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误

作者:云岫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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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炉


      从冷院出来,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廊下的灯笼亮得晃眼,橘红色的光晕裹着深秋的寒气,落在青砖地上,像铺了层碎金。来往的丫鬟仆妇都行色匆匆,手里端着铜盆、捧着衣物,见了沈微婉,要么低着头快步走过,鞋尖擦着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要么就偷偷投来几道好奇又带着鄙夷的目光,像小石子似的砸在她身上。
      沈微婉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膝盖上的伤虽然没好利索,走快了还隐隐作痛,每一步都像踩在细针上,但她不想让人看出半分狼狈。那点疼算什么?冷院里比这疼十倍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这点皮肉酸麻,不过是风刮过皮肤的轻痒。
      刚走到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就撞见了沈清瑶。
      她身边跟着两个贴身丫鬟,一个捧着暖手炉,一个提着食盒,正说说笑笑地往花园去。沈清瑶身上穿的藕荷色纱裙,比中秋宴那天的还要精致,裙摆上绣着细密的缠枝莲,银线勾边,走动时闪着细碎的光,像把揉碎的星星撒在了裙角。
      “哟,这不是三妹妹吗?”沈清瑶像是刚看见她,夸张地捂了捂嘴,眼里却满是戏谑,“禁足期满了?看来母亲的惩罚,也没让你长多少记性嘛,走路还是这么冒失。”
      沈微婉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她:“姐姐说笑了,妹妹只是在赶路。”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把沈清瑶话里的刺轻轻挡了回去。
      “赶路?”沈清瑶走近几步,身上的熏香混着蜜饯的甜气飘过来,压过了沈微婉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气说,“去见母亲?妹妹可得想清楚了,母亲现在正火大呢,你这时候去,怕是讨不了好。”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母亲正愁找不到由头发脾气呢。”
      沈微婉心里咯噔一下。老夫人病了?王氏向来拿老夫人当幌子,若是老夫人真不舒服,王氏怕是更有理由折腾她了。但她面上依旧平静,只淡淡道:“多谢姐姐提醒。”
      “站住!”沈清瑶见她要走,伸手拦住她,“妹妹就这么走了?不谢谢姐姐的‘提醒’吗?”旁边的丫鬟也跟着帮腔:“就是,三姑娘也太不懂规矩了,二姑娘好心提醒你,你倒好,连句像样的谢语都没有。”
      沈微婉抬眼,直视着沈清瑶:“姐姐若是真心提醒,妹妹自然感激。可姐姐若是想看着妹妹出丑,那这‘好意’,妹妹心领了。”她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锐利,像冬日湖面结的薄冰,看着透亮,碰一下却能划出血。
      沈清瑶被她看得心里莫名一慌,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她没想到沈微婉在冷院里待了半个月,性子倒烈了些,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你……”她语塞了片刻,又强撑着扬起下巴,“牙尖嘴利!我看你是在冷院里待傻了!”
      “姐姐若是没事,妹妹就先告辞了。”沈微婉不再理她,绕过月亮门,径直往后院走去。身后传来沈清瑶气急败坏的声音:“哼!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她却没回头,脚步稳得像钉在地上的桩子。
      老夫人的院子在侯府最深处,平日里清静得很,只偶尔有几个贴身丫鬟走动。今日却不同,院门口守着两个小厮,廊下还站着几个端药碗的丫鬟,脸上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连走路都踮着脚,生怕弄出声响。
      沈微婉走到院门口,一个老妈子连忙迎上来:“三姑娘?夫人在里面等着呢,让您进去就直接去正屋。”她的语气算不上热络,却也没有怠慢,许是看她刚从冷院出来,又或是忌惮老夫人的病,没敢多说什么。
      沈微婉点点头,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正屋里暖烘烘的,地龙烧得很旺,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苦得发涩,混着淡淡的檀香,倒也不算难闻。王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旁边站着几个伺候的丫鬟,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王氏捻佛珠的“沙沙”声。
      上首的软榻上,躺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是老夫人。她盖着厚厚的锦被,只露出一张脸,脸色蜡黄得像陈年的宣纸,嘴唇干裂起皮,呼吸也有些急促,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样子确实病得不轻。
      “母亲。”沈微婉走上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女儿给母亲请安。”
      王氏没理她,直到手里的佛珠捻完一圈,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知道错了吗?”
