵光的鼻子,在温惹身上死劲儿嗅了嗅,“嗯…真香!我们温惹把温爷的鼻子都香坏了。”
温惹小心翼翼地把舒肤佳香皂装在盒子里,递给温宪明,“温爷,你也快去洗洗…洗了身上还会滑滑的。”
温宪明:“滑滑的?这香皂这么好?”
温惹点点头,嘴都笑僵硬了,“对!特别好!杨树以前说滑滑的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我记得有一次杨树把香皂泡在水里玩,还被杨姨打了一顿,杨姨打得太对了,好的东西那样浪费,他该打!”
温宪明用毛巾把温惹肩膀上还在滴的水珠擦干净,“真滑…毛巾都滚着走了。”
温惹握住温宪明准备晾起来的毛巾,“温爷,我闻闻…毛巾刚刚擦了水,会不会也很香…应该也很香吧…”
把小脸埋进毛巾里,过了好久,她抬起被捂热的脸颊,“真的哎…好香!”
温宪明笑得很灿烂,再一次为那年做的决定庆幸,“温爷以后都给温惹买舒肤佳,好不好…”
温惹开心极了,“不好…”
温宪明疑惑:“为什么?”
温惹:“一块舒肤佳可以买四块硫磺香皂,我们可以用一年…舒肤佳遇见水,化得很快,温爷…我们还是洗硫磺香皂吧,还能止痒防蚊子。”
温宪明摸着温惹的头:“咱们可以用舒肤佳,温爷今年涨工资了…听说以后每年都会涨几十块呢,你读大学的时候,温爷应该都能存下不少钱,温爷到时候就陪着你,我们一起去大学看看。”
温惹眼睛明亮:“真的涨工资了吗?温爷,你不能骗温惹…”
温宪明掏出木板床下的铁盒,拿出里面的存折,指给温惹看,“你不是跟杨树学了算数吗?银行的人说涨了,你给温爷算算…看他们骗没骗温爷。”
温惹看着那一串很短的数字,还好…虽然她很小,杨树教她的却不少,只是加减法,已经难不住她了。
温惹心里默念着,手指上也不自觉地动着,纠结的小脸,突然展开笑容,“温爷!你真的涨工资了,涨了二十三块六毛钱。”
温宪明也笑了,以后的日子有盼头了,“真好…”
温惹还是扭捏地继续说道:“我还会花温爷很多钱,温爷…温惹是不是垃圾场最不好的垃圾啊?”
温宪明摇摇头:“怎么会…你是温爷最大的宝贝,温爷把这些钱存着,就是想给你用的,不然留着干嘛?温爷又不需要用钱…垃圾场里捡的宝贝就够温爷用了,这钱就留给温惹用。”
天气很热,空气也很闷,温惹却不顾这些,日常地钻进温宪明的怀里,感受更炙热的温度。
温惹突然反应过来,一脸嫌弃,“温爷…洗澡啦,你还没洗澡…水待会儿凉了,又要烧木头,浪费…”
温宪明乐了,“知道了,知道了…刚才高兴,忘了…”
温宪明挪着更加不方便的步子,准备去铁皮棚外的旱厕石板上洗澡。
刚走到门口,被温惹叫住了,“温爷…香皂…”
温惹小小的双手,高高举着装舒肤佳的盒子。
温宪明:“温爷不用…温爷习惯了硫磺香皂…”
温惹:“你用用嘛…很香的。”
温宪明:“温爷不用,温爷身上痒…”
温惹叹了一口气,“哦…”
温惹读书了。
温惹很开心。
但温惹自己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她被同学嫌弃她没有头的芭比粉色书包,她没有同学,她依然只能和杨树好。
幸好,温惹现在有每一年都会变的老师来关心她,虽然她不知道那是觉得她可怜,才分予她的关心。
