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好型人格的崩塌

　　出租车停在一个小区的入口，林晚拖着行李箱，走进一家隐藏在小区里的、招牌闪烁着蓝光的胶囊旅馆。这是一种新型旅馆，有两人间、四人间、六人间，每张床都镶嵌在一个半封闭空间里，窗帘拉起来互不干扰，有些像是大学生宿舍。这种多人的房间不带独立卫浴，洗澡上厕所可以去共用的卫生间。这样的旅馆在大城市流行起来的主要原因就是便宜，在这个城市，酒店一间房间四五百，而住这里，一张床铺只需要不到二百元。

　　林晚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四人间有床位了，她没有犹豫地付款，拿了钥匙，打开房间的密码锁，里面已经有两个位于一层的床铺拉着帘子了。她把行李放进属于她的柜子里，便爬上楼梯躺进狭窄的空间里，帘子一拉，世界便被隔绝在外。

　　吴浩的刁难、李铭的嘲讽、破碎的感情……她本该被这一切压垮。但奇怪的是，此刻占据她心头的，却是明天那个项目评审。

　　两周前，“王蘑菇”临时丢给她一个项目，并许诺会有丰厚回报。那是一个品牌策划案，是公司已经合作了两年的品牌客户——“归朴”，这是一个本土香氛品牌，主打天然成分和记忆关联的香气，近些年成绩不错，已经积累了一波忠实客户。这个品牌一直是总监在跟进，这次总监希望把品牌周年庆的营销策划放给手下去做。“王蘑菇”为了表现，在大领导跟前立了军令状。然而转脸，部门王经理直接把活儿踢给了林晚，美其名曰“考验”，并且暗戳戳提示，要是方案出彩，期末给她高绩效评级。

　　这周是方案在公司内部的最后评估期限，而在公司评审以前，首先要在部门进行评选，领导择优上报给公司，进行最后的评审。林晚已经花了两周时间从头调研和制作，这是林晚期盼已久、能够证明自己价值的“敲门砖”。

　　林晚翻身趴在床铺上，用枕头垫着身体，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这份方案，是她打磨了无数遍的成果，PPT上每一个字，每一页排版，都凝结着她的心血。

　　在感情中，她输得一败涂地，但至少在工作上，她想要抓住点什么，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这不再仅仅是一个项目，这是她对抗全世界恶意、维系自我价值的，最后一根纤弱却坚韧的稻草。她一夜未眠，反复练习，直到嗓音沙哑，头脑昏沉。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微亮，林晚就去公共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刷了牙，简单化好妆。看着镜中眼色猩红的自己，暗暗加油打气，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意味。

　　公司会议室，气氛凝重。运营部门经理“王蘑菇”坐在主位，一侧是六个项目运营主管，林晚坐在最末，另一侧是相关同事。

　　这次一共有六个人提报方案，她紧张地听着前面同事的讲述，手心不断冒汗。默默在脑海里优化着自己的讲稿，设想着可能被问到的问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第五位同事结束发言时，她的紧张奇异地转变为一种渴望——一种即将展示自己心血、得到他人认可的迫切。

　　轮到她了。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台前，打开PPT，进入那个她演练了无数遍的世界。起初声音还有些紧绷，但随着讲解深入，她逐渐沉浸其中，逻辑清晰，表达流畅。这是她的领域，她为之付出全部心血的结晶。

　　讲解结束，台下响起掌声。林晚心中微微一松，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真实的浅笑。
　　然而，这笑意还未达眼底，便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

　　“怎么你们都觉得好？”经理“王蘑菇”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开口，目光锐利地盯向林晚，“这东西简直就是垃圾。林晚，和播客联合营销，你脑子怎么想的？播客的流量才多少？能有什么转化率？咱们做网红营销的，靠这个赚钱吃饭，你整出一个播客，你觉得你这个方案，客户会满意吗？”

　　林晚心里一咯噔。这个合作构想，她是基于该品牌的品牌基因和内涵，结合品牌过往选择的营销合作伙伴风格作为参考，提出的营销思路。她老实回答：“王经理，这部分是根据品牌本身的调性去做的，所以没有考虑之前传统的网红营销方案……”

　　“胡闹！”王经理猛地打断她，声音严厉，“你连客户现在真正要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做方案？你这套东西，根本就是纸上谈兵，能用吗？！”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产生一种灼烧感。林晚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领导的否定像一把钝刀，在她刚刚建立起的一点微薄自信上反复切割。她认为自己完了，不被人认可就像一座五指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出乎意料的是，在投票时，她的方案竟然获得全场最高票数。听到这个结果，林晚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被抽空，内心干瘪，无喜无悲。

　　散会后，王经理私下把她叫到一边，拍拍她的肩膀，语气听不出喜怒：“这次是我给你争取的机会，你去参加公司评选，别给我丢脸。前提是，回去把方案好好改改，把那个什么破播客的合作删掉！全部改成短视频网红营销，数据做漂亮点，我要看到百万级的曝光预测，明白吗？方案改好提前发给我确认。”

　　王蘑菇不等林晚回复，转身走了出去。林晚看着领导离开的背影，内心觉得不可思议，这到底是投票出来的结果，还说是领导给的机会，刚才不是说方案是垃圾吗？

　　公司级评选就在后天，王经理那句“数据做漂亮点”，像魔咒一样盘旋在她脑海里。

　　她知道该怎么做——从公司的网红里多挑选一些，把流量数字做高，让最终的数字看起来更诱人。这是职场潜规则，大家都心照不宣。

　　可她看着自己原本那份有些保守的营销方案，那是她基于品牌基因建立的城堡。现在，她要亲手拆毁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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