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向导逆天改命中

　　沈曜发现了，贺沉的性格有点闷，但说的少做的多，且做事效率高得出奇。

　　昨晚才说来送衣物，今天早晨沈曜呵欠都还没打明白就透过探视窗看见门口有个黑毛脑袋，背对着门板不带动的，他看了会儿，悄悄下床去想吓他一跳，哨兵的五感本来就敏锐，沈曜又没刻意收声，于是他打开门的时候哨兵已经转过身来面对他，依旧干巴巴地喊他名字，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小箱子递过来。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虽然沈曜暂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好歹跟主角哥已经是名义上一根绳拴的蚂蚱了，连和对方好好交流都难的话确实不像样。

　　“谢谢。其实你可以让医护人员转交的，地塔的工作不忙吗？”沈曜伸手接过箱子，把门又开大了些，示意他进来坐着聊聊天，贺沉犹豫的站了一会，眼看着沈曜都放下箱子开始找杯子给他倒水了，只好走进去把门关好，将病人带回床边坐下，再接过水壶给沈曜倒了杯温开水。“第一先遣队只执行异兽浓度75％以上高难任务，能达到这个数值的地区不多，大部分时候我们会留在地塔协助研究。”

　　喔，说出了第一个长难句，可喜可贺。

　　沈曜接过杯子喝了口温水，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并示意他在输液架旁边的椅子坐下聊，又问他怎么不给自己倒一杯。

　　“哨兵的五感比较敏锐，热饮和冷饮都不容易入口，你喝就行。”

　　“那你们的饮食应该有很多忌口？”

　　“嗯，大部分哨兵会更愿意选择常温营养液，方便。地塔提供的食物大部分也是分配给向导。”

　　贺沉不太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沈曜顺着他的动作看到那里贴着块胶布，考虑到这块皮肤并不是像四肢那样容易磕碰的部分，他又喝了一口水，问：“那是在荒芜地受的伤吗？”

　　哨兵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这是抑制贴，贴上以后能让精神域的感知范围缩小，我的精神体就不会轻易因为感应到你的存在跑出来缠着你了。”顿了顿，他忍不住对沈曜提出他的第一个问题：“抑制贴在地塔和宜居地统一配发固定样式，你生活的区域……没有设立哨兵巡逻岗吗？”

　　“有啊，你小姨还是巡逻岗随行安抚向导呢。”沈曜捧着杯子，笑着抬头看他：“但我想听你多说说话。”

　　贺沉的手指肉眼可见的在脖颈上收紧一下。

　　他和沈曜的理论匹配数值是72％，虽然没有到天造地设的程度，但对精神体的吸引力仍然存在，类似于普通人路过喜欢的小吃摊会想买一点吃，是下意识的反应，此时要抑制精神体乱跑和要抑制吞口水一个道理，只能治标不治本的想办法减少口水分泌，比如贴上抑制贴。

　　但在数值之外，情感也会影响到精神体的态度，沈曜这样对他笑着，像摇着扇子把香味又扇出去二里地还不自知的热情摊主，还问他要不要尝尝啊不花钱的。

　　他姑且能忍，黑狼已经急得在精神图景里快嗷一嗓子了。

　　这边沈曜不知道有只大黑毛狼波波乱蹦的，他喝完水把杯子放回去，扭头一看贺沉还保持那个姿势，眉头紧锁嘴角向下手背鼓青筋，有点像要掐死自己，沈曜赶紧拍拍他：“干什么呢？”说着抬起手，让精神体白蝴蝶落到他的手背上，本意是安抚下莫名其妙暴起的哨兵，但这个行为转化过来就是热情的摊主看到路过的可怜人对着自己摊子吞口水干脆做了一份塞过去——真是命运戏弄大馋狗，随着哨兵的一声闷哼，黑狼在蝴蝶落下的瞬间把向导扑了个满怀，碍于贺沉立刻站起来拽住了它的尾巴毛，只能拼尽全力用鼻子尖开始拱沈曜的脖子。

