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天方路到了。
　　随着机械女音的响起，公交车缓缓停下，周砚关上手机，下车。
　　在熄屏的最后一秒，手机发出滴的一声。
　　消息一闪而过。
　　妈妈：见到老师了吗？新学校怎么样？

　　天方路位于宁城的边缘，十几年来经济迅猛发展，但这条老街却还是九十年代的模样。
　　一张巨大的海报在经年的风吹日晒下，变得模糊发黄，一半在墙上，另一半在风中摇曳，只能依稀看出是上世纪红极一时的女星。
　　街边零散的开着几家小店，看店的老大爷翘着二郎腿闭着眼，听着匣子里咿咿呀呀的唱曲声。玻璃窗下一只黄白相间的橘猫正在小息，听见脚步声才睁开眼，看清来人后又立马闭上眼。周砚蹲下身，伸出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小橘猫很亲人，甩甩脑袋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周砚才站起身走进店里，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擦脸擦手。
　　原本闭着眼睛的老大爷听到动静，睁开眼看着他。
　　大爷姓孙，在天方路待了大半辈子。小时候周砚经常从家里跑出来，小小一个孩子，大冬天只穿了一件脱了线的毛衣站在屋檐下，一阵一阵的抖。孙大爷心好，就常常叫人进来避风烤火。
　　他在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一转眼都十年了。
　　“我换学校了。”
　　周砚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在收银台后面坐下。
　　“是你妈叫你换的？”
　　孙大爷点点头：“她也还算关心你，总不能叫你就在这里待一辈子。”
　　周砚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换到哪个学校去了？”孙大爷继续问。
　　“一中。”
　　“那挺好的，什么时候去报道？”孙大爷在心里想了想，现在都已经十月了，人家学校都开学一个月了。
　　“已经去报道了，回来收拾东西。”
　　孙大爷道：“钥匙就在那抽屉里，你自己去收拾东西，赶紧回去上课吧。”
　　周砚拿出钥匙，往外走。
　　身后，孙大爷沙哑缓慢地声音响起：“没事少回来，别再和辉子他们那些人搅合在一块。”
　　周砚没应声。

　　周家的老房子比孙大爷开的店还要偏很多，周砚一路往里走。路上遇到几个熟悉的阿姨婶子见了他都有点惊喜。
　　“还以为你和你妈妈不回来了呢？没想到还能再见到？”
　　叶双英看着周砚长大，她凑过去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跟你妈妈在一起要好好学习，不要和以前一样。”她看见周砚脸上的伤，露出关心的神情：“你这个伤要擦药的，不要不在乎。阿姨回去给你拿点药，你擦擦。”
　　中年妇女的动作很快，立马进了自己家。
　　周砚找了个阴凉地方站着等她出来。
　　叶双英很快就拿着药出来了，她也忙，把药往人手里一塞就走了。

　　周家是很典型的四合院，正房周砚没进去，只去了自己睡的偏房。
　　房间不大，胜在整洁。周砚找了个书包把书桌上的试卷资料塞进去，连同叶双英的药一同丢进去。
　　换了新的学校，以前的课本已经没什么用了，周砚的目光在那些略微破旧的书上停留了一会，拎着书包走了。
　　门外，郭宇听他妈说周砚回来了，从网吧急匆匆地跑回来。
　　“砚哥。”他一路跑过来，脸上的汗成串的往下淌。
　　周砚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你还回来吗？”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郭宇知道自己的兄弟是个有主意的，离开天方路，他也会有更好的出路。
　　“我不回来，我住哪？”
　　周砚冷冷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好像不太乐意我回来？”
　　一年前，周砚那个消失了十几年的生父终于有了消息，从顾芊中胸有大志但却事业失意的男人一跃成为了盛音集团的老总。
　　接到消息的顾芊立马带着周砚从破落不堪的天方街搬走。
　　奈何宁城这些年的外来户口越来越多，顾芊有心想让周砚换一个好点的学校都没那么容易。
　　于是只好派人陪周砚回天方街上课，要不是最近边南高中的事情闹得难看，周砚应该在这里上完高一的。
　　“哪有？这不是辉子他们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了，我以为你不想回来了。”
　　郭宇挠挠头：“辉子他们说最近怎么都联系不上你，叫我和你说声对不起。要不是那天你在他现在可能就躺在医院了。”
　　周砚点头：“让他下次做事好好想一想。”
　　郭宇看到他手里的书包问：“手续办完了？”
　　“嗯，今天就要上课了。”
　　”好好。“
　　郭宇点点头，退开两步：“那你赶紧走吧，别等一下迟到了。”
　　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说走就走了，哪怕周砚说自己还会回来的，郭宇还是有点伤心。
　　“下次回来，我叫上辉子他们吃顿饭，以后就没那么多机会见面了。”
　　“行。”

