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没吃回头草

　　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牧子昂轻轻扶了下眼镜，转过身来正对着他：“这个方案不是最终版，还可以根据你的想法再调整。”

　　陶白一时语塞，实在想不出还能补充什么。

　　现在……该同意吗？还是拒绝？

　　虽说以后每次拍摄都得带上身边这个拖油瓶，但能省下的经费可不是个小数目。
　　所有开销全包……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陶白咬咬牙，最终在那点残存的别扭情绪和实实在在的利益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以前年轻不懂事，现在看来，那些恩怨不过都是鸡毛蒜皮的小打小闹。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会跟钱过不去？
　　但……就算跟钱过得去，但这钱是前男友的，我陶白哪怕露宿街头，也不能他给我我就收吧？

　　人活得再烂……也要有骨气！

　　他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谁知道你会不会反悔？”

　　“白纸黑字，只要你愿意，我绝不反悔。”牧子昂的语气依然诚恳。

　　“……切……随便你。”陶白抄起手，洋装不在意。

　　“好，我现在就去打印合同。”牧子昂说着便收起手机，起身就要往外走。

　　陶白下意识一个箭步上前，张开双臂拦在了对方面前：“倒、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这一次，牧子昂却罕见地听话，什么也没说，顺从地坐回了沙发。

　　独自站在客厅中央仍保持着大鹏展翅姿势的陶白顿时有些尴尬，他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默默收回了手臂。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继续谈合同的事，一只手就忽然被人轻轻握住。

　　牧子昂用掌心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低头仔细端详。

　　手心的伤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好了七八分。

　　“还疼吗？”牧子昂一边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他的手心，一边低声问道。

　　这过分亲昵的小动作让陶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呃……就一个小口子，用不着你操心。”他别扭地想抽回手，手腕却被对方稳稳攥住，动弹不得。

　　“不行，必须上药。”牧子昂态度坚决。

　　陶白实在不想跟他再有更多肢体接触：“我家没药。”

　　“我昨晚买了。”

　　“……“

　　一来一回，陶白彻底没了反驳的余地。

　　他只能任由对方牵着自己在沙发坐下，又眼睁睁看着牧子昂从房间角落拎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医药箱，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棉签蘸着凉丝丝的药水，在掌心轻轻擦拭，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疼吗？”牧子昂抬起头问。

　　陶白摇了摇头。

　　伤口本来就不大，药很快就涂好了。

　　牧子昂站起身将药箱收整好：“这些药你找个地方放着应急吧，我先下楼去打合同。”
　　他将其推到陶白面前，起身披上外套就又要离开。

　　这老小区偏僻得很，连家像样的打印店都难找。陶白自己平时需要打印些什么资料，都得厚着脸皮去朋友家蹭。

　　看他执意要出门，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这附近根本没有打印店，你还是别白跑一趟了。”

　　牧子昂回头，轻飘飘扔下一句。

　　“打印机我也买了。”

　　？

　　陶白愣在原地，看着那人消失在门后的背影。
　　这家伙……到底还有什么没买？

　　他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个多出来的医药箱，又环顾了一下这间熟悉又莫名变得有点陌生的出租屋。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牧子昂身上那股带着点冷冽木质香的气息，和他这充满烟火气的小空间格格不入。

　　陶白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试图把那股扰人的味道和那个扰人的人一并从脑海里甩出去。

　　他踱到窗边，下意识地往下看。

　　没过几分钟，就见牧子昂那熟悉的高挑身影从楼道里出来，手里果然没空着。
　　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方正纸箱被他稳稳抱着，步伐从容地走向楼道口。

　　还真买了？！陶白嘴角抽了抽，看着那人消失在视线里，心里五味杂陈。

　　他退回沙发边，一屁股坐下，目光又落在那医药箱上。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打开，里面琳琅满目，从感冒发烧到跌打损伤，各种常用药分类整齐，甚至还有几盒他常吃的胃药。

　　他记得自己是有胃病的，忙起来三餐不定时就会发作。
　　但他从来没跟牧子昂提过。

　　这家伙……是猜的，还是……观察出来的？

　　没等他想明白，门口就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这人居然连钥匙都配好了？！

　　陶白瞬间挺直了背脊，心里闪过几思后怕。

　　牧子昂抱着纸箱进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脱下外套，里面只穿着一件熨帖的浅灰色衬衫，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肩线。