　　沈曜：“……”

　　眼看着贺沉一手揪着黑狼尾巴一手要来抓黑狼的嘴筒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就快带下来一撮狼毛，他赶紧把乱飞的白蝴蝶招呼过来，虽然他也不确定这样有没有用，但前天早上挺奏效的不是？

　　他要赌不管长多大的狗都会喜欢扑蝴蝶。

　　白蝴蝶停在它的耳尖振翅，黑狼的嘴筒子也终于被贺沉揪回去了，哨兵的表情已经从尴尬演变为愤怒，咬牙切齿地在它脑袋上打了三下：“给、我、矜持点！”

　　黑狼给揪着嘴筒子，连呜都呜不出来，沈曜又当上了和事佬，一手摸着狼头一手搭在哨兵手背，把动物摸到坐回地板也把人摁回椅子上：“好了，轻点儿，这毕竟是你的精神体。”

　　贺沉看向贴着自己手背的那只手。还是和三天前一样绑着绷带，虽然现在没有渗血，但根据向导下意识蜷缩的手指来看，当时的伤口很重很痛，即使用了药和消创剂，恢复的速度还是很慢。

　　他在宜居地生活，肯定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

　　“抱歉，我本来是想让你静养，但研究院那边……想让我和你多接触。”哨兵把眼珠子随着蝴蝶转的黑狼扒到一边，很是无奈地辩解：“它……平时也不这样的。”

　　说服力无限趋近于0。

　　贺沉真的想叹气了，他并不想给向导留下这么糟糕的初印象。

　　他十二岁觉醒为哨兵，精神图景先天破损，状况算是半残疾，本来是不适合上前线的，但他仍然凭实力在培训后得到加入第一先遣队的资格，即使自己的命运会是在十几年后因为精神图景暴乱被地塔清除，在这之前，贺沉也想尽可能的为人类多做些什么。

　　为了防止精神体动乱，他一直都长时间保持展开精神域的状态，这是个理论上的恶性循环，只会加速他精神图景的崩坏，但他能十七岁就堵住所有人的嘴，在第一先遣队的队长这个位置一坐就是五年，除了靠着恐怖的单兵作战和战术指挥能力，也靠在高压环境中仍然能保证对精神体和精神力的绝对掌控。

　　前几天是他人生第一次没能拉住黑狼，也是倒霉，庄医生牙一颗没掉但嘴漏得厉害，他昨天把沈曜的东西送到向导集中休息区，连管事的阿姨都笑眯眯的问他：是不是那个让他精神体啃了脑袋的向导的行李呀？

　　说到向导……贺沉一直知道，以自己精神图景的状态，接受向导的疏导和在任务结束后定量注射稳定剂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极少和向导建立临时链接，永久链接更是从未考虑——与其连累对方在自己死后承受共享精神图景被撕裂的痛苦，他其实宁愿继续使用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来维系自己的状态。

　　他同意他们的匹配，部分原因是他担心小姨是否有事需要告知，更多是来自地塔研究院的授意：研究院需要这份难得的数据，以记录“先天精神图景有损的哨兵能否有效被高匹配度向导安抚”。

　　可是……

　　哨兵垂下眼，将目光落近在咫尺的向导身上，他正无所谓地挥挥手，示意黑狼随它高兴和白蝴蝶玩，那只从袖口伸出来的右手骨架修长，肤色偏白，虽然没有像左手那样不得不绑上绷带，但有着三五处未痊愈的细小擦伤，手背也贴着透明的止血胶布，针眼部分不可避免的被压出一片青紫。

　　……可是在这个过程里，似乎没有人在意沈曜的意愿。

　　小姨匆匆把他带往地塔，甚至没有告诉他匹配成功后他就要加入集体培训，如果一切顺利，这个手心都从未受过伤的人就会被扔到荒芜地去，被迫参与几乎永无止境的异兽清剿行动；地塔更是只将他视作研究的一环，完全没顾忌他身上还有伤，甚至未来可能让他强行和自己链接；自己……自己也没好到哪去，想着多照顾他，结果只是添乱，连精神体都管不住。

