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婚沉沦

　　挂了电话，裴肆野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明霜的微信头像上。

　　明霜的头像是一只圆滚滚的奶牛猫，黑白相间的容貌蓬松得像软绵绵的云朵，圆圆的小脑袋仰得很高，眼睛圆溜溜的看着空中的羽毛逗猫棒，粉色的小山竹微微抬起。

　　裴肆野的薄唇微勾了一下，指尖退出微信拨通了老宅的电话。
　　“妈，是我。”

　　“肆野？”电话那头的徐女士先是一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

　　“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情？”

　　裴肆野漫不经心地靠在座椅上，目光看向前挡风玻璃外斑驳的树影：
　　“你跟爸不是打算给我相亲找对象？”

　　“是啊，怎么？你终于想通了？”

　　手机那头的徐女士一惊喜：
　　“喜欢什么样的跟妈说说，是要温柔的还是活泼的？家里条件要不要匹配？妈现在就着急我的闺蜜团一起帮你物色物色，保证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

　　徐女士的话想连珠炮似的，那语速快得像是恨不得立刻飞到儿子身边刨根问底。

　　要知道，她这个儿子从小就叛逆，家里本想培养他好好接手公司，结果他偏不听，偏偏要跑出去开赛车。
　　现在跟他同龄的早就成家立业，结果这里还在开赛车。

　　徐女士甚至严重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个“车性恋”。
　　简而言之就是跟打算跟赛车领证结婚，过一辈子的那种。

　　这突然打电话回来说想相亲？
　　这可把她给激动坏了。

　　“我已经有人选了。”

　　手机那头被打断的徐女士沉默了两秒：“谁？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妈，你知道的。”

　　裴肆野单手握上方向盘，指尖轻点着，淡淡道：
　　“叫明霜。”

　　“明......”

　　徐女士一顿。
　　紧接着手机那头就传来了她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那高八度的声音：

　　“明霜？！”

　　这不是从小跟她外甥裴璟定下娃娃亲的那姑娘？！

　　徐女士自然是知道明霜，从小就常常会出现在她那外甥家中。

　　那时候徐女士觉得这小姑娘水灵，也喜欢得紧，本想着给裴肆野张罗个娃娃亲。
　　只可惜晚了一步，带着裴肆野再去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跟裴璟定下了婚约。

　　后来明霜失了明、父母也因病早逝，成了孤女。
　　裴璟那孩子也不懂事，很多次反抗家里要悔婚，但都被长辈们回绝。

　　今天本来是两人领证的日子，结果倒好。
　　裴璟直接买了机票飞到了国外，还嚣张的把落地照发在家族群里，气得家中几位长辈当场拍桌子。

　　现在这一大家子人都围在一起愁眉苦脸的商量着这事该怎么收场。
　　毕竟这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说裴家欺负孤女，悔婚失言，恐怕裴家的名声多少会被影响。

　　徐女士还有些犹豫：“肆野，你不是在跟妈开玩笑吧？她可是跟你表弟有婚约啊......”

　　虽然徐女士承认自己也很喜欢明霜那个小姑娘，但抢弟弟的老婆......似乎也不太好吧。

　　裴肆野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裴璟都跑去国外了，要这莫须有的婚约有何用？再说了——”

　　“既然都是姓裴，他不娶，我娶。”

　　*

　　周六。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落进静谧的茶馆内，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龙井茶香，混着案头线香的沉水气息。

　　墙角立着的青瓷瓶釉色温润，里面插着几支盛开的白茉莉，花瓣莹白饱满，层层叠叠裹着鹅黄的花蕊，丝丝缕缕的香味与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交织。

　　明霜的脚踝早已经痊愈。
　　她穿着一身青绿色的旗袍，衣料是透气的杭绸，裙摆处绣着竹影，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衬得她身姿纤细窈窕。

　　她拄着盲杖，店员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包间门口。

　　“小姐，包间到了。”

　　她抬起手摸索着推开包间的门，一股熟悉的乌木沉香味扑面而来。

　　明霜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空洞的眼眸落在包间内，虽看不见，但她能够听到朝着自己这里靠近的细微脚步声。

　　“麻烦你了。”
　　低磁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应该是在跟她身旁的店员说话。

　　店员微笑带上门退了出去。

　　偌大的包厢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彼此的呼吸以及窗外偶尔吹拂而过的夏风。

　　“裴先生？”
　　明霜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震惊：“怎么会......是你?”

