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冬天

　　空调嗡嗡作响，王冬说累了，房间里安静下来。
　　时钟咔哒咔哒转到五点，街道经过一天的炙烤，热哄哄的。窗户的玻璃照出王冬的脸，该回去了，晚上烧仔排萝卜汤吃。
　　“回去了。”王冬简单的告别，穿上楼梯门口的鞋子。梁冰玉淡淡的看她，白皙的脚脖子，怎么也压不垮的肩膀，和装有笑意的眼睛。
　　又和她对视了……
　　王冬穿好鞋，没走，等着她。
　　“再见。”梁冰玉心领神会，是等着自己说再见呢，小鬼头。
　　王冬走了，梁冰玉放松的躺在床上，灵敏的鼻子闻到一点她的味道，和狗待久，人身上一股小狗味。
　　打开窗户。梁冰玉想想，还是喷几下平常用的香水，盖住某人在床尾留下的狗味。
　　天渐渐擦黑，王冬走在路上，影子在身后拖的长长的。
　　回去的王冬忙碌起来，洗菜切菜切肉，起锅烧油，准备晚饭。贾勇坐在客厅，厨房门对着客厅，正好能看见王冬。
　　“我们小时候才苦，很小就得去田里割麦子，一家里五个孩子嘞，养都养不起啊。”贾勇回忆起过去。
　　“是很苦，不容易。贾叔，我昨天去河里抓了好多虾，养在门口的白色塑料桶里，你拿去喂乌龟吧。”王冬边炒菜边说。
　　“昨晚上你很晚回来，是去河里抓虾了？”贾勇睁大眼睛，嘴里的烟也不抽了。
　　“嗯。看它们食欲不好，想着给它们换换口味。”王冬把菜端到桌上。贾勇不说话了，起身也去厨房里端菜。
　　昨天的贾勇工作不顺，被领导指鼻子大骂，“我侄子家养的猪都比你聪明！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什么狗屎！”
　　领导整整骂了他一下午，贾勇憋了口怒气在胸口，无处发泄，正好碰上王冬九点多还没回来，怒火中烧，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你坐着休息。”贾勇比王冬先一步拿起扫把，扫地上的瓜果壳，大大的方脸被白炽灯一渲染，也柔和起来，大浓眉也舒缓下来。
　　李阿姨年轻时候看上他，是因为贾勇直肠子，怕老婆，没歪心思，和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在镇上也算得上是一个帅小伙。
　　这门婚事是李阿姨主动的，因为镇上知道她的，就肯定知道她的暴脾气，没一个男的喜欢她。李阿姨找东边的媒婆一合计，先把人骗来，再甜言蜜语狂轰乱炸，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把贾勇哄的迷迷糊糊，对李阿姨言听计从。
　　俩人领结婚证后，李贤芳大笑，
　　“老娘我终于不用装文静了！”
　　妆也不化了，普通话也不说了，爱心便当也不给贾勇做了。
　　贾勇才知道自己上当，后悔不已，可是也来不及了。回家找父母哭诉，却被老爸打了一顿。
　　李贤芳早就去过贾勇家，把他家里的父母哄得开开心心，光是买礼品的钱就花了一百二十块钱。在当时，一百二十块钱是普通工人四个月的工资了。贾家父母觉得脸上有光，不同意儿子离婚。
　　打打闹闹，扔碗丢筷子的吵架，脸红脖子粗的互怼，互相嫌弃的相互扶持，也过了半辈子，如今五十岁的夫妻俩比以前和睦许多。
　　昨晚上，是夫妻俩这几年因孩子贾茹吵架之后的唯一一次吵架。
　　李贤芳第一次看见王冬，把她错认成自己的孩子贾茹。
　　爱笑的贾茹，会甜甜的叫妈妈的贾茹，会在家等着妈妈回来的贾茹，还是小孩子的贾茹。
　　冬天，白龙镇少见的下雪。
　　“我的孩子…”李贤芳呆愣愣的看着王冬，脏兮兮的衣服，灰扑扑的脸蛋，惨白的嘴唇。很瘦，风一吹好像就能把她吹走。躺在病床上的女儿，也是那么的瘦，脸色惨白，李贤芳眼眶发红。
　　“妈妈在这里。”李贤芳抱起昏迷的王冬送往医院，血染红她棕色的雪地靴。
　　白龙镇地处南方，很少下雪，下一次雪够白龙镇的人回忆很久。
　　路上包裹严实，出门带孩子玩雪的家长很多。
　　李贤芳不再羡慕别人家有孩子，她怀里就是老天爷赐给她的孩子，洁白又纯净的孩子。
　　哭着哭着，李贤芳笑出来，笑得胸口发痛，哭得眼睛发肿。
　　路过的护士三回出诊室，观察她的状态，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又哭又笑的，担心的目光落在这个母亲身上。李贤芳顾不上解释，因为关于女儿的回忆淹没了她。
　　贾茹从小就让人省心，读书好，性格也好，俩个脾气硬的人，反倒生出一个性格温和的孩子。贾茹考上了金乌市最好的医科大学，毕业后成了内科医生，年轻，有前途。
　　意外在常年忙碌中悄然酝酿，在最平常的一天，突然爆发。
　　肝癌晚期，医生说，回家吧，家里人好好陪陪她。
　　这话像晴天霹雳，海水倒流，厉鬼索命一样钻进李阿姨的耳朵里，站着的贾叔腿软的快要跪下，扶住桌角才没晕倒。
　　回家的夫妻俩大吵一架，质问，“你怎么不多关心孩子？孩子怎么会得这个病？你是怎么做父母的？”
　　我们是怎么做父母的，晚期了才发现孩子生病，李阿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崩溃的大哭。哭完又赶忙联系姐妹，联系自己工作的医院里的熟人，问哪家医院看肝癌最好。
　　贾茹没熬过化疗，病情急剧恶化，平时的小毛病加上肝癌，身体里的平衡有一点破坏都是致命的。
　　“李阿姨，李阿姨。”护士担忧的声音，把李贤芳拉回现实。
　　“我女儿怎么样了？”李阿姨平静下来，眼角的皱纹加深。
　　“已经脱离危险了。医生开了住院单。一方面是，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中，需要补液和监测体征。另一方面是，营养不良，醒来后也很虚弱，需要调理。住院对她来说是现在最好的选择。”护士耐心的解释，边说边轻轻拍李阿姨的背安慰她，“住院静养会好起来的，能治好。”
　　这回，妈妈终于没来晚。
　　雪花纷纷扬扬，温柔的飘落在发梢，泪水融化。
　　我的孩子，妈妈爱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