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未冷

　　苏家别墅的花园今夜灯火璀璨，恍如白昼。长长的自助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银质餐具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精致的美食琳琅满目。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昂贵香水、雪茄以及Alpha、Omega们精心修饰过的信息素味道，交织成一幅属于上流社会的浮世绘。
　　今天是苏予珩的十八岁生日。
　　余烬穿着一身临时借来的、稍显宽大的白色侍者衬衫和黑色马甲，低着头，托着盛满香槟的托盘，穿梭在衣香鬓影的宾客之间。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需要的时候，为宾客们递上酒水。
　　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穿过晃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在今晚的寿星——苏予珩身上。
　　十八岁的苏予珩，身姿愈发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俊朗非凡。他站在人群中央，从容地与来宾们交谈，脸上带着惯有的、温文尔雅的笑容。那笑容礼貌而周到，却让余烬觉得，似乎比平时对着他时，少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而最刺眼的，是簇拥在苏予珩身边的那些Omega。他们无论男女，都穿着精致昂贵的礼服，容貌昳丽，举止优雅，像被精心娇养在温室里的名贵花朵。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信息素，或甜美，或清冽，都带着一种天生的、与苏予珩站在同一世界的自信与光芒。
　　余烬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中自己那极力收敛后、几乎微不可闻的郁金香信息素，再对比一下那些光彩照人的Omega，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有些旧的、擦得发亮的黑皮鞋，以及过长的裤脚。他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五官相当精致，但常年营养不良让他比同龄人矮小瘦弱许多，站在这些身形高挑、气质出众的宾客中间，更像一个误入华丽舞台的、灰扑扑的背景板。
　　他永远，都不可能有资格那样光明正大地站在少爷身边。连此刻这样远远地看着，都像是一种奢侈的偷窃。
　　“服务员，酒。”
　　一个略显傲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余烬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地将托盘递过去，看着一只保养得宜的手取走了酒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抬头。
　　宴会进行到高潮，三层高的定制生日蛋糕被推了出来。苏予珩在众人的簇拥和祝福声中走到蛋糕前，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目光扫过在场的宾客。
　　那一刻，余烬正巧站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隔着攒动的人群，他与苏予珩的目光似乎有了一刹那的、极其短暂的接触。余烬的心猛地一跳，慌忙垂下眼睑，死死盯着托盘里剩下的几杯香槟，金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漾开细碎的波纹，如同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心湖。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少爷是否真的在那一瞥中看到了他这只不起眼的“工蚁”。
　　就在这时，苏予珩的父亲，苏氏集团的掌舵人，拿着话筒走到了儿子身边。他先是感谢了各位来宾的光临，然后，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豪，宣布了一个消息：
　　“感谢各位来参加予珩的生日会。借此机会，也要向大家分享一个好消息，予珩已经收到了Y国剑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今天这场生日宴，也算是我为他准备的践行宴。两天后，他就要启程前往Y国，开始他的大学生活了！”
　　话音落下，现场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祝贺声。
　　“恭喜苏少爷！”
　　“剑桥！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予珩真是年轻有为！”
　　喧嚣的祝福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将角落里的余烬彻底淹没。
　　“少爷……要出国了？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两天后……就走？”
　　他原本就知道自己和苏予珩是两个世界的人，但至少，在寒暑假，在这座别墅里，他还能偷偷地、远远地看到那个发光的身影。这几乎成了他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一点念想和微光。
　　可现在，连这点微光也要被带走了。要去往一个他无法想象、也无法触及的遥远国度。
　　喧嚣散尽，灯火阑珊。
　　盛大的生日宴终于落下帷幕，宾客们陆续乘车离去，留下满园的杯盘狼藉和尚未散尽的繁华余韵。余烬和其他佣人一起，沉默而迅速地收拾着花园。他负责将散落在各处的空酒杯收集到托盘里，动作机械，心思却早已飘远。
　　夜风带来一丝凉意，吹散了先前浓郁的香气，只剩下青草与泥土的清新。几只萤火虫不知从何处飞来，尾部闪烁着微弱的、绿莹莹的光点，围绕着餐桌上那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装饰华丽的三层蛋糕翩跹飞舞。
　　余烬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被那光影吸引。蛋糕在朦胧的夜色和萤火虫的微光下，像一座梦幻的城堡。他心里默默地想着：“少爷的十八岁生日蛋糕……会是什么味道的呢？一定是甜而不腻，像他这个人一样，温柔又恰到好处吧……”他这辈子，还没吃过这样的蛋糕。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略显凌乱的庭院，朝他走了过来。
　　是苏予珩。
　　他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少了几分正式，多了几分随性。他手里端着一块精致的蛋糕，盛放在洁白的小瓷盘里，上面还点缀着完整的、诱人的奶油裱花和一颗鲜红的草莓。
　　余烬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手指紧张地抠住了托盘的边缘。
　　苏予珩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身上，依旧是那温和的语调：“还在忙？”他看了一眼余烬手中堆满空酒杯的托盘，然后将手中的蛋糕递了过来，“你要吃吗？这家的蛋糕我觉得还不错。”
　　“……”余烬完全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少爷……是特意拿蛋糕给他？给他这个刚刚还在角落里自惭形秽的小佣人？
　　他呆呆地看着那块递到眼前的蛋糕，在夜色和远处廊灯的光线下，奶油显得格外洁白诱人。他甚至能闻到那股甜美的、混合着奶香和果香的气息，与他身上残留的、清甜的郁金香信息素微妙地交融。
　　“谢……谢谢少爷。”他终于反应过来，慌忙将沉重的托盘换放下，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接过了那个洁白的小瓷盘。冰凉的瓷盘触感清晰地传来，提醒他这不是梦境。
　　苏予珩看着他这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唇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余烬。”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回答，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余烬……”苏予珩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在他醇厚的嗓音里似乎多了几分别样的韵味。他打量了一下余烬清瘦的身板和带着稚气的脸庞，“嗯，你看上去好小，有15岁了吗？我听管家说你是余工的孩子，上学的时候怎么都不见你在？”
　　一连串的问题让余烬有些应接不暇，他老实地回答：“嗯，是的。我只有寒暑假的时候才来。”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纠正对方觉得自己太小的急切，“哦~我，我16岁了。”
　　“16岁……”苏予珩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没有再追问其他，只是温和地说：“你记得吃蛋糕，我去休息了。”
　　“哦~少爷再见。”余烬连忙说道，看着苏予珩对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不疾不徐地朝着主楼的方向走去。
　　直到那挺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余烬才缓缓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手中那块仿佛带着魔力的小蛋糕。
　　萤火虫还在旁边飞舞，蛋糕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然而，这股汹涌的喜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一股强烈的懊恼所取代。
　　他竟然……没有对少爷说“生日快乐”！
　　“笨蛋！余烬你真是个笨蛋！”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握着瓷盘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余烬站在原地，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极其珍惜地，用叉子沾了一点蛋糕上的奶油，放入口中。
　　一股浓郁丝滑的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比他想象中还要美味一百倍，一千倍。
　　他在心里，对着苏予珩离开的方向，无声地、郑重地，轻轻地说了一句：
　　“少爷，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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