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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的界限
那片被抹平的泥泞空地,以及端坐于其中心的黑发孩童,像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被层层加密后,呈送到了某些足以影响国家命脉的案头。随之而来的,是东京方面与横滨地方之间一系列紧张而隐秘的角力。
横滨市长本田圭及其妻子优奈,凭借着“第一发现人”和“地方主管”的身份,试图将超越者的监护权牢牢攥在手中,视其为重返中央政坛最耀眼的筹码。
他们甚至在私下演练过如何向媒体展示“慈爱的伯父伯母”形象,优奈还特意去买了几套看起来更温柔的套装。
然而,一个超越者的意义太过重大,远非一个地方政治家族能够独占。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时,一直显得沉默而边缘的本田清,动用了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源自其存在本质的权限。
他没有激烈的争辩,只是在一次仅限于最核心圈层的绝密会议上,出示了一份特殊的身份验证,并以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口吻说道:
“诸君,争论毫无意义。他的危险性,与他的价值等同。常规的监管体系对他无效,激进的控制手段只会导向不可预测的灾难。
我是最了解他目前状态,也是唯一能与他进行有效沟通,并一定程度上引导其力量不至于失控的人。由我担任其法定监护人,是当前风险与收益权衡下的最优解。
这并非请求,而是我基于国家理性的判断。”
他那双雾灰色的眼眸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威胁,没有恳求,只有一种仿佛源自岁月长河本身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据说,当时有位以强硬著称的将军在会后嘟囔:“跟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讲道理,压力比面对首相还大。”
那份特殊身份所带来的沉重分量,以及他话语中无可辩驳的逻辑,最终压倒了一切政治算计。一份最高级别的授权文件被签署,太宰治的监护权,落在了本田清个人名下。
消息传来,本田圭夫妇在最初的惊愕之后,迅速被狂