      “女儿不知。”沈微婉抬起头,目光坦然,“女儿在冷院反省多日,只知中秋宴上是姐姐不慎撞到漆盘,并非女儿故意为之。若母亲指的是这件事,女儿没错。”
      “你还敢顶嘴!”王氏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落在描金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到了现在还不知悔改!老夫人病着,你不在冷院里好好思过,出来就惹是生非,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女儿没有惹是生非。”沈微婉挺直脊背,像株被风吹却不折的芦苇,“女儿刚从冷院出来,一路直奔这里,连旁人都没接触过,何来‘惹是生非’一说?”
      “还敢狡辩!”王氏指着她,气得手指都在抖,“方才清瑶来说,你在月亮门那里对她出言不逊,顶撞于她!这还不算惹是生非?”
      沈微婉心里冷笑。果然是沈清瑶告的状,来得倒快。她早该想到的,沈清瑶向来喜欢在王氏面前搬弄是非,不过是想看她挨罚罢了。
      “女儿只是与姐姐说了几句话,并未顶撞。”她平静地解释,“当时月亮门那里有不少洒扫的婆子,姐姐若觉得受了委屈,大可让当时在场的人来对质。”
      “你还想让下人来对质?”王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个庶女,也敢质疑嫡姐的话?我看你是在冷院里待得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顺手抄起旁边茶几上的戒尺,那戒尺是紫檀木做的,带着温润的光泽,却也沉甸甸的,看着就知道打在身上定然疼得厉害。王氏握着戒尺,扬起手就要朝沈微婉身上打去。
      “住手!”
      软榻上的老夫人忽然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氏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却还是悻悻地转过身:“母亲,您醒了?要不要喝口水?”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在沈微婉和王氏之间打了个来回,最后落在王氏身上:“多大的事,值得你动这么大的气?我这老婆子还没死呢,就容不得小辈说句话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王氏心上。
      “母亲,这丫头太不像话了!”王氏连忙收起戒尺,语气里带着委屈,“顶撞姐姐,还敢在您病着的时候惹事,不教训教训她,以后怕是更无法无天了!”
      老夫人没看她,目光落在沈微婉身上,见她跪在地上,膝盖处的裙摆因为之前在冷院跪久了,隐隐透着些不自然的褶皱,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就是微婉?”
      沈微婉心里一紧,没想到老夫人会突然叫她,连忙应道:“是,孙女给祖母请安。”
      “起来吧。”老夫人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地上凉。”
      沈微婉依言站起来,垂着手站在一旁,心里却打鼓。老夫人留她做什么?她在这侯府里向来不起眼,老夫人怕是连她的名字都记不清,今日怎么会……
      “你在冷院里待了半个月?”老夫人又问,呼吸依旧有些急促,说几个字就要歇一歇。
      “是。”沈微婉低声应道。
      “身子怎么样?”老夫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像春日里融化的第一缕雪水。
      沈微婉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夫人会问这个,眼眶忽然有点热,连忙道:“劳祖母挂心,孙女没事。”冷院里的日子自然不好过,硬邦邦的床板,冷冰冰的饭菜,还有夜里吓人的老鼠叫声,但这些她不想说。
      老夫人盯着她的膝盖看了片刻,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肩膀都在抖,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旁边的大丫鬟连忙上前给她顺气,又端来温水喂她喝下,折腾了好一会儿,老夫人才缓过来,喘着气说:“咳咳……我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你们这些小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清瑶是嫡女,该有嫡女的样子;微婉是庶女,也该有庶女的本分……一家人闹成这样,像什么话!”
      王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辩解几句,却被老夫人一个眼神制止了,只能低头道:“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媳没管教好她们。”
      老夫人摆了摆手,像是没力气多说:“行了,都出去吧,我想歇歇。微婉留下。”
      王氏和屋里的丫鬟都愣住了。让沈微婉留下?王氏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敢违抗,只能不情愿地带着人退了出去,临走时还狠狠瞪了沈微婉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老夫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沈微婉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老夫人留她做什么?是想替王氏教训她吗?可看老夫人的样子,又不像……
      “过来。”老夫人对她招了招手,枯瘦的手指在锦被上轻轻动了动。
      沈微婉依言走到软榻边,低着头不敢看她,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抬起头来。”老夫人说。
      沈微婉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头。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打量着,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在透过她看别人,又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那目光并不锐利,反而有些温和,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
      “你娘……是柳姨娘?”老夫人忽然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是。”沈微婉心里一动,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突然提起生母。生母柳姨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印象里总是穿着素净的青布裙,在小院子里种满了草药,身上总带着淡淡的药香。
      老夫人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藏着好多说不清的滋味:“柳氏是个好姑娘,可惜……命薄。”她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像是看到了过去的日子,“她刚进府的时候,才十六岁呢,梳着双丫髻,总爱在我院子里的花园里捣鼓那些花花草草,说能治病。那时候你还小,总跟着她,像个小尾巴,她走到哪你跟到哪,手里还攥着片破叶子当宝贝……”
      沈微婉的眼眶瞬间热了。她没想到,老夫人竟然还记得生母,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那些模糊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生母蹲在花园里翻土,她就蹲在旁边捡小石子;生母给草药浇水,她就拿着小水壶跟着洒;生母教她认草药,说这个是蒲公英,那个是薄荷,她就歪着头重复,记混了还会被生母轻轻敲一下额头……
      “祖母……”她哽咽了,说不出别的话。
      “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了。”老夫人摆摆手,脸色又沉了沉,呼吸也更急促了些,“我这病,太医院的太医来看过好几次,开了不少方子,都不见好。你既然懂些草药,帮我看看?”