温惹给温宪明带回来了很多奖状,贴满了铁皮棚。
温惹初中开始不用舒肤佳香皂了,和温宪明一样只用硫磺香皂,因为她每个月要用温宪明六块钱,买三角一片的卫生巾。
舒肤佳香皂太奢侈了,虽然它没有涨价。
温惹比杨树有能力,考上了区里的重点高中,但她的成绩再也不是最好的,甚至还会垫底。
温惹很努力…
温惹发现她需要用温宪明存折上的钱越来越多,好在她的成绩终于提上来了,老师也说温惹有希望读大学。
温惹高考那天,杨明丽没了。因为杨树上大专的时候,长相出色,给同校的职工做情人,被通报批评。杨明丽从学校把杨树领了回来,两人吵了一架,杨明丽被气进医院,拖到温惹高考这天,杨明丽在医院里咽了气。
扬树没有带杨明丽回老家,而是参加了国家的绿色安葬活动,从医院直接送去了火葬场,杨树捧着一罐子灰和一叠红票子,回了老家。
黄天不负有心人,温惹考上了大学,温宪明很开心,高高兴兴地把存折交给了温惹,让她好好读书。
温惹发现,她因为高中学业繁忙,没有怎么关注到的温宪明,老弱到走哪儿都需要杵着一根木头拐棍,而且耳朵也有一只听不见了。
温惹大学开学前一个月,温宪明生病了,她才知道,温宪明有糖尿病。
温宪明这样一位住在垃圾场的五保户,居然生了别人嘴里的「富贵病」。
因为糖尿病,温宪明身体很不好,会大大小小生很多病痛,风湿,白内障…
医生告诉温惹,温宪明肿胀的脚可能也是因为糖尿病,导致肝肾出现了问题,让她尽快送温宪明去医院接受治疗。
温宪明不愿意,告诉温惹,只需要去街边的小诊所领免费的糖尿病药吃,就不会有问题,脚上的水肿,膝盖的疼痛,和越来越看不见的眼睛,以及另一只随时也会聋掉的耳朵,都会好起来。
原来很早之前,温宪明就查出来有糖尿病了。他拿着诊断报告,在街头诊所日日观望,在医生义诊,偶尔免费派发一些基础药的时候,他会有意地收捡这些药,有一顿没一顿地吃着…
今天外面下起了雨,温宪明的风湿犯了,腿疼到上午做完垃圾场的工作,只能躺在木板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温惹做完兼职回来,看见蜷缩在床上的温宪明,追究起这两日她了解到温宪明得糖尿病的事。
两人掰扯了一阵,谁也谁劝不了谁,温宪明无奈掏出一袋子药,举着存的药片,让即将身为大学生的温惹自己去了解,若是吃了有用,他就不去医院,让温惹也不要再提这件事。
街边小诊所里的医生,也是持岗上阵,温宪明自然知道这药是真的,他存着药,就是等这一天,温惹发现的这一天。
温宪明:“温惹,你别骗温爷…温爷虽然没有读过书,但见过的人,吃过的饭比你多,我这药是真的,我只要吃这药就不会有问题。”
温惹用温宪明从小偷那里收来的旧手机,偷着附近的WIFI,搜索着糖尿病,和温宪明手里的药名「盐酸二甲双胍」。
温惹:“温爷,那医生给你测血糖了吗?”
温宪明:“测了…25?28?忘了…说是二十多,反正是免费的,也不知道准不准,许是唬我呢。”
温惹在手机上拼命打着字,她第一次被几个数字打败,眼眶里出现了温宪明最讨厌的东西,“这个药…你是怎么吃的?”
温宪明支支吾吾,“嗯…每…每天都吃。”
温惹话音有些哽咽,“哦…”
温宪明年迈,耳朵不灵敏,但脑子却很清醒,“有什么不对吗?”
