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Chapter 03
顾淮序身量高,穿一袭黑色大衣,颀长宽阔的后背拦住所有视线。
宋司雾不受控制地被他拉走。
夜风携着微苦的茶香和他身上的清寒气息,全数扑在她脸上。
走到餐厅门口,宋司雾挣了下手腕,禁锢的力道才松开了她。
男人停住脚步,抬手将领带扯松两分。
宋司雾察觉到他隐隐的情绪,压低眼睫,尽量不去看他。
她从前不信缘份命定这种说法,现在刚回来没两天就接连撞上他,这怎么不算一种孽缘。
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了摸,两侧都是空的,只得颓然放下。
“有烟吗?”
顾淮序眉头微蹙,方才笼在眼底的厉色还未褪净。
又听见她说:“算了,我不抽你的。太淡。”
他平常很少吸烟,就算抽也会选一些口味清淡的,结束之后口腔里残存一些薄荷气味,不至于难闻。
她嫌他的烟味道淡。
那她抽什么?
顾淮序微微垂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今天穿一件廓形棕色皮衣,麂皮半裙搭深卡其长筒靴,妆容有些浓,眼尾微微上挑,稍显成熟的装扮。
整个人的气质清冷纯净,一切装点对她而言只是陪衬。
她确实长大了,整个人蜕变不少。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在校门口和人打架的小姑娘了。
他将钥匙抛给门僮,叫人把车开过来。
单手掌住副驾车门,“上车。”
宋司雾有些莫名,拢了拢眉,“去哪?”
顾淮序看她一眼,声音比夜风更加料峭,“不是要烟?”
宋司雾也不知道怎么就上了他的车。
或许是鬼使神差,抑或许是当下的她迫切需要一剂尼古丁。
车开出去一段,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口。
宋司雾解开安全带下车,进门扫了眼柜台后侧的烟架,对店员说:“拿包利群。再拿个火机。”
身后,顾淮序也跟进来,脚步走向门店深处又折返。
一瓶带着雾汽的矿泉水自背后递来,“一起。”
年轻店员一边扫码一边打量二人,男帅女美,体型和颜值都很般配,极养眼的一对。
宋司雾扫一眼旁边货架上摆的花花绿绿的盒子,随手抽一个丢在玻璃柜台上。
顾淮序瞥了一眼。
上面赫然几个大字:
玻尿酸,超薄,三合一。
店员对此见怪不怪,拿起来用扫码枪滴了一声,贴心地问:“今天有活动,两件八折,三件七折,两位需要多拿几盒吗?”
顾淮序微微蹙眉,递过付款码,“不用了。”
宋司雾伸手摸过那盒东西,揣进口袋,转身往店外走。
她靠着墙,熟捻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衔在嘴里,拢着火慢慢点燃,浅浅吸了一口。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落在顾淮序眼里。
他并未作声。
宋司雾也不说话,抱着手臂倚在墙边,指尖夹带细细一条,安静地燃烧。
“什么时候开始的。”顾淮序突然问。
迎面刮来一阵风,她表情笼在烟雾之中,看不真切。
“记不清了。”
她烟龄不算久。
以前喜欢他的时候偷偷试过,出国之后更是彻底离不开了。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孩,更何况吸烟和人品好坏也沾不上边,没必要遮掩。
他透过青白的烟雾看她,“孟教授最近怎么样?”
宋司雾回过神,手里的烟已燃了三分之一,指尖轻轻弹了弹,化作飞灰。
“刚做完第一次化疗,精神不太好。”
听孟鉴清说,他出国之前的检查都经顾淮序的朋友一手安排。
上个月孟老师刚去了欧洲休养,他怎会不晓得这个?
她抬头去看他。
便利店门口的光线幽淡,男人垂首时眉骨下面蒙了一层浅浅的阴影,衬得眉眼格外清绝淡漠。
离开四年,她只偶尔在午夜梦回时分见过这双眼。
幽静疏离,冷漠深隽。
只淡淡一瞥就叫她清醒,他是她无论如何都攀折不起的神龛,无望的高台明月。
静了片刻,顾淮序开口,声音微沉,“就为了易海怀的那笔投资?”
