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沈端的话语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你就这么想……约我出来？” 涟漪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无声扩散。

　　迟判与脸上的“真诚”面具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纹，但仅仅是一瞬。
　　他非但没有窘迫，眼底那簇火苗反而“噗”地一下燃得更旺了。
　　他微微向后靠了靠，学着沈端刚才的姿态，让自己看起来更放松，也更具有对抗性。

　　“沈总果然明察秋毫。”
　　他弯起眼睛，笑容里那点狐狸的狡黠再也藏不住，“那……我这点小心思，算是成功引起了您的注意吗？”
　　他直接把问题抛了回来，大胆，又带着点耍无赖的可爱。
　　沈端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年轻人确实有趣。

　　他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更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年轻、漂亮、以及那种混不吝的直白。
　　这种直白，在沈端充斥着算计和权衡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新鲜。
　　“注意？”沈端端起那杯温度正好的黑咖啡，轻轻啜饮一口，醇香在口腔蔓延。
　　他放下杯子，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目光平静地落在迟判与脸上，“迟先生弄出这么大动静，想不引起注意，恐怕也很难。”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是一种变相的默许。
　　默许了他的“别有用心”，默许了这场超出常规的会面。

　　迟判与心脏微微一跳，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沈端这样的人，厌恶蠢货，但也未必喜欢过于顺从的猎物。适当的挑衅和聪明，反而是叩开他心门的钥匙。
　　“那看来，我的策略虽然老套，但方向是对的。”

　　迟判与笑得更加灿烂，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天真又魅惑，“那么，关于赔偿方案，沈总更倾向于哪一种？清洗，还是定制？”
　　他把话题又拉回了“正事”，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交锋从未发生。
　　沈端瞥了一眼那份依旧摊开的文件夹，没有去看那些详尽的条款和报价。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迟判与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却又不会让人反感的审视。
　　“清洗不必了。”他语气淡然，“那套西装，我不会再穿。”

　　迟判与眼神微动。
　　是因为洁癖，还是因为……那套西装沾染了属于他迟判与的、带有标记意味的“意外”？他更倾向于后者。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的得意。

　　“至于定制……”沈端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迟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着装习惯，有固定的裁缝负责。”

　　这是拒绝。
　　迟判与心底刚升起的那点得意微微凝滞。但他没有气馁，反而顺着话头问：“是哪位大师的手笔？或许我可以……”
　　“不必。”沈端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他看了一眼腕表，一个准备结束会面的信号。

　　迟判与的心微微下沉。
　　难道就这样了？一次会面，一杯咖啡，然后各自回到原来的轨道？
　　就在他飞速思考着如何挽留时，沈端却做了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
　　沈端的目光，落到了那个装着蓝宝石袖扣的精致纸盒上。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拿起那对袖扣，在午后阳光下仔细端详。铂金的冷光与蓝宝石的深邃交相辉映，映在他平静无波的眼底。
　　“这个，”沈端抬起眼，看向因为他的动作而重新燃起希望的迟判与，语气听不出喜怒，“我收下了。”

　　迟判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沈端将袖扣放回盒子，然后，做了一件更让迟判与心跳加速的事——他拿出了自己的私人手机。
　　不是工作用的那一部。
　　“赔偿到此为止。”沈端操作着手机，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你的号码。”
　　迟判与几乎是屏住呼吸，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

　　几秒钟后，他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弹出。头像是一张夜间航班即将降落时舷窗外的城市夜空，微信名只有一个简洁的英文“#Duan”。
　　迟判与强压下几乎要溢出嘴角的笑意，手指微颤地点了通过。
　　沈端收起手机，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迟判与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我还有个会。”他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动作优雅从容，“咖啡不错，谢谢。”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迟判与坐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感觉自己的心跳声还在耳边轰鸣。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刚刚添加的联系人——“#Duan”。
　　这次他没有给他任何备注，只是看着那个简单的名字，指尖轻轻划过屏幕。
　　他收下了袖扣。
　　他主动加了他的微信。

　　这不再是默许他的靠近。
　　这几乎是……为他打开了一道门缝。
　　迟判与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却让他更加清醒和兴奋。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夜空头像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一片海滩，发布的内容也只是稀疏几张时间跨度极大的照片和几首歌，个性签名是……untouchable？
　　触不可及？

　　是指那部电影，还是代指他自己。
　　迟判与挑眉，无论是哪个都很有意思，你触不可及我便偏要触及你。
　　他打开对话框，指尖飞快地打字。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迫不及待的追问，只有一句：
　　「袖扣很配你。下次，试试我挑的咖啡豆？」
　　他将手机屏幕按灭，嘴角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漂亮又狡猾的弧度。
　　狩猎，进入了新的阶段。

