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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牌坊两侧的灯架上,宫灯已先悬起,灯匠举火点灯,龙涎脂一点一点亮成珠;灯影游走到彩锦上,字影与水光相映,波心里明暗起伏,仿佛帘未启而“灯门”已成,将启未启之间,曲江先亮起一层莹莹烛光。
此时从暗处走出来两位青衣嬷嬷,看装束俨然是长公主府的二等嬷嬷。众人正自暗自惊讶。其中一位嬷嬷朗声道:“各位贵客,今日曲江春宴起开宴,猜中灯谜,信物自明,凭物过门,直入内席。”
此时,鼓声响了三次,宫灯在水面次第亮起。内席在云雾软烟罗为屏的水榭中。一带绛纱半卷,香篆初起,沉水与新荷气息相和;锦榻列成品字,玉几低矮,几上放着顾渚紫笋与果脯小碟,稍远处铜炉里温着兰陵郁金香。
贵客们通过了嬷嬷的检验依次进入了内场,他们对此次入场的方式赞不绝口,长安城内常常举办筵席,但是如此新奇有趣的筵席,他们还从未来过。赞不绝口的同时,对这场曲江春宴的主人更加好奇。
杜家兄妹也在人群中,“哥哥,你看那副对联,这是猜中灯谜才能进吗?”杜荏指了指挂在牌坊上的彩锦。
杜景仁抬头望向彩锦,只见上书字体遒劲有力,挥洒豪放,不似一般世家子弟所书。
“谜底是…………,”杜荏在旁边喃喃自语,“莫不是缠丝花鸟银纹香球?”
“不错。”杜景仁点了点头,目光越过水榭,落在盐业码头那面正迎风猎猎的旗面上——白底绛边,其上隐见“盐引”二字,船桅旁树影晃动。他收回视线,转身对杜荏道:“我临时有事,先走开一会儿。席上再与你汇合。”说罢理了理衣襟,顺阶而下,没入灯影与人潮中。
杜荏习惯的耸耸肩,自家哥哥自从关外操练回来后,总是这样没来由的消失,然后又没原由的出现。但是这丝毫不会打消她今日的好兴致,真是好久没有参加过这样有意思的筵席了。
以往长安城内的闺秀筵席,好不无聊,要么是对城内香氛果子蜜饯铺子品头论足,要么是谈论哪家郎君如何如何,这两样都无法让她提起兴致。如今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次有趣的筵席,她可要好好看看,好好玩儿。
刚在曲江边没走几步,就有小厮迎过来,将她带至青衣嬷嬷处,杜荏刚要开口说谜底,那嬷嬷却是福了一福,“娘子是贵客,里边儿请。”
侍立一排的婢女中,便站出来一位拿起宫灯,引着杜荏往内席走。杜荏仔细看那枚宫灯,却是与别处不同,那宫灯由侍女手中握着的紫檀木柄和宫灯本身组成,两者连接处用了精细坚韧的丝线连接。
而那宫灯的材质与那屏风的质地相同,皆是用云雾软烟罗制成,它材质通透,却不显形,是以烛火放置其中能窥其全貌而不现其形。灯笼的每一面上都绣了各色的花草鱼虫,行间摇曳,仿佛真有翅影游光其上。
杜荏看着喜欢,不由问,“不知这宫灯是在何处订的?”
婢女回道,“这个婢子不知,娘子若喜欢,内席落座处皆有两盏,供贵客挑选,娘子只需离席时带走便可。”
“如此多谢了。”杜荏道谢,心中却暗自咋舌,这宫灯以紫檀木为柄,云雾软烟罗为身。紫檀最是难得,多生于南方深山中,根系盘绕在石缝中,利斧难入;砍伐后还得靠驮队循着栈道运下山来,一来一回动辄数月。
到了匠人手里,先剔白皮,去虫,退油,再阴干定型,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载,方可下刀。
至于云雾软烟罗,更是紧俏,听说东市几家铺子已是早早断了货,拿着金子去订也要月余方能交付。
如此料珍巧工,寻常门第得一盏已足以自矜,而此间却随案置备、任人带走,真真豪阔。
随着婢女在水榭中穿行,路过的草木窗景,无不精巧卓绝,她越发觉得这曲江春宴处处藏着心思,便问起方才门口青衣嬷嬷为何不问谜底的事。
“娘子恕罪,那谜底就挂在娘子衣襟处,哪敢劳烦贵人开口。”
杜荏低眉看向衣襟,缠丝花鸟银纹香球正扣在素绦下,花丝缠作阑干、雀鸟伫立而上,内胆安稳。那嬷嬷只需看一眼、在掌心点个朱记,便引人入席,何需客人开口。
“娘子请,左三席。”转眼间,已到了地方。
杜荏入了席,果然,席案旁安置着两盏云雾软烟罗宫灯,绣面比方才婢女手中的更加精致生动。
她环顾四周,发现整个内席呈八角状,左右两边分别设了案几席位,正中间则是有一张宽大的案几,看样子等会儿会有大人物要来。
左侧坐着女眷,她来得不算早也不算迟,刚好坐在了左侧正中间的位置,上首早有贵妇们坐在那里闲谈。
“听说这次春宴是那位的手笔?”左首的妇人借着抚鬓发的功夫,压低了声音道。
"除了那位,还能有谁,”旁边那位圆脸妇人掀起茶盖,掩住嘴角,“这盐运码头上,千帆过尽,能让那一江船影,说停就停的,除了她,再无旁人。”