　　前两天在家中意外接到裴璟母亲的道歉电话,为了表示歉意,说给她约了一个新的相亲对象。

　　明霜本要拒绝，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眼睛看不见的。
　　但裴璟的母亲死缠烂打着劝说，让她就当做是走个过场。

　　明霜在来的路上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唯独漏掉了裴肆野。

　　裴肆野侧身扶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入包间内。
　　男人骨节分明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细腻的肌肤，温热的触感让明霜眼睫微颤。

　　裴肆野扶着她走到红木桌旁，帮她拉开椅子，待她坐稳后，才在她的对面坐下。

　　“我叫裴肆野，小姐你呢？”

　　明霜轻舔了下唇：“明霜。”

　　桌面上早已摆好了一套精致的白瓷茶具。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没想到跟我相亲的人竟然会是明小姐。”

　　裴肆野抬手提起茶壶，温热的龙井茶汤缓缓注入茶杯，发出轻微的“潺潺”声。

　　茶汤清澈透亮，浮着淡淡的茶香。

　　他将茶杯轻轻推到明霜手前，声音温和：
　　“尝尝看，这里的明前龙井，口感很鲜醇。”

　　明霜慢慢地端起茶杯，递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浓郁的茶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一丝清甜，回甘悠长。

　　裴肆野垂眸视线落在她瓷白的脸上，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装作漫不经心的开口：
　　“明小姐对结婚有什么看法？”

　　明霜摇了摇头：“没有看法......”

　　她眼睫微垂，端着茶杯的指尖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两分。

　　“当下我觉得我的情况不适合结婚。”

　　她的语气平静，脑海中不禁想起前几天裴璟说的话。
　　其实裴璟说的没错，现在的人怎么会愿意承担着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去娶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

　　在明霜看来，她也不愿因为自己看不见，从而耽误别人。

　　而此刻，坐在她对面的裴肆野。
　　她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看不见他的长相，可无论是什么样，明霜都觉得不该被她所耽误。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抱歉，裴先生。”
　　明霜当机立断地开口：“虽然我很感激你那天帮了我，但若是相亲谈论结婚这些，我恐怕只能跟你道声歉。”

　　裴肆野眸色微沉。
　　男人握着杯子的手缓缓收紧了几分。

　　沉默了片刻，裴肆野淡淡开口道：
　　“明小姐，其实是这样的。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明霜微怔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什么事？”

　　“我奶奶身体一直不太好，她老人家从小对我就特别好，只可惜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我能成家，这些年也一直催的很紧。”

　　裴肆野的嗓音很低，听起来语气中也有着几分落寞。

　　“最近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念叨催我结婚也更是厉害，所以......”

　　裴肆野撩起眼睫，漆黑深邃的眼眸落在明霜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上，抿了下薄唇，嗓音有些发紧：
　　“我想问问明小姐能否愿意跟我领证结婚？就一年。”

　　裴肆野没有撒谎。

　　他的奶奶卧病在床多年，可以说是吊着一口气。
　　每次回去看她，她都会伸出那双骨瘦嶙峋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询问着什么时候能够把孙媳妇带回来给她看看。

　　“一年？”
　　明霜有些难以置信的张了张唇。

　　“嗯，就一年。”
　　裴肆野的眸光落在女孩微张的红唇上，喉结微滚。

　　明霜沉默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

　　裴肆野说，在这一年的期限里只需要在长辈们的面前配合好，不要穿帮。
　　等一年期满，他们就和平离婚。

　　“我知道这样对明小姐不公平，所以在此期间我会按照每个月给明小姐大一笔钱，除去这个，明小姐有任何其他的要求都可以提。”

　　裴肆野见明霜始终沉默不语，顿了顿：
　　“当然，如果明小姐不愿意.......我完全理解，我只是不想奶奶带着遗憾......”

　　明霜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
　　“裴先生，如你所见，我看不见。”

　　“我知道，”裴肆野的视线始终都落在那双好看却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上，低沉的嗓音有些发涩，“这些从来都不是问题。”

　　他看着她的眼睛，想起过往她的那些遭遇，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裴肆野端起茶杯递到唇边，指尖轻微的有些颤抖着。
　　他本以为自己会是从容不迫的，但当明霜坐在他的面前，男人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忐忑。

　　“唯一的问题是——”
　　“明小姐愿不愿意考虑一下我刚才所说的？”

　　偌大的包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落进来，在两人之间的红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窗外夏风轻轻吹过传来轻微的“沙沙”声。
　　大片盛开的茉莉花被风吹得微微摇曳，细碎的花瓣落在窗台上。

　　裴肆野没有半点不耐，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眼前的少女眼睫微垂，阳光洒在她瓷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柔意。

　　他没有把握，但无论如何他都会尊重她的选择。

　　若是明霜不愿意，那他就再想想别的办法，总之......
　　只要结果是她，就好。

　　片刻后，明霜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撩起眼睫。

　　这么多年来她身处在黑暗中，即便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照料自己的生活，可明霜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而如今，裴肆野让她帮忙。
　　虽然不过是个为期一年的协议婚姻，但再怎么样也让明霜找了一点点自己存在的价值。

　　她还有用处。
　　不是一无是处的废人。

　　“裴先生。”

　　裴肆野的心被提了起来，像是再等待着最后的宣判结果。

　　眼前的少女轻咬着唇，轻软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在安静的包间内响起：

　　“今天领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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