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迷心窍

　　秋天，落下的枯叶铺满地。或许是江无淼突然的质问，让藏着的人惊慌了一瞬，一路上都静悄悄追踪着的脚步，竟踩到了叶子。

　　咔嚓一声。在这个安静的档口，显得尤为突出。

　　江无淼循着声音看去，仔细一瞧，一处角落的的阴影怪异，明显是有人。

　　她不再废话，弯腰抄起半块搁在地上的板砖，手腕一甩，砖头带着风声呼啸着砸向阴影处。

　　砰！

　　砖块砸在地上，碎屑飞溅。

　　几乎是同时，藏着的人往外一跳，彻底暴露在了光线之下。那人戴着帽子，却还是在惊慌中露出了几根头发。

　　一眼就能看到的、鲜艳的粉发。

　　顾明杰显然没料到江无淼会直接动手，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撤开的动作满是措手不及。

　　江无淼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在砖头脱手的瞬间，她已如猎豹般窜出，几步冲到顾明杰面前，右手探出，匕首出鞘，锋刃在光线下划出一道寒芒，抵在后者脖颈动脉处。动作飞快，只留道残影。

　　江无淼冷声：“别动。”

　　顾明杰还没来得及抵抗，便已被人拿捏着性命，整个人僵在原地。她能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凉意，都用不着低头看，金属的锋利质感也足够清晰，只要持刀的手轻轻一送……

　　顾明杰不敢想下去。

　　江无淼左手顺势扣住她的肩膀，膝盖顶向她的腹部，将她整个人牢牢地钉在巷口的墙壁上。顾明杰的脸被迫贴着粗糙的墙面，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不敢做，生怕喉头一滚，自己就撞上刀锋。

　　“说，”江无淼凑近她耳边，呼吸微促，气息温热，“为什么跟踪我？”

　　粉色的发丝凌乱地粘在额角，顾明杰眼神躲闪，没有开口。

　　江无淼手腕动了动，让匕首的压迫感又清晰了一分。

　　“我的耐心有限。”她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更低。

　　手上的人和自己差不多的岁数，江无淼能感觉到她在抖。那双眼朦胧水润，却满是惊恐，睫毛打颤，看起来可怜又无辜。江无淼紧抿着唇，狠下心，准备再次逼问，威胁的话却忽然被身后一道声音尽数堵回。

　　“江小姐，请住手。”

　　语速很快，但沉稳清晰。江无淼余光一瞥，左侧不远处，竟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女人。身形挺拔，定海神针一般，秋风萧瑟地吹，她却没有一根头发在乱飞。

　　宋若梧扫了一眼被制住的顾明杰，最后将目光落在江无淼脸上，“我为她的冒犯向你道歉。但请你先放开她，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江无淼冷笑一声，手腕纹丝不动：“追尾追到这里，一句道歉就够了？”

　　“昨天的事是意外。”宋若梧语气平和，“至于今天……我们可以解释，只是这样的场合不适合谈话。请你先放开她。”

　　最后一句话说得重了几分。

　　“跟踪露馅，才说谈判？”江无淼的膝上力道也重几分，顶得顾明杰闷哼一声。

　　宋若梧轻轻叹了口气，尾音还未消散，她便忽然动了。

　　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前一秒还有段距离，下一秒已经近在咫尺，江无淼只觉得眼前一花，视野里便突兀地出现一只手，直取自己持刀的手腕，意图迫使她松开。

　　江无淼反应迅捷，侧身避过，一只手依旧牢牢制住顾明杰，另一只手已成格挡之势，迎上宋若梧的攻势。

　　两个人瞬间交手数招。拳风腿影，带着凌厉的劲道。江无淼身手不弱，出拳狠辣精准，但她毕竟要分心压制顾明杰，以一敌二，顿时落了下风。

　　宋若梧的招式显然老练沉稳不少，动作简洁高效，每每都能化解江无淼的拳法，并且力量惊人，才一掌震得江无淼手臂发麻，又迅速接上一记凌厉的侧踢。

　　江无淼正要用肘砸开，宋若梧却虚晃一枪，收回了脚上的攻势，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约半臂长的黑色棍子，材质似木非木，似金属非金属，带着破风声，直接打向右手手腕。

　　江无淼眼神一凛，欲带着顾明杰向后撤开。却在棍子挥出的瞬间，眼角余光捕捉到一处细节——在棍子靠近末端的部位，赫然雕刻着熟悉的纹路。

　　叶脉，与山听匕首上一模一样的叶脉！

　　怎么会？

　　这发现，像一记闷棍砸在江无淼脑后，她不免一阵头晕目眩。山听的匕首，这女人的短棍，为何会有相同的印记？

　　这一瞬间的晃神是致命的。

　　宋若梧抓住这个机会，短棍巧妙地一拨一挑，敲在江无淼的手腕麻筋上。

　　酸麻剧痛顿时炸开，江无淼手指一松，匕首险些脱手。她闷哼一声，连连后退数步，撞在身后的砖墙上，才勉强稳住身形，持刀的手在打颤，但依旧记得用掌心死死握着刀柄，将那处叶脉掩藏起来。