温惹摇摇头:“没有…那医生真好,只是给你查一查血糖,就肯给你派药…”
温宪明嘴角乐呵了:“还不是因为你温爷在垃圾场这些年的威望。”
温惹张开了口又闭上,又缓慢张开,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温爷…我…我…”
温宪明感叹道:“温爷老了…自然有些病痛,温惹…你别太担心。”
温惹:“我…我不担心,只是…温爷,我现在的兼职可以每个月挣两千块,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去念书了,我可以挣钱了,温爷…我不想念书了…”
温宪明知道温惹的意思,鼻头有些酸,又有些无奈,“温惹…我已经八十多岁了,有些小毛病也是正常,好多人都没活过你温爷…你看你杨姨,累了一辈子,年纪轻轻就没了,你温爷在这垃圾场已经赚到了。”
温惹摇摇头,“不是的…温爷,温惹知道你可以长命百岁,我们去医院看一下,好不好…或者…或者,我们去小诊所再换一下药,我们拿着前两天的检查报告,我们去买胰岛素好不好?”
温宪明板着脸,严肃起来,“胰岛素?那东西很贵的…一个月要用好几百,你还不杀了你温爷!温爷活够了,温爷吞两片这个药就可以了…这药有用,之前吃了,膝盖就不疼了…”
温惹终于憋不住,她知道他们这种人是生不起病的,“温爷…我不读书了,我真的不想读书了。”
温宪明把床边的木棍扔在了温惹身上,动作幅度很大,却没有力道,“你想和杨树一样不听劝,气死我们?”
温惹哽咽:“没有…温爷…”
温宪明也怕垃圾场的大学生说没就没,缓和语气妥协道:“我会去前面买药,医生说了,这药只要按时吃了,也是没问题的,你要是不听话乖乖念书,我就不吃药,让你和杨树一样,守着我的灰,和这烂铁皮棚子!”
温惹也妥协了,点了点头,“嗯嗯…我听话,温爷你也听话,按照医生开的药,按时吃…读大学空余时间很多,我也可以挣钱,温爷等着想福好不好?”
温宪明:“好…”
最后,温宪明的小存折还是给温惹拿着。
温惹大学报道,温宪明没能如小时候的约定一般,和温惹一起去她的大学,和她一起享受大学的美好生活。
温惹进入大学后,才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生活中的每一处都需要花钱,温宪明给的小存折根本禁不住一个大学生的消耗。
温惹刚进学校,就保持着在垃圾场的习惯,四处捡垃圾。
同情她是孤儿的人,会把自己不需要的东西赠送给她,刚进学校,辅导员也心疼她,给她联系了上一届学姐穿过的不合身军训服,还把第一年的贫困助学金优先给了她。
温惹在学校里行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和初中、高中时一样,不惹事,也不和同学亲近,没事捡点别人不要的小垃圾。
第一学期,温惹不小心捡了不该捡的垃圾,又加上和盯上她的A不太熟悉,导致她期末的大学生活过得十分煎熬。
寒假温惹回去,温宪明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垃圾场的工作已经交给了其他人代理。
垃圾场后来不是政府在管理,包给了一个私人老板,老板以前是看着有温惹帮衬,才勉勉强强同意继续把垃圾场给温宪明管理,现在温惹读大学了,没有人帮着温宪明照看,垃圾场老板觉得温宪明年迈的身子干不动垃圾场的活,哪怕只是巡视一圈,气喘吁吁的模样也很吓人。
老板不想摊着事,就辞退了温宪明,请了一对夫妻来这里管理。
这对夫妻虽然是粗人,却忍受不住垃圾场的恶臭,情愿每天天不亮就来垃圾场,晚上天黑锁门再离开,也不愿意在垃圾场附近住。
老板好心,加上管理的夫妻人也算心善,没有把铁皮棚拆掉,留了温惹和温宪明继续住在垃圾场里。
温宪明在温惹走后,并没有按时吃药了…虽然药片一个月不到一百块钱,可这几十块钱,温宪明也想省下来,留给在读书的温惹。
温惹回来时,温宪明基本只能艰难地在铁皮棚周围活动,特别难的时候,一两天下不了床也是常事。
温惹带着从学校捡的一大摞好东西回来,分享给温宪明。
温宪明开心地躺在木板床上,看着不停摆弄的温惹。
温惹掏出一个剩半瓶的沐浴乳,“温爷…这是一位学姐给的,她出去实习,这沐浴乳不要了,就送给了我,你闻闻,这比舒肤佳还要香,牛奶味的…等到夏天,你就用沐浴乳洗澡,不要用硫磺香皂了。”
温宪明就着温惹递瓶子的手,深深吸了两口香气,“香!”