宋司雾看向他,双眼空洞,没有多余的情绪,“您想说什么?”
“不值得。”浅淡吐字,神色一如既往冷寂。
宋司雾轻轻地咬了咬牙。
一支烟将将抽完,烦躁也没有消散几分。
她胸口堵得厉害。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是那么不堪。
宋司雾撩开耳边的碎发,平声道:“顾总高看我了,我对钱色交易没兴趣。”
顾淮序垂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忽然走近,身影压迫下来,头顶的光源被挡去大半。
清寒气息笼罩住她,叫她有种退无可退又无处可逃的错觉。
她呼吸慢了半拍。
“就这么厌恶我?”
顾淮序注视着她,眼底覆霜,宋司雾下意识抿唇,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僵持片刻,烟彻底烧到尽头。
宋司雾退开半步,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烬,说:“您多虑了。”
顾淮序神情微凉,单手抄进兜里,静了半刻,淡声道:“该走了。我送你。”
“不用了。”宋司雾把烟头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里,不带情绪地弯一下唇,“刚才多谢顾总。我还有约,先走了。”
她侧身穿过男人和墙壁之间的空隙,拢住外套,快步踏入寒风之中。
昨天雨下了一夜,地面到现在还是湿漉漉的,枯黄的梧桐叶粘黏在人行道地砖上,踩在脚下发出沙沙声响。
漫无目的地穿过几条马路,停在红绿灯前。
不是没发觉一直有人跟在身后。
那辆卡宴通体漆黑,蛰伏在夜色之中,叫她感到自己仿佛原始森林中任由窥视的被捕食者。
她脚步一转,朝附近著名的堕落街走去。
这条路的人和车都不算多,街边有不少招揽顾客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站在店门口抽烟。
一个穿黑色廓形衬衫的男人瞧见宋司雾落单,满面春风地上前递了张卡片。
“美女,今天周一,我们这里的模子哥698一位,过来玩一下呗。可以从晚上10点陪你玩到凌晨4点哦。”
宋司雾轻轻用食指和中指捏住一角,接过卡片看了看,“帅吗?”
男人猛点头,“包帅的,喜欢什么风格随便挑。”
男人本想请她去店里看看,路边黑色卡宴上突然下来一个人,肩宽腿长,轮廓锋利。
一瞧这架势,明显是冲他们来的。
顾淮序摔上车门,冷着脸走过来。
男人迅速扫了眼他的一身行头和背后那辆车,笑道:“哥们儿可以啊,品味不错。这车是租的吧?我说你们现在也太不厚道了,明目张胆地抢生意,人家美女都看上我们家了,你怎么还穷追不舍?”
宋司雾手指随意地把玩着卡片,嘴角扬起轻浮的笑,调侃道:“你们这行也搞竞争上岗啊。”
她没去看顾淮序,也知道此刻他脸色有多难看。
“嗐,现在内卷得厉害,同行抢生意的我们见多了。”
宋司雾点了点头,把卡片丢进包里,“今天没兴趣了,改天再来玩儿。”
男人瞥一眼顾淮序,知道没戏了。
帅到这种层次的模子哥,他们家还真没有。
宋司雾转过身,笑容未及眼底,“顾总还有事吗?没有我就先走了。”
顾淮序蹙了蹙眉,“这么晚了,你去哪。”
她手指正好碰到上衣口袋里的盒子,笑着提醒他:“还用问吗,您不是看到我刚才在便利店买的东西了吗?”
顾淮序无声地注视她片刻,风烟俱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别样情绪。
“司雾,不要再赌气。”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宋司雾僵了一下,眸底余潮搁浅,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握了一把,微微胀痛。
是不是就算她把心掏出来,他也只觉得她在赌气。
包里手机振动,宋司雾接起来,听到姜莱的声音:“宋宋,你还在餐厅吗,我这边解决完了,要不要过去接你?”
宋司雾弯唇,开口是一段极为流畅的德语。
“Guten Abend, Liebes.(晚上好宝贝。)”
姜莱在那头莫名其妙,看了下备注,确认号码没拨错。
“你在说什么外星语,我问你在哪儿呢?”
