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仙今天也不想回天界

作者:无名缘超懒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蛛痕


      清明前三天,药庐来了位稀客。

      徐长卿正在后院分拣新采的草药,听见前院传来叩门声——三声,不急不缓。他放下竹筛,净了手,掀帘出去。

      院子里站着个女子。

      约莫二十出头,穿一身浅碧色襦裙,外罩月白半臂,发髻松松绾着,簪一支素银步摇。眉眼温婉,唇角天生微扬,像是随时带着笑意。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淡。

      “长卿。”女子轻声唤他,声音柔和得像春水。

      徐长卿脚步一顿,随即快步上前:“师姐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温清晏。

      她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前几日得了些‘雪蚕丝’,想着你配药用得上,顺路送来。”

      徐长卿接过布包,指尖触到温清晏的手腕——冰凉。他眉头微蹙:“师姐又擅自出门了?”

      “就这一回。”温清晏说着,目光却越过徐长卿,看向他身后。

      衔云归正从屋里走出来。

      他今日束了发,黑棕长发高高扎成马尾,额前碎发随意散着,那缕细辫编在发束里,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身上穿着徐长卿的另一件旧衫——靛青色的,略有些宽大,衬得身形愈发清瘦。

      “这位是……”温清晏看向徐长卿。

      “病人。”徐长卿言简意赅,“衔云归。这是我师姐,温清晏。”

      衔云归拱手施礼:“温姑娘。”

      温清晏还了礼,仔细打量他片刻,忽然道:“衔公子肩上有伤?”

      衔云归一怔:“姑娘如何得知?”

      “你方才抬臂时,右肩比左肩低了半分。”温清晏温声道,“若非旧伤未愈,便是新伤未好全。看公子气色,应是后者。”

      衔云归看向徐长卿,眼里有讶色。

      徐长卿却已扶着温清晏往屋里走:“进屋说话。外头风大。”

      ---

      屋里药香弥漫。温清晏在竹椅上坐下,徐长卿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茶叶在杯底慢慢舒展开,是淡淡的绿色。

      “师姐的诛心咒,”徐长卿在她对面坐下,“这个月可好些?”

      “老样子。”温清晏捧着茶杯,热气熏着她的脸,添了几分血色,“每月十五疼一回,疼过了就好。倒是你——”她抬眼看他,“脸色比上回见时又差了些。又熬夜炼药?”

      徐长卿不答,只问:“凌昭呢?没陪你?”

      “在后山。”温清晏笑了笑,“说要去采‘石见穿’,给我配新方子。我不让他去,他偏要去。”

      她说话时眼里有光,很温柔的光。徐长卿看着,心里某处软了一下。

      衔云归坐在窗边,静静听着。他捧着茶杯,看着杯中茶叶沉浮,忽然开口:“温姑娘中的咒,可有的解?”

      温清晏转头看他,笑意未减:“难。试过许多法子,都不见效。”

      “我从前游历时,听过一种解法。”衔云归说,“需用‘九窍玲珑心’为引,配三味奇药,可破诛心咒。”

      温清晏微微一怔:“九窍玲珑心?”

      “是种罕见的玉。”衔云归解释,“生于极寒之地的冰魄中,千年成形。我曾在北疆见过一块,拇指大小,夜里会发光。”

      徐长卿忽然问:“在哪见的?”

      “一个旧货铺子。”衔云归回忆道,“店主不识货,只当是普通玉石。我本想买下,可惜身上银钱不够。再去时,铺子已经关了。”

      屋里静了片刻。

      温清晏先笑起来:“缘分未到罢了。这些年,阿昭为我寻的药引也不少了,多这一样不多,少这一样不少。”

      她说得轻松,徐长卿却看见她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师姐。”他轻声说,“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温清晏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那棵枫树,新叶又多了些,嫩红转成了翠绿,“就像这棵树,枯了一冬,春天来了,自然就活了。”

      她说着,忽然咳了一声。

      很轻的一声,她却立刻用手帕掩住了口。徐长卿快步上前,她却摆摆手:“没事,老毛病了。”

      帕子移开时,衔云归眼尖,看见帕角一抹淡红。

      温清晏却已神色如常,转身对徐长卿道:“我该回去了。阿昭采了药,该去寻我了。”

      “我送你。”

      “不用。”温清晏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衔云归,“衔公子好生养伤。长卿性子冷,话少,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多担待。”

      衔云归起身:“温姑娘慢走。”

      徐长卿送她到院门外。温清晏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轻声说:“长卿,那位衔公子……不简单。”

      徐长卿看着她。

      “他方才说九窍玲珑心时,眼里有光。”温清晏说,“那不是普通游侠会有的眼神。那眼神……我只有在阿昭提起某种绝世剑谱时见过。”