　　向导就这样从巨大的伤痛里醒来，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精神图景也毁了，却还要对未曾谋面的哨兵进行安抚。

　　沈曜的手仍然搭在他的手背，白蝴蝶温柔的绕着黑狼打圈子，后者试探的用爪子去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愉悦的呼噜声。

　　“没关系，我的外伤并不严重，静养可有可无，”向导笑着回应他之前“想要让你静养”的言论：“不如说这里静的有些过头了，它这样闹一闹也很有趣。”

　　贺沉心想，不该这样的，沈曜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苦。

　　他开始思考一个不那么刻意的措辞，但他大部分时间在地塔生活，对于如何在宜居地生活也是抓瞎，想了半天，将手腕小心翼翼的翻过来，改为捧起向导受伤的手，在对方看向自己时憋出一句：“地塔给我发了十年工资……”

　　“十年？”沈曜打断他，面露惊讶：“你多大了？”

　　“二十二。怎么了？”

　　还怎么了，谁来管管地塔雇佣童工一雇就是十年。

　　沈曜突然理解了母亲为什么收养已经成为向导的自己却对当地的巡逻岗隐瞒，实在是用心良苦。

　　“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下，刚见面的时候就想问了，你好像比我小。”

　　他没看过我的资料？哨兵愣了一下，他可是就差把沈曜的身份码背下来了。

　　……这样也好，如果向导对匹配并不上心，就可以没有负担的离开。

　　哨兵沉默地垂下眼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呼吸很难受，明明他的精神体正在接受安抚。

　　黑狼感应到本体的情绪波动，停止了和白蝴蝶的嬉闹，沈曜便分了神扭头去看它：“怎么了？”他招呼黑狼过来要摸摸它，但这只大动物却只在原地踱步，眼睛看着贺沉，喉咙里发出委屈的、低低的呜咽声。

　　“是你不舒服吗？抱歉，我现在只能……”

　　向导抬头，用那只缠着绷带的手轻轻握住哨兵的，将蝴蝶停到他肩头想做些安抚，但哨兵的脸色还是阴沉，他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盖在沈曜的手背上，让他正视着自己：“沈曜，你听我说。”

　　“好的？”沈曜权当地塔将降大任于他俩，坐直了身子：“你说。”

　　“地塔给我发了十年工资，应该足够在宜居地任何地方买一座还不错的房子。”贺沉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讨论研究院的新选址：“等你的伤好了，我可以申请解除匹配，送你离开地塔，回你的家乡，开始新生活。”

　　沈曜有点愣住了。

　　他真没想到贺沉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最后讲出来的是这种话，还上赶着给刚见几面的人送钱——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出一个好字，下一秒贺沉的十年工资就会悉数转移到自己的账户里。

　　沈曜有点想笑。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有什么事情触动了关于“愉悦”的情绪。

　　他突然就很想逗贺沉玩一下。

　　向导勉强压下心绪不表露于面上，稍微偏过头和哨兵对视：“嗯，我懂了，这是在赶我走？”他顿了顿，看到对方的表情露出讶异的神色后才轻飘飘的说出后半句话：“但是……母亲其实一直在带着我流浪，我没有所谓的家乡，现在还有联系的亲人似乎也只剩你了。怎么办呢？”

　　沈曜说这话时脸上的笑意不变，语气也很是轻松。饶是如此也够了，贺沉的表情已经怔愣住，他真的没有考虑到这样的情况，那他说出这样的话，本质上比小姨和地塔加起来都还要傲慢，是真正完全的……将沈曜的心情视作无物。

　　他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的说要把一个精神和身体都备受打击的人送去举目无亲的地方？

　　他真是疯了。

　　贺沉猛地站起来，肩头的蝴蝶随即被惊飞，椅子腿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过量的负面情绪席卷上来，他的脸色甚至有些发白：“不——不是。我没有要把你赶走的意思，我只是……”他越急着解释越是说不出话，黑狼倒是行动派，说不明白就不说，只管一下子扑到沈曜的床上，把大脑袋拼命往向导怀里钻，尾巴也甩起来。