“叮……”似是环佩相撞,似是玉缶初鸣,其声悠扬,绵延不绝。让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人们安静了下来,无论是在场外隔江相望的普通老百姓,还是在水榭内落座的高门子弟,大家都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曲江两旁荷花灯的映照中,缓缓驶来一艘小船,咚咚咚,羯鼓声骤起,似雷鸣震动,竟有女子立足于曲江水面之上,一身绯红罗衫翻飞如蝶,腰间金铃叮当,她踏着鼓点在水面上疾转,裙身如牡丹花盛开,双臂如折枝新柳般舒展,鼓声稍歇,垂手之际,玉指微拢如游丝拂过,金翠交辉的明月珰,珠玉相击,摇曳生辉。
“那女子竟然……竟然在水面上跳拓枝舞?”对岸的百姓中,有人发出惊叹。
杜荏眸光一凝,那船身虽小,却异常的宽大,应是在船底下装了特制的浮木,夜晚灯光昏暗,曲江水又深不见底,恰好掩盖了浮木轮廓,是以舞姬立于那浮木之上,远远看来,就像是立于水面之上。
那舞姬轻纱蒙面,看不清真容,不过这身衣裙她倒是认得,是安伽娜在宝相坊试的那一身。
席间有人看呆了,失手打翻了酒盏,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案几流淌都未曾发现,直到有人叫了一声好,才惊觉壶中酒已然空矣。
众人尚在失神,鼓声忽又擂起,那舞姬竟从江面上消失了,鼓声一顿,水榭纱幕轻启,她已立于曲江湖心亭之中。霓裳羽衣舞曲声起,她腰肢弯如新月,以手背遮额作摘星状,腕间金钏叮当相撞,似有万千星斗坠入人间。她一个旋身,摘下面纱,果然是安伽娜!
众人拍手叫好。杜荏也觉得新奇好看,只是跳拓枝舞的女子身形似乎比安伽娜略矮了一些,胡女高大,安伽娜的身形尚可与长安城内男子较矮者比肩。而立于水上的女子却与长安城内女子身高一般无二。杜荏心里有些疑惑,但又想着,也许是离得远的缘故,视线受限,故而会有如此偏差。
“想不到在长安城内还有汉人会跳柘枝舞,真是有趣。”曲江的另一边,盐业码头的一艘船上,有两人伫立船头,望着对岸的如昼灯火。
“你在塞外呆的久了,竟连胡姬和汉女都分不清了?”顾承之不屑的看了看身旁之人,那女子跳的是柘枝舞,和之前他出使塞外,在王庭看到的一模一样。汉人哪里能跳的如此之好,这分明就是胡女跳的。
身旁那人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此时,有人登上船来,“舅舅,已按您说的安排好了。”
“嗯。”顾承之点了点头,对着来人说:“这是谢将军,他在城中不便露面,还需你从旁相助,出入打点。”
来人拱手弯腰:“小侄见过谢将军,只能暂时委曲将军先住在客栈,家中人多口杂,还需些时日安排妥当。”
谢慎礼扶起他,:“莫拘这些虚礼,我在家排行第三,便唤我谢三郎吧。”
“是。”杜景仁直起身,看到身前人相貌,不禁一怔,想不到有战神之名的堂堂佛护将军,竟如此年轻。大约是常年行军在外的缘故,他的肤色不似长安城中的少年郎那般白皙。未披甲胄,只着一身青袍圆领,却自有一股军旅之人的威压感。这感觉,与他舅舅顾大将军一般无二。
“我此去数月,归来怕已是深秋,到时再与佛护你好好喝一场,不醉不归。”顾承之站在甲板之上,船已缓缓划动。圣人不日就要在泰山举行封禅大典,顾承之受诏出城,遣偏将勘道,缉盗缮路。
“顾兄一路保重,小弟拭盏相侯,待兄归来,痛饮方休。”谢慎礼冲着船的方向作了一揖。
“舅舅一路保重。”两人站在岸边,目送顾承之的船渐行渐远。
“曲江春宴正是热闹的时候,您久居塞外,许久未见过长安城的繁华,不若随我同往一观?”杜景仁问道。
“好。正合我意。我不过虚长你几岁,大家都是同辈,无须这般客气,反叫人生疑。”谢慎礼转过身去,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小锡盒,挑了些特制的药泥,在眉骨与下颌处飞快涂抹,又调整了些许肤色。
不过片刻,他再转过身时,那股逼人的英气已被尽数掩盖,五官变得毫无特色,竟是判若两人。
“三郎好手艺,这是在脸上抹了什么?”杜景仁左右端详谢慎礼现在的这张脸,平平无奇,毫无特色。叫人见过即忘。
“不过是儿时为了逃出家里,去外面玩耍的小伎俩,上不得台面,”说道这里,谢慎礼顿了顿,表情也为之一凝。
杜景仁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拱手道歉,谢慎礼摆了摆手,复又笑道,“改日得空了教你。”
“一言为定。”杜景仁的眼睛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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