　　七班
　　讲台上，年轻的女教师捧着课本讲的如痴如醉，台下路陈青趁着她回身写板书的时候，将一颗话梅塞进嘴里。
　　何粟和她隔着一条过道，见此立马努努嘴，示意她自己也要。
　　“等等。”路陈青瞥了一眼还在写板书的老师，确认没被注意到，又飞快的往手心倒话梅
　　“路陈青。”一声怒喝。
　　拿着话梅瓶的手一抖。
　　路陈青一把将手里的话梅塞进嘴里，立马站起身：“我选A。”
　　几秒的沉寂后，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路陈青讷讷地抬起头，黑板上不知什么时候从随机变量的选择成了数列大题。
　　孟琼深吸一口气，看见她脸颊还鼓起一团，更气了：“你出去站着。”
　　路陈青用力吸吮一口在嘴里的话梅，瘆人的酸味在口腔里蔓延开，她狠狠打了个寒颤，目光在水瓶上停留了半秒，下一刻在孟琼凶狠的注视下，抱起桌上的试卷站到走廊上。
　　孟琼收起自己脸上的怒意，威严的目光扫过全班：“我知道大家都是刚刚来到新班级，都不太了解彼此，但是以后大家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就熟悉了。”
　　她的目光在几个一直低头的人身上稍作停留，“不要以为自己有点成绩了，就可以无视班规，挑战老师威严。希望大家以路陈青同学为戒，好好学习，不要再做与课堂无关的事情。”
　　挑战老师威严的路陈青此刻正在与嘴里的话梅做斗争。
　　路陈青支起课本挡住自己扭曲的面容，免得孟琼以为自己又在挑战她的权威。
　　她用力去吸吮那几颗话梅，口腔里蔓延出大量的诞水，酸味一路直冲天灵盖，连牙齿都发麻了，陈路青忍住身子的颤栗，将话梅的酸水往胃里咽。好一会酸意才退下去。

　　周砚过来的时候，陈路青已经把话梅解决掉，正含着话梅核到处看。
　　“喂”。她敲了敲窗户，在里面的人露出疑惑的神情之后，说：“借我张卫生纸。”
　　奈何一中玻璃的隔音效果太好，里面的同学皱着眉，嘴巴微张，明显没明白。
　　“纸巾”。路陈青隔空点了点他课桌上的纸巾。
　　靠窗的同学哦哦两声，拉开窗户，就要把纸巾递出去。
　　下一秒一只还沾着粉笔灰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该同学的纸巾。
　　递纸巾的同学一个激灵，双手抱头，将脸埋在桌上。
　　“掩耳盗铃呢。”
　　孟琼冷笑一声，她看了半天，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了。
　　“第二次了，路陈青，扰乱课堂秩序，写五百字检讨，下课前交过来。”
　　路陈青干巴巴地觑了她一眼，嗯嗯的点点头，只希望她能把纸巾给自己。孟琼没给，她像一个战胜的将军一样，拎着那半包纸巾回到讲台上。
　　周砚支着手，靠在走廊的墙上，静静的看着路陈青的脸色有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活像一个调色盘。
　　这位新见面的班长收回停留在纸巾上的目光后，终于发现了自己。
　　“新同学，你身上有纸巾吗？”她嘴里含着早就没味了的话梅核，说话的声音也含糊不清。
　　周砚把手一摊：“没有。”
　　路陈青沉默了。
　　“你连口袋都不翻一下，就这样敷衍我吗？”
　　“你的口袋里一定有纸巾吗？”周砚的目光在她外套口袋停留了一会：“要不你也找找。”
　　路陈青的纸巾早在中午擦鞋的时候用完了。
　　“行。”
　　她抻了抻胳膊，手伸进口袋就是一阵乱摸，随后掏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纸，打开，将话梅核吐进去，又揉成一个团扔进几米远的垃圾桶。
　　坐在垃圾桶旁边的同学“哇哦”一句，对她的掷投表示满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一点犹豫。
　　毕了，还向周砚挑了挑眉。
　　周砚当然没理她。
　　他脚一抬，站到了教室门口。
　　“报告。”
　　孟琼觉得今天真是奇怪了，一个个的不是上课吃东西就是说小话，现在还多了个迟到的。
　　“拿书，出去站着，五百字检讨。”
　　她头都没回，丢下一句话就要继续上课。
　　她以为下一秒那位不知道为什么迟到的同学会猫着腰从自己的课桌上拿走课本，再出去写一份检讨。
　　余光撇到门口的人一动不动，男生语气平平，说：“老师，我是新生，没有书本。”
　　孟琼停下讲课的动作，目光转向整个教室。
　　班上同学跟着孟琼的视线在教室环视一圈，发现除了路陈青的座位推着两叠书，没人在之外，第四组的靠墙的角落，孤零零的放着一张空荡荡的桌子。
　　孟琼感觉自己的偏头痛都要发作了，眉骨处一蹦一蹦的痛。
　　“你们班的班长呢？为什么不给新同学拿书？”
　　第一排的何粟弱弱的举起手：“班长在外面”。
　　孟琼都懒得去看路陈青了。“班长再写一份检讨交上来，至于你，”她点点周砚：“第一天上课就迟到不是理由，五百字，出去和你班长看一本书去。”
　　门外的路陈青心说，我可去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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