　　“……我只是想要你自由，没有想赶你走，真的。”他好不容易表达出自己的本意，无措地朝沈曜伸手，似乎想抓住他的肩膀，又猛地想起来向导还在病期，于是硬生生截住了自己的动作，呆立在原地。

　　沈曜实打实的给他吓了一跳，刚才那句话里“没有家乡”不假，但“赶走”真的是玩笑话，于他而言离开地塔与否都无所谓，更何况时逸已经到了地塔，他和贺沉解除这次匹配只是时间问题，但哨兵解释的慌乱神色不是假的，连精神体往自己身上拱都忘记拦了。

　　似乎沈曜的意愿，对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个人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

　　向导产生了不真实的链接感，他们明明只是因为沈落云才产生亲缘，这是他们见面的第三天，但如果现在要他选择的去处的话，他突然更倾向于地塔了。

　　沈曜伸出手，揉了揉黑狼的颈部毛发，又抬头看向贺沉：“开玩笑的，别紧张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他顿了顿，又笑起来，轻声补充道：“况且我也更倾向于留在地塔，毕竟空塔给予了我足够高的精神力，那我就应该以此为人类做些什么，不是吗？”

　　蝴蝶在空中盘旋一会，终于又悠悠的降落到哨兵的肩头，振翅企图做出安抚，而贺沉看着面前的向导，感到刚才失态的情绪和心跳逐渐回归平稳，理智却反复拷打着精神，谴责着自己是个相当的不负责的家伙。

　　责任。他心想，既然如此，那我就负责让他对地塔有归属感。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就像不懂如何让人在宜居地生活一样，贺沉也不懂怎么让人尽快对一个地方产生“家”的感觉。第一先遣队队长可以轻易解决突袭的异兽潮，却解决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柔软事件。

　　家的感觉，那就是需要家人吧？他是小姨的孩子，那就和自己是平辈，按年龄来说……

　　贺沉脱口而出：“那我要叫你哥吗？”

　　“?”

　　沈曜这下真的绷不住了，短暂的怔愣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啊……你要是愿意的话。”

　　主角哥上赶着给我当弟弟不要白不要。

　　瞥见贺沉开始充血的耳根，沈曜及时收敛了笑声，轻咳一声，正要再说点什么，贺沉的终端手环传来通话提示，眼看着哨兵如蒙大赦逃向走廊，沈曜摸着黑狼的狼毛，和它说人话：“哎，大狗，我当贺沉的哥哥，你不会生气吧？”

　　黑狼嗷一声，选择性听不懂人话，趁本体和医护人员都不在的这么个好空档舔到了沈曜的脸。

　　向导擦着它舌头舔过的地方点头，这应该是完全不生气的意思。

　　贺沉结束通讯回来就看见黑狼耷着的舌头和沈曜擦脸的动作，在原地无奈一秒，最后破罐子破摔认命了：基于他们的匹配值，这家伙就是会很黏沈曜，拦也拦不住，反正精神体放松了他也会感觉精神图景稳固些，沈曜本人也不在意的样子……

　　自己得了便宜还是不要卖乖的比较好。

　　“抱歉，现在研究院需要我过去一趟。我明天再来看你，沈曜……哥。”他报备行程，最后那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谈笑间真和主角哥处成兄弟了。

　　沈曜倍感神奇，这下没准他以后还能和传奇鸳鸯坐一张桌上斗地主。

　　“你不习惯的话，叫沈曜就好。”沈曜站起来，将他送到电梯口，眯着眼笑道：“去吧。下次见。”

　　黑狼原本只是在沈曜脚边踱步，听完这话后“矜持地”咬了咬他的衣摆。向导笑起来，俯下身揉了揉它的脸盘子：“好好，你也下次见。”

　　——斗地主的时候还能有狗摸，有点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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