温惹又拿出一把崭新的衣架,“我们家的衣架都拿绳子绑了又绑,这是另一位学姐搬寝室留下的,留了好多,根本用不完…我就带回来了,温爷,咱们把旧的衣架扔了吧!”
温宪明垂下头,“好…听你的。”
温惹掏出一件很漂亮的粉色裙子,轻轻揉揉地展开,“温爷…你等一下,我去穿好再回来。”
温宪明皱着眉:“外面冷…”
温惹高兴,摇摇头,“不冷的…这条裙子很好看,我穿给你看了,我就脱掉。”
温惹从外面换了裙子,裹着自己的破旧袄子,颤巍巍地从铁皮棚外跑了进来,跺了两下脚,用剧烈的震动麻痹了全身的寒冷,才脱了外套,用最灿烂的笑容,转着裙摆,“温爷,好看吗?好看吗?”
温宪明嘴角上扬,止不住地笑,因为情绪激动,还加重了呼吸,“好…好看…咳咳咳…我们家…温惹,真漂亮…”
温惹看见温宪明不舒服,赶紧替温宪明拍着背,顺着气息,“以后…我也给你买漂亮的老头衫,你也做一个最帅气的老头,我们出去炸街,好不好?”
“好…”温宪明终于顺过气,伸手到床角,把温惹的外套拖了过来,“把衣服穿上…冷,我有话想跟你说。”
温惹把外套套在身上,才听见温宪明缓慢开口,“杨树回来了…前两天,他还买了水果来看我。”
温惹惊讶道:“他来垃圾场了?”
温宪明:“嗯…到我们家里来了…”
温惹:“杨姨走了,他都敢进垃圾场了!他来干什么?找我?”
温宪明摇摇头:“不是,他知道你在读书,说是来看看我…”
温惹埋怨道:“杨姨都不在了,他回来干嘛?”
温宪明沉了脸:“顺带卖房子。”
温惹听到这话,脸色也不好看,“没良心的家伙!那是杨姨的房子!”
温宪明:“你杨姨走了,他留着房子也没用…卖了也好。”
温惹有些心酸,“走走走!他卖了房子走了也好,狼心狗崽子,吃里扒外的,顶着杨姨给的好相貌,出去乱搞,搞坏了就回来祸害杨姨,把杨姨给害没了,就来祸害杨姨的房子…”
温宪明叹了一口气,“那天,树树聊了那件事…他一开始也是不愿意,可是他们学校就是那个风气,所有人都上了那个男人的床,他不去…全班,包括那些人天天都在针对他,你…你杨姨也是因为气自己无能为力,才一下郁结心情,发了病。”
温惹心里咯噔一下,当年的确没有人问过杨树原因,大家都在怪他在学校里乱搞,就因为他长得最好,被那个人渣眷顾得最多,所以就被迫成了同伙。
温惹感同身受地询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他和你说了吗?”
温宪明又叹了一口气,“当年他没毕业,出来后没技术没文凭,大家又都知道他干了那种事,被人骗去继续干卖身的勾当,现在得了病,被赶了出来。”
温惹:“卖房子是为了治病?”
温宪明摇了摇头,“应该是…”
温惹:“他那么大的人了,自己心里有数,温爷你别去操那份心。”
温宪明:“他是我抢回来的孩子,温惹…你读了书,是大学生,要是遇见他了,好好劝劝他。”
温惹:“嗯…我知道了。”
温宪明顿了半晌,继续说道:“杨树他说…国家绿色安葬还在继续,要是我…”
温惹站了起来,穿着小裙子,生气地看着温宪明,她忘记问温宪明为什么杨树还知道绿色安葬这个政策,气昏了头,抗拒道:“温爷!你说什么呢!我不听…”
温宪明今天要说的最重要的事,就是他的身后事,“温惹…”
“不听,不听,我不听…”温惹捂着耳朵朝铁皮棚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缓了语气,音量却没有减小,“太冷了…我去把衣服换回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