      沈微婉愣住了。让她给老夫人看病?
      她只是跟着生母学过些皮毛,认得出几种常见的草药,知道什么能消炎,什么能止痛,连正经的医书都没读过多少,怎么敢给老夫人诊脉?要是诊错了,耽误了病情,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过!
      “祖母,孙女……孙女只是略懂些皮毛,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她连忙推辞,手心都冒出了汗。
      “无妨,看看而已。”老夫人坚持着,伸出了手腕。她的手腕枯瘦,皮肤松弛,像晒干的树皮,上面布满了青筋,“我这身子,自己清楚。死马当活马医吧。”
      沈微婉看着老夫人枯瘦的手腕,又看了看老夫人期盼的眼神,心里犹豫再三。老夫人是侯府里唯一记得她生母的人,也是唯一对她露出过温和目光的长辈。若是拒绝,怕是会让老夫人寒心;可若是答应了,又怕自己本事不够……
      最终,她还是依言伸出手指,轻轻搭了上去。指尖传来的脉象很微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时快时慢,还带着一种滞涩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不通畅。这脉象不像是普通的风寒,倒像是……体内积了寒气,又有些气血郁结。
      她想起在冷院里学到的那些草药知识,活血草能化瘀,蒲公英能清热,还有一种叫“艾叶”的草药,生母说用来煮水泡脚,能驱寒暖身……
      “怎么样?”老夫人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平静。
      沈微婉收回手,沉吟道:“祖母的脉相有些沉涩,像是……寒气积在体内很多年了,又有些气血不畅。或许可以试试用艾叶煮水泡脚,艾叶能驱寒,再配上些活血的草药,比如活血草、红花,慢慢调理……”她说得很慢,声音越来越小,心里实在没底。这些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不知道对不对。
      老夫人却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艾叶驱寒,活血草化瘀……倒和柳氏以前说的有些像。那就试试吧。”
      她对外面喊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大丫鬟连忙进来:“老夫人。”
      “让人去取些艾叶和活血草来,再烧些热水,我要泡脚。”老夫人吩咐道,语气比刚才精神了些。
      “是。”大丫鬟看了沈微婉一眼,眼神里带着惊讶,大概是没想到老夫人会听一个庶女的话,但还是恭敬地应下了,转身快步出去吩咐。
      沈微婉站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揣了个乱晃的拨浪鼓。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若是老夫人的病情加重了,她怕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王氏本就看她不顺眼,到时候定会借机把她赶出侯府,甚至……
      可看着老夫人脸上露出难得的放松神情,她又觉得,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证明自己,能在这侯府里站稳脚跟的机会。生母教她的那些东西,总不能白白浪费了。
      热水很快端了进来,冒着滚滚的热气。大丫鬟按照沈微婉说的,把艾叶和活血草放进水里煮了煮,一股清苦又带着些微辛辣的草药香弥漫开来,驱散了不少浓重的药味。
      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把脚放进木盆里,水温刚好,不烫也不凉。
      “怎么样?烫不烫?”沈微婉连忙问,紧张得手心冒汗。
      老夫人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缓缓道:“不烫,暖暖的,很舒服。”那股暖意从脚底慢慢往上爬,顺着腿,到腰,再到胸口,像晒了太阳似的,连呼吸都顺畅了些。
      看着老夫人脸上露出难得的放松神情,沈微婉心里忽然踏实了些,像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里的灯光昏黄,映着木盆里翻滚的热气,映着老夫人平静的侧脸,也映着沈微婉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药味和草药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特别的味道,不刺鼻,反而让人安心。
      大丫鬟端来点心,老夫人没吃,只让沈微婉拿着。沈微婉掰了块绿豆糕,慢慢吃着,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老夫人忽然说:“柳氏以前也给我泡过艾叶水,那时候我总头疼,泡完脚就舒服多了。”
      沈微婉抬起头,看着老夫人,想听她说更多关于生母的事。
      “她还会做薄荷糕,用自己种的薄荷,清凉得很。”老夫人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些,“你小时候最爱吃,每次做了都攥着跑,糕渣掉得满身都是……”
      沈微婉静静地听着,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原来她和生母之间,还有这么多被遗忘的温暖片段。那些模糊的记忆像被拂去灰尘的珍珠,一点点在眼前亮起来:生母在月光下捣药的身影,自己抱着薄荷糕跑时裙摆飞扬的样子,还有老夫人此刻温和的眼神——原来这府里,真的有人记得她们母女,记得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细碎美好。