      徐长卿沉默片刻:“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温清晏笑了笑,替他整了整衣襟,“一个人住,多当心些。有事就传信给我。”

      “嗯。”

      温清晏走了。徐长卿站在院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却没什么温度。

      他转身回屋,却见衔云归站在枫树下,正仰头看着什么。

      “在看什么?”徐长卿走过去。

      “蛛网。”衔云归指了指枝桠间。

      徐长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张新结的蛛网,细细的丝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网上粘着只小飞虫,还在挣扎。

      他脸色白了白。

      衔云归却已折了根树枝,轻轻一挑。蛛网破了,飞虫掉在地上,扑腾两下,飞走了。

      “驱虫药效过了。”衔云归扔了树枝,“我晚些再配些。”

      徐长卿没说话。他看着地上那团破碎的蛛丝,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日。母亲带他去后院,指着一株草药说:“长卿,这叫蛛丝草,治外伤有奇效。”

      那时他还小,不怕蜘蛛。母亲采药时,他就蹲在旁边看。蜘蛛在草叶间结网,阳光照下来,网像镶了金边。

      后来母亲不在了。他开始怕蜘蛛。

      怕那细细的丝,怕网上粘着的东西,怕那种被困住、挣脱不得的感觉。

      “徐大夫?”

      衔云归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徐长卿抬眼,正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阳光透过枫叶缝隙洒下来,在那双眼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没什么。”他转身往屋里走,“进来吧,该换药了。”

      ---

      换药时,衔云归忽然说:“温姑娘中的诛心咒,我有办法解。”

      徐长卿正在调药膏的手停了停。

      “九窍玲珑心是真的。”衔云归继续说,“我确实见过。而且我知道在哪能找到。”

      “哪?”

      “黑市。”衔云归说,“每月十五,城西鬼市开张。里头什么都有,只要出得起价。”

      徐长卿看着他:“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衔云归笑了:“因为温姑娘是你师姐。而你救了我的命。”

      他说得理所当然,徐长卿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但他没追问,只低头继续调药膏。药杵在碗里捣着,发出沉闷的响声。

      过了许久,他才说:“鬼市危险。”

      “我去过很多次。”衔云归说,“熟门熟路。”

      “你的伤没好。”

      “再养几日就够了。”衔云归顿了顿,“徐大夫若是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去。”

      徐长卿抬起眼。

      两人目光相接。屋里很静,只有药杵捣药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好。”徐长卿说,“等你好全了。”

      ---

      夜里,徐长卿梦见母亲。

      梦里他还是个孩子,站在后院那株蛛丝草前。母亲蹲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指着草叶间一只蜘蛛说:“长卿你看,它在结网呢。”

      蜘蛛很小,灰扑扑的,八条腿忙个不停。丝从它腹下拉出来,细细的,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

      “这网很脆弱。”母亲说,“风一吹就破,雨一打就散。可它还是不停地结,破了就再结。”

      他问:“为什么?”

      母亲摸摸他的头:“因为这是它的命。就像娘炼药,你爹修仙——都是各自的命。”

      梦里母亲的掌心很暖。他仰头看她,阳光刺眼,她的脸在光里模糊不清。

      然后画面一转。

      还是那个后院,但草枯了,叶黄了。蛛网破了,挂在枯枝上,沾满了灰。母亲躺在那里,脸色白得像纸,唇边有血。

      他想跑过去,脚却像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

      然后他醒了。

      夜正深。屋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透进些许月光。他坐起身,额上都是冷汗。

      手在抖。

      他握紧拳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深呼吸,一次,两次。药草的苦香在空气里弥漫,那是他熟悉的味道,能让他安心。

      他掀被下床,想去倒杯水。走过内室门边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衔云归睡得很沉。

      徐长卿在门边站了片刻,轻轻掀开布帘。

      月光从窗棂斜进来,照在榻上。衔云归侧躺着,面向墙壁,被子盖到肩头。黑棕的头发散在枕上,那缕细辫露在外面。

      睡得很安稳,像个孩子。

      徐长卿看了许久,才轻轻放下布帘。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带着凉意吹进来,吹散了屋里的闷热。远处山峦隐在夜色里,近处的枫树在风中轻摇,叶子沙沙作响。

      天边有颗星很亮,孤零零地挂在那儿。

      他忽然想起衔云归白日里说的那句话:“因为温姑娘是你师姐。而你救了我的命。”

      说得那么轻巧,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理所当然的事。

      风更大了。他关上半扇窗,转身回榻上。躺下时,听见内室里传来翻身的声音,然后是含糊的呓语:

      “别走……”

      徐长卿闭上眼。

      夜还很长。

      长到足够想明白很多事,也长到足够让人忘记很多事。

      可有些事,忘不掉。

      就像蛛网,破了,丝还在。

      风一吹,飘飘荡荡的。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蛛痕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350637/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