　　宋若梧并未乘胜追击，她一手将惊魂未定的顾明杰拉到自己身后护住，另一手持短棍，轻轻点在江无淼的咽喉。

　　“得罪了。”确认江无淼没有再次发难的意思后，她收回武器，后退一步，给前者留出安全距离，“江小姐，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顾明杰在宋若梧身后探头，帽子早掉了，粉发凌乱，却不忘朝江无淼做了个鬼脸。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为了保护你。”宋若梧看着江无淼，“你看到她了，对吗？”

　　江无淼把刀收好，拍掉打斗时衣服沾上的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冷眼审视着二人。

　　那绝非普通的打量，更是一种由外及内，将人完全看穿的目光。饶是宋若梧见多识广，也不免被看得心里发毛，只觉得这视线如同透视仪，连自己的骨头缝隙，都被看得透彻。

　　江无淼看着她们，眉头越蹙越深，好一会儿，才眨眨眼睛，揉着太阳穴，“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她没有从二人身上看出任何东西，脑海一片白茫茫，虽是意料之内，但心底还是有些遗憾。刚经历一番激烈打斗，又立即用眼过度，一时间，声音都禁不住捎着疲软。

　　“宋若梧，顾明杰。”宋若梧依次指了指自己和身后的人，言简意赅，“我们和你一样，可以看到已故之人，并负责处理类似的案件。跟踪你并非恶意，只是怕故人成恶鬼，以至于伤了普通人。”

　　江无淼的呼吸粗重几分，她心底有太多的疑问，但二人不知是敌是友，不得不藏起好奇。

　　她只是沉声，语气不善：“你们什么时候盯上我的？昨天追尾的时候？”

　　“是在断头巷案发后。监控里看得清楚，你能看到……玉燕儿的行踪。我们本想今天上门找你，但没想到你一路到了这里，这才决心跟着，防止意外发生。”她顿了顿，似乎为了增加可信度，又补充，“若是恶意跟踪，也不会派个粉头发。”

　　这话语气正经，没有任何调侃的意味，顾明杰听着，脸颊却禁不住漫上一层薄红，七分羞，三分恼，阳光一照，比头发还显眼。好久，她才讷讷道：“昨天早上的事故真的是意外，我没傻到跟踪还会追尾……”

　　江无淼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谁知道呢。”

　　顾明杰脸更红了，这次气恼更多，下意识扬起下巴：“喂——”却忽然想到什么，脑袋又耷拉下去，“你那辆车，我会赔你损失的。”

　　被这一打岔，紧张的弦便松了下去，再难绷起来。江无淼看着顾明杰炸开的几根粉毛，甚至有些想笑。

　　但心中疑虑犹如磐石，又立即将这丝轻快死死压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便说清楚？还有，你说的，‘故人变恶鬼’，是什么意思？”

　　两个问题问的不同的人，江无淼却始终紧盯着顾明杰，显然在挑软柿子捏。

　　宋若梧觉察到她的意图，上前半步，把顾明杰挡在身后，“抱歉，江小姐。信息需要权限，有些规则，我无权透露。我只能说，知道得越多，参与得越多，反而越危险。如果你不想改变已有的生活，最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无淼一眼：“更不要试图独自去找玉燕儿。”

　　江无淼心里憋着气。这两个人，背后调查跟踪，自己的身份倒捂得严实，一番话说得遮掩吝啬，现在还要教她做事。哪有这样的道理。

　　气得很，反而笑了出来。笑声短促，全然的嘲讽，“很抱歉，我没有感受到你们的诚意。查不查，是我自己的事，没有危害任何公众安全，你们无权拦我，更没有资格偷偷调查和跟踪我。”

　　她看着二人，冷哼一声：“再有下次，我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宋若梧被她噎得一时语塞，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语气也匆忙几分：“江小姐，我们的行为确有不妥，实在抱歉。但玉燕儿一事，你万不可再插手，出了差错，影响的不止你一人。”

　　又走上前，递给江无淼一张名片，“如果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们。”

　　江无淼接过卡片，往上一瞥，上面有个电话号码和地址，地址熟悉，和郊区别墅在同一片区。宋若梧见名片被收下，这才松一口气，道：“江小姐，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今天的事情，再次抱歉。”

　　话罢，便立即转身离开，步子迈得很大。顾明杰讪讪地朝江无淼挥挥手，也脚踏风火轮似的跟上。

　　江无淼把名片在指尖上转了几个圈，眯着眼看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在宋若梧一副被鬼追的急切样子前，她看到她耳边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似乎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故人变恶鬼……

　　江无淼在心底咀嚼着这五个字，下意识握紧了内袋里的小刀。那处叶脉的纹路硌在她掌心里，心也疼得发慌。

　　她抓住卫衣帽子，往头上一拉，头发被尽数拢住，只有几缕散在额前，被风吹得凌乱，显得几分萧瑟。

　　她往来时的路走回去，路过那栋居民楼时，习惯性地多看了几眼。

　　她看到一个妇人提着购物袋，佝偻着身体，脚步虚浮，正往一单元走。有个老人同她打招呼，妇人迟缓地抬起头，挤出个勉强的笑，比哭难看，看得江无淼心头一惊。

　　那张脸，和玉燕儿七八分像。正是李慧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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