      “后来……”老夫人的声音轻了些,带着点疲惫,“她身子弱,总咳嗽,却还硬撑着给你熬药。有次下大雨,她淋了雨,病得厉害,还惦记着你夜里会踢被子,让丫鬟给你多盖层毯子……”
      沈微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温热的泪珠砸在手背上,像小石子落在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原来生母病着的时候,还在惦记着她;原来那些她记不清的夜晚,都藏着这样细密的疼爱。
      “祖母……”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老夫人抬手,枯瘦的手指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傻孩子,不哭。柳氏不在了,你还有祖母呢。”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沈微婉全身,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委屈。她猛地想起冷院里那些难熬的夜晚,想起被王氏刁难时的无助,想起握在手里那一点点草药带来的希望——原来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原来这府里,真的有可以依靠的温暖。
      “您的身子……”沈微婉吸了吸鼻子,看向老夫人,眼神里满是担忧,“孙女方才看您的脉象,寒气积得深,还得慢慢调理。孙女院里种着些驱寒的草药,明天给您送来?”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眼里的暖意像化开的春水:“好啊,祖母信你。就像当年信你娘一样。”
      这时,窗外传来丫鬟低低的说话声,是王氏派人来问要不要传晚膳。老夫人摆了摆手:“让她们先备着,我和微婉再说说话。”
      沈微婉心里一动,轻声说:“祖母,其实……孙女在冷院时,自己琢磨着配了个驱寒的方子,用艾叶、生姜和红花煮水泡脚,对风寒湿痹很有效,您要不要试试?”
      她怕老夫人觉得她胡闹,说完就紧张地攥紧了衣角。老夫人却眼睛一亮:“哦?说来听听。”
      “艾叶能驱寒,生姜性温,红花可以活血,三样放在一起煮,水温合适时泡上一刻钟,能把寒气从骨头缝里逼出来。”沈微婉一边说,一边回忆着生母留下的那本破旧药书里的记载,“要是再加上点当归,还能补气血呢。”
      老夫人听得认真,时不时点下头:“听起来很有道理,和你娘当年说的法子很像。就按你说的办吧,明天让丫鬟照着做。”
      沈微婉心里一阵欢喜,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原来自己学到的那些东西,真的能派上用场,真的能帮到别人。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老夫人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沈微婉连忙扶她躺好,掖了掖被角:“祖母歇着吧,孙女明天再来看您。”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枯瘦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让厨房给你留着晚膳,别又像在冷院时那样,啃干硬的馒头。”
      沈微婉鼻子一酸,用力点了点头:“嗯!”
      走出老夫人的院子时,月光刚好穿过云层,洒在石板路上,亮得像铺了层银霜。廊下的灯笼晃啊晃,映着她带泪的笑脸——那些藏在冷院的委屈,那些握在手心的草药,那些偷偷流过的眼泪,原来都在悄悄发芽,长成了可以依靠的力量。
      刚走到月亮门,就见张妈提着个食盒等在那里,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三姑娘,老夫人让人给您留的晚膳,还热着呢。”
      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一碟青菜,还有两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香气扑鼻。沈微婉接过食盒,指尖触到温热的盒壁,心里暖烘烘的。
      “多谢张妈。”
      “姑娘快趁热吃吧,老夫人特意吩咐灶上多放了些姜丝,驱寒的。”张妈笑着说,眼里带着真诚的关切。
      沈微婉坐在廊下的石凳上,小口喝着小米粥。粥里的姜丝带着微微的辣意,混着米香滑进胃里,暖得从里到外都舒服。肉包子的皮暄软,馅里的葱花香气十足,是她许久没尝过的热乎味道。
      她想起冷院里啃着干硬馒头的夜晚,想起被王氏刁难时的隐忍,想起刚才老夫人温柔的眼神——原来苦日子里藏着的甜,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像此刻碗里的姜丝,辣过之后,是久久不散的暖。
      正吃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沈清瑶带着丫鬟走了过来。她显然刚从王氏院里出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看到沈微婉手里的食盒,嘴角撇了撇:“哟,这不是三妹妹吗?老夫人留你吃饭了?倒是稀奇,我还以为老夫人不喜欢你呢。”
      沈微婉没抬头,继续喝着粥:“姐姐若是没事,就请便吧,别挡着月光。”
      沈清瑶被噎了一下,没想到她还敢顶嘴,走上前几步,故意撞了下食盒:“装什么清高?不就是被老夫人留了会儿吗?真以为自己成了香饽饽?”