　　而他，迟判与，从来都是最有耐心的猎人。

　　沈端回到位于陆家嘴中心大厦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暮色初临，华灯渐起，将黄浦江染成一条流光溢彩的缎带。
　　他放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目光掠过那空荡的袖口，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迟判与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像某种盯上猎物的、漂亮又执拗的小兽。

　　他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半杯麦卡伦，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晃。手机屏幕在此时亮起，是那条迟判与发来的微信。
　　「袖扣很配你。下次，试试我挑的咖啡豆？」

　　沈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视线在扫过对方头像时一顿，他这才发现年轻人的头像是一个模糊的、凑近镜头的半个脑袋，只露出柔顺的发丝和一双水亮灵动的眼睛，眼尾上挑，睫毛纤长。身后背景是被昏暗灯光照亮的天花板，整个人像一只好奇狡黠的小狐狸。
　　当然，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迟判与本人。
　　是属于年轻人特有的张扬和自信。

　　他看着那条信息，指尖在冰凉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敲击。
　　很聪明的一句话。
　　不提赔偿，不追问下次见面，而是用一个看似随意的“下次”和带有个人品味的“咖啡豆”，将两人的关系从“事故双方”悄然过渡到可能分享生活细节的、更私密的层面。
　　“很配你”三个字，更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和讨好。
　　他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发出这条信息时，脸上那混合着期待与狡黠的表情。

　　沈端没有立刻回复。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这座不夜城。
　　他享受这种掌控节奏的感觉，无论是在谈判桌上，还是在……这种微妙的关系里。他知道屏幕那端的人正在等待，这种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情绪的投入。
　　他并不讨厌这种投入。
　　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被精心“围猎”的感觉。

　　毕竟，猎人足够优秀，才显得猎物更有价值。

　　约莫过了半小时，当窗外的霓虹彻底点亮了夜空，沈端才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头像。
　　他的回复简洁得近乎吝啬：
　　「什么豆子？」

　　没有接受“下次”的邀约，也没有拒绝，而是将话题精准地限定在“咖啡豆”这个物品本身上。
　　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像是在说：展示一下你的品味，看看是否值得我给予你“下次”。
　　信息发出去后，沈端将手机放到一旁，重新拿起一份文件，似乎并未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有那么一丝，已经飘向了那个安静的手机。

　　几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
　　这一次，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图片。
　　图片拍摄得极具美感，深色的木质桌面上，散落着几颗饱满深色的咖啡生豆，旁边放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玻璃罐，里面是烘焙好的豆子，油光锃亮。
　　光线柔和，构图讲究，像一幅静物油画。

　　紧接着，文字信息跳了出来：
　　「瑰夏，巴拿马翡翠庄园。水洗处理，有茉莉、佛手柑和蜂蜜的香气。我觉得……它的干净和层次感，很像你。」
　　沈端点开图片，放大，仔细看着那些豆子和那只显然价值不菲的收藏级玻璃罐。
　　品味确实不俗，远超他这个年纪大多数人的浮夸。
　　更厉害的是最后那句——将咖啡的风味特质与他本人联系起来，这种赞美，含蓄、高级，又直击靶心。

　　干净？层次感？
　　沈端微微挑眉。
　　这小家伙，看人的眼光倒是毒辣。
　　他依旧没有立刻回复。
　　直到将手头那份文件审阅完毕，签上名字，才重新拿起手机。
　　这一次，他发过去的不再是文字。
　　是一个位于他公司附近，一家以低调和品质著称的、需要预约的私人咖啡店的定位。

　　以及一句：
　　「明天下午三点，带上你的豆子。」
　　没有问对方是否有空，没有商量的语气，直接给出了时间地点。这是一种权力的无声宣示，也是一种……变相的同意。
　　发出这条信息，沈端将杯中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喉间灼热，心底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似乎也被这酒液和这场指尖的博弈，悄然点燃。
　　他很好奇，明天，那只漂亮的小狐狸，会如何接招。

　　而城市的另一端，一间布置低奢的平层公寓里，迟判与看着屏幕上那条言简意赅、却意味着阶段性胜利的回复，兴奋地几乎从夸大柔软的沙发上一跃而起。他强忍着欢呼的冲动，手指用力到关节发白，才稳住心神回复：
　　「好，准时到。」
　　发完，他将脸埋进柔软的抱枕里，无声地笑了出来。
　　他知道，沈端正在给他设置一道道关卡，审视他的品味，考验他的耐心。

　　而他，乐于闯关。
　　因为关卡的尽头，是他志在必得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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