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生花

　　沈烬没去医院。
　　她买了盒创可贴，九块九，在小区门口的药店。店员是个中年女人，扫条形码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问："学生啊？"
　　她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刚下晚自习。"她说谎说得平静，接过找零的一毛钱，塞进口袋。创可贴是粉色的，盒子上有卡通兔子，她捏在手里，往巷子里走。
　　巷子里的猫还在叫。她蹲下来，从书包里摸出火腿肠，剥开，掰成小块。黑猫从垃圾桶后面探出头，瘸着腿，眼睛在黑暗里发绿光。
　　它不吃，盯着她看。
　　沈烬把火腿肠放在地上，往后退了一步。猫这才凑过来，用鼻子闻了闻，开始舔。她看着它，忽然伸手，想摸一下它的头。猫立刻弓起背，发出嘶嘶声。
　　她收回手，用创可贴盒子抵住手腕上的伤，站了起来。
　　回到家是十一点。妈妈还没下班，妹妹睡了，桌上留着半碗粥，已经凉透。她没喝，进洗手间，拆开创可贴，贴在手腕的伤口上。粉色的兔子图案在惨白的皮肤上显得滑稽，她看了会儿，用袖子盖住了。
　　手机没再震过。
　　江执的那句"最好去医院"躺在聊天记录里，像块石头。她没删，也没回。她不知道怎么回，也不想回。
　　第二天是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物理老师讲卷子，讲到最后一道大题，问："谁做对了？"
　　没人举手。物理是差班的死穴，及格都是奇迹。
　　沈烬也没举手。她做对了，但她不想举手。她觉得麻烦。
　　但物理老师还是点了她名字："沈烬，你上来写一下步骤。"
　　她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粉笔灰落下来，沾在她袖口上。她写得很快，三步就出结果，没多余的话。写完她把粉笔扔回盒子里，想回座位。
　　物理老师叫住她："你这个思路，是尖子班的解法。谁教你的？"
　　她说："教辅书。"
　　"哪本？"
　　她说了个书名，是江执高一那年推荐过的。她确实买了，二手，五块钱，书页都卷了边。物理老师没再问，让她坐下。
　　她坐回最后一排，苏晴从后门溜进来，塞给她一瓶牛奶："我妈让我给你的。"
　　沈烬没接："我不要。"
　　"你拿着吧，快过期了，她不喝就扔了。"苏晴把牛奶塞进她抽屉，"我妈不知道，我偷偷拿出来的。"
　　沈烬看着那瓶牛奶，全英文包装，上面写着"有机低脂"。她想起妹妹喝的奶粉，罐子上也有英文，但那是几十块一罐的国产货，贴了个假洋标签。
　　她说："谢谢。"
　　苏晴没走，站在她桌边，小声说："我妈不让我跟你来往了。"
　　沈烬说："嗯。"
　　"她说你……"苏晴停了一下，"她说你精神有问题，会带坏我。"
　　沈烬没说话，把牛奶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回苏晴手里："那就别来往了。"
　　苏晴的脸涨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沈烬说，"你回去吧，尖子班的人，别在这儿待太久。"
　　苏晴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响了。她只能走了，走的时候把那瓶牛奶留在了沈烬桌上。沈烬没再推，她拿起笔，在牛奶盒上画了个圈，像在做标记。
　　下午放学，她没等班会。月考成绩对她来说没有意义，她知道自己什么水平。她背起书包，从后门出去，绕开教学楼，往校门口走。
　　但她在门口被拦住了。
　　江执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人。他手里拿着一叠纸，是这次月考的年级排名。他看见她，走过来，递给她："王老师让我发的，每个班前十都要签字确认。"
　　沈烬说："我不是前十。"
　　"你是。"江执把纸翻到最后一页，差班那一栏，她的名字在第十个，"签字。"
　　她接过笔，签了自己的名字。字很潦草，像随便画的。江执看了一眼，说："你的物理，如果有什么不懂……"
　　"没有不懂。"沈烬打断他，"都会。"
　　江执没再说话，把纸收回去。他转身要走，沈烬忽然问："你为什么给我发消息？"
　　江执停住，没回头："你回了。"
　　"我没问哪题。"
　　"我知道。"江执说，"但我还是想问。"
　　他走了。沈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很直，校服穿在身上，像广告里那种模特。她低头看自己的校服，袖口磨破了，领口发黄，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她走出校门，先去了奶茶店。今天是周五，生意好，她得多干一个小时。店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着她换上围裙，问："你手怎么了？"
　　沈烬说："没事。"
　　"包成这样还没事？"店长指了指她手腕上的创可贴，"客人看见了不好。"
　　沈烬把创可贴揭了，扔垃圾桶里。伤口露出来，粉红的兔子图案没了，只剩一道暗红的痂。她用清水冲了冲，没再包，就这么晾着。
　　晚上七点，她下班，赶去网吧。网吧在地下一层，空气浑浊，烟味混着泡面的味道。她开了一台机子，登入陪玩平台，接单。
　　第一个客户是个男人，语音里声音油腻："妹子，声音甜一点。"
　　沈烬开了麦，声音冷冰冰的："四保一，你躺好就行。"
　　男人愣了一下："你多大？"
　　"十七。"
　　"高中生啊，不好好学习？"
　　"嗯。"她选了个辅助，开局买眼，插河道，"你打钱，我保你。"
　　男人没再说话。她玩了三局，赢了，结算120块。领班把钱转给她，抽成30%，到账84。她收了钱，下线，关机。
　　走出网吧是十点，天已经黑透了。她站在路边等公交，站牌下只有她一个人。末班车来得慢，她等了二十分钟，车来了，刷卡，滴一声，余额不足。
　　她投了硬币，坐到最后一排。车里没几个人，她靠着窗，看外面的霓虹灯。灯影在她脸上滑过去，像水。
　　到站后她走回家，巷子里的猫还在。她蹲下来，把书包里的火腿肠喂了。猫这次没躲，让她摸了一下头，毛很糙，打着结。
　　她回到家是十一点半。妈妈回来了，在厨房煮面，看见她，说："今天这么晚？"
　　"月考卷子多。"她撒谎。
　　"考得怎么样？"
　　"还行。"
　　妈妈没再问，把面盛出来，给她推了一碗："吃点。"
　　沈烬坐下，用筷子搅面。清汤，没有蛋，也没有菜。她吃了一口，忽然说："妈，我想买盒创可贴。"
　　妈妈愣了一下："手又伤了？"
　　"嗯。"
　　"多少钱？"
　　"九块九。"
　　妈妈从围裙口袋里摸出钱，十块，放在桌上。沈烬收了，没说话，继续吃面。妈妈看着她，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气："烬烬，别太累。"
　　沈烬说："嗯。"
　　她吃完面，回房间，妹妹又踢开了被子。她给妹妹盖好，然后躺到折叠床上，摸出手机。有一条未读消息，是江执发来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五分。
　　"明天周六，学校有自愿补课，你可以来听。"
　　她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屏幕暗下去。
　　她没回。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补课是免费的，但周六下午她要去KTV，周末生意好，她能挣200块。
　　她关掉手机，闭上眼。手腕上的伤口又开始疼。她想起苏晴给的牛奶，还在书包里，她忘了喝。她想起江执站在校门口，把排名纸递给她。她想起他那句"你回了"。
　　她想起很多，又想起很少。
　　最后她只记得，今晚在网吧，那个油腻的男人问她："你图什么啊，小姑娘？"
　　她当时没回。她现在也想不清自己图什么。
　　她只是觉得，总得图点什么，才能活下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