      食盒里的粥晃了晃,洒出来一点在手上,烫得沈微婉缩了缩手。她放下勺子,抬眼看向沈清瑶,眼神冷得像月光:“姐姐若是闲得慌,不如去给母亲捶捶腿,总比在这里挡路好。”
      “你!”沈清瑶气得脸通红,扬手就要打过来。
      “二姑娘这是做什么?”张妈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个空盆,“老夫人刚歇下,若是被吵醒了,仔细您的皮!”
      沈清瑶的手僵在半空,恨恨地瞪了沈微婉一眼,又看了看张妈,最终还是没敢动手,跺了跺脚:“我们走!”带着丫鬟气冲冲地走了。
      张妈走过来,递给沈微婉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擦吧,烫着没?这二姑娘,越来越没规矩了。”
      沈微婉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粥渍:“多谢张妈。”
      “谢啥,都是应该的。”张妈笑了笑,“快吃吧,粥要凉了。”
      沈微婉重新拿起勺子,看着碗里温热的粥,心里想着老夫人的话,想着生母留下的药书,想着手里的草药——原来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坚持,真的能攒成对抗风雨的勇气。
      月光洒在粥碗里,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她小口喝着粥,慢慢嚼着包子,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美味。因为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冷院里那株无人问津的野草,她有了可以牵挂的人,有了能做的事,有了在这深宅大院里,好好活下去的底气。
      第二天一早,沈微婉就带着自己晒好的艾叶、生姜和红花去了老夫人院里。丫鬟们见她提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捆得整整齐齐的草药,都有些惊讶——这还是那个总是低着头、任人欺负的三姑娘吗?
      老夫人刚醒,精神好了不少,见她进来,笑着招手:“来得正好,我正等着你的草药呢。”
      沈微婉把草药递给旁边的大丫鬟,仔细交代:“艾叶要先用水泡半个时辰,生姜切片,红花用纱布包好,一起放进锅里煮,水开后再熬一刻钟,晾到温热就能用了。”
      大丫鬟连忙应下。老夫人拉着沈微婉的手,让她坐在床边:“昨天泡了脚,果然舒服多了,夜里没怎么咳嗽。”
      沈微婉心里甜甜的,像喝了蜜:“那孙女以后天天给您送草药来。
      “好,好。”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有你在,祖母这老骨头,还能多撑几年呢。”
      正说着,王氏带着沈清瑶进来请安。看到沈微婉坐在老夫人床边,两人都愣了一下。王氏的脸色沉了沉,沈清瑶更是满眼的不服气。
      “母亲,您今天看着好多了。”王氏走上前,语气带着刻意的温柔。
      “托微婉的福,好多了。”老夫人淡淡道,目光落在沈微婉身上,“这孩子懂事,给我寻了好草药,泡脚很舒服呢。”
      王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沈清瑶更是忍不住哼了一声:“不就是些野草吗?有什么稀罕的。太医开的药才管用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夫人的脸色沉了沉,“太医的药管用,微婉的草药也好用。都是为了我好,分什么贵贱?”
      沈清瑶被噎得说不出话,委屈地看向王氏。王氏连忙打圆场:“母亲说的是。清瑶也是关心则乱。微婉有心了,回头我让账房给你支些月钱,算作对你的奖赏。”
      她以为沈微婉会像以前一样感恩戴德,没想到沈微婉只是淡淡道:“谢母亲好意,月钱就不必了。孙女只是想给祖母治病,不是为了奖赏。”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好孩子,有你娘的影子。
      王氏和沈清瑶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却又不敢在老夫人面前发作,只能忍着气站在一旁。
      沈微婉看着她们隐忍的样子,心里没有丝毫得意,只想着待会儿要去采些新鲜的当归,给老夫人补补气血。原来不用争吵,不用辩解,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能站得稳稳的。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老夫人的银发上,落在沈微婉手里的草药上,也落在那两个各怀心思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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