　　他没多说话，径自拆开包装，开始组装那台崭新的打印机。

　　“你……”陶白看着他熟练地接着电源线和数据线，忍不住开口，“你至于吗？随便找个打印店不就完了？”

　　牧子昂头也没抬，专注地看着说明书，手指灵活地操作着：“附近没有。而且，以后总会用到。”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以后？
　　陶白被这个词噎了一下。
　　谁跟你有以后？

　　打印机发出嗡嗡的启动声。牧子昂这才直起身，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接上。

　　他做事的时候有种特别的专注，微微蹙着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认真。

　　陶白发现自己竟然在盯着对方出神，赶紧挪开视线，假装对茶几上的一个划痕产生了浓厚兴趣。

　　“过来看一下。”牧子昂忽然出声。

　　陶白磨蹭着走过去，站在他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屏幕上是已经排版好的合同文档，条理清晰。

　　“这里，”牧子昂鼠标光标停在一个条款上，微微侧过头，“关于后续拍摄的跟进行程，你看这样表述可以吗？如果有你觉得不方便的时间，可以提前标注。”

　　他这一侧头，距离瞬间拉近。陶白甚至能看清他镜架上细微的金属光泽，以及他颈侧因为刚才劳作而微微泛红的皮肤。一股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耳廓。

　　陶白不自然地往后仰了仰。

　　“随、随便，你定就行。”

　　“工作的事，不能随便。”牧子昂转回头，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严肃，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还有这里，赔偿金的支付方式，你看是分期还是一次性？”

　　“一次性！”谈到钱，陶白立刻清醒了。

　　“好。”牧子昂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快得让陶白以为是错觉。

　　他敲下几个键，打印机开始咔嗒咔嗒地工作起来。

　　趁着打印的功夫，牧子昂的视线落在陶白光着的脚上，“拖鞋呢？”

　　陶白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心急，忘了穿鞋，“要你管。”

　　牧子昂没说话，只是起身，走到玄关，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看起来崭新的毛茸茸的灰色拖鞋，弯腰放在他脚边，“穿上，别着凉。”

　　陶白看着那双明显不是自己风格的拖鞋，心里警铃大作：“这又是你买的？”

　　“嗯。”牧子昂坦然承认，“超市促销，买一送一。”

　　信你才有鬼！陶白腹诽，但脚底传来的凉意确实不好受。
　　他别扭地把脚塞进拖鞋里，大小居然刚刚好，柔软温暖包裹住冰凉的脚趾，暖暖的。

　　合同打印好了，牧子昂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连同签字笔一起递到陶白面前：“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白纸黑字，条件优厚得不像话。

　　陶白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甲方签名处唰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带着点豁出去的力道。

　　牧子昂看着他签完，自己也拿起笔，在乙方处签下遒劲有力的名字。

　　两个名字并排而立，隔了三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再次产生了关联。

　　“合作愉快。”牧子昂收起自己那份合同，向陶白伸出手。

　　陶白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刚刚还握过自己手的手，只飞快地碰了一下指尖，一触即分。

　　“事儿逼。”他嘟囔。

　　牧子昂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敷衍，开始收拾电脑和打印机：“我下午还有个会，先走了，药记得按时用，拖鞋……穿着吧。”

　　他顿了顿，看向陶白，“下次拍摄是什么时候？提前把行程发我微信。”

　　“……哦。”陶白干巴巴地应着，看着他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再次穿上外套，走向门口。

　　这一次，牧子昂在开门前停了一下，回头道：“对了，冰箱里我放了些牛奶和速食，你记得吃早饭。”

　　门再次关上。

　　陶白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冰箱前，拉开。

　　原本空荡荡的冷藏室里，果然整齐地码放着几盒鲜奶、酸奶和三明治。

　　他拿起一盒牛奶，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环顾四周，医药箱、打印机、脚上柔软的拖鞋、冰箱里的食物……这个家里，好像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侵入了太多属于牧子昂的痕迹。

　　他烦躁地揉了揉脸，倒在沙发上。

　　手机屏幕亮起，微信通讯录里多了一个新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片简洁的深空，微信名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

　　陶白盯着那个句号看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通过”。

　　几乎是同时，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刚刚那个是工作号。
　　【。】：这是私人的。

　　不是，谁问你了？

　　陶白撇撇嘴，没回复。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目光扫过手心上已经不太明显的伤口，又落到那双灰色的毛绒拖鞋上，最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好像……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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