“Ich vermisse dich auch, meine Liebe.(我也想你亲爱的,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姜莱:“……”
刚想问她是不是喝多了,又听见宋司雾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宋司雾当着顾淮序的面拦了一辆出租,刚上车,姜莱的电话又打过来,问她刚才怎么回事。
宋司雾勾过安全带扣好,唇角的笑凉下去。
后视镜映刻出那人的身影,夜色中颀长的一道,疏淡清寂。
她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姜莱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外国话?”
“德语。”
“你好好的跟我说德语干嘛?”
“不干嘛。”
姜莱不信,“你是不是碰见什么难缠的人,拿我当幌子呢?”
宋司雾不说话了。
“不会是顾淮序吧?”
宋司雾嗯了一声。
“……”
真被她猜中了。
姜莱回忆:“我记得你当年学德语还是他给你请的老师吧?”
顾淮序在德国留学多年,本硕博TUM,不可能听不懂德语。
姜莱问:“你刚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说我去找你。”
“就你刚才说话那撒娇语气,他肯定以为你晚上约了男人,还是德国男人。”
“为什么不能是男朋友。”
姜莱一愣,“……有区别吗?”
宋司雾想一想,对他来说好像也没区别。
随后她把餐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姜莱听完在电话那头骂:“这姓易的真是色胆包天,成日惦记□□里那点事!我还以为他是想给他爸出气,真是高看他了,下三滥的玩意儿!”
经姜莱这么一提醒,她反应过来。
刚才在便利店门口顾淮序的那句话不是在说她,而是在说易。
他大概以为在餐厅那会儿姓易的是为了投资的事而找她麻烦。
这样一想,她确实在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是而他会那样问。
“宋宋,你是不是真对顾淮序死心了?”
宋司雾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不知道。”
夜色迷醉,她额头抵着玻璃窗,呼吸在上面蒙上一层淡白色水汽。
想起今天他叫她的名字,有种不真实的、百转千回之感。
原来在他面前演戏,并不会令她高兴。
那些激烈的、刻入骨血的回忆兜头袭来,放在膝上的手又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攥紧手指,指尖狠狠掐进肌肤,重新夺回身体的掌控权。
-
顾淮序驱车回了趟清檀苑。
这房子自从宋司雾走后就没动过。
除了定期有人过来保洁,所有物品都被要求保持原状。
刚进门,程斯年的电话打了过来,“你人呢,怎么走了也不打声招呼?”
顾淮序几分漫不经心,“出去透气。”
程斯年气得笑了一声,“大晚上的你透哪门子气?”
顾淮序单手抽掉领带,扔在沙发上,不大耐烦,“没事挂了。”
程斯年觉出他不对劲,试探问:“我听说她回来了?”
顾淮序没作声,过了片刻,才低低应了一声。
昨天西郊公馆的事程斯年也听说了,宋司雾当着众人的面让易海怀那个老狐狸吃了瘪。
以为他是担心这事儿,便劝道: “她毕竟是你教出来的,吃不了亏。你别忘了,当年她可是凭一己之力把帝都和南城都搅得天翻地覆……”
电话那边陷入死寂。
程斯年知道自己话多了,适时住嘴。
她离开那会儿几乎声名狼藉,不仅连累整个顾氏集团股票大跌,也叫顾淮序背上倒行逆施的悖德罪名。
这事在顾淮序那儿是个忌讳,平时无人敢提。
程斯年问:“你见过她了?”
“嗯。”
“那她这次回来是打算留下还是……”
“不清楚。”
那件事之后,宋司雾不告而别一走四年,旁人都道她忘恩负义没有良心。
局外人或许不清楚,但程斯年作为亲历的旁观者却看得明白。
“老顾,听我一句劝,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翻篇吧。”
顾淮序挂了电话,随手扔在茶几上,在客厅坐了许久。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翻篇。
但过了那么久,他却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张唇的滋味。
像淬了毒的匕首,午夜梦回的时候,一遍一遍凌迟着他,提醒着他。
从始至终,是他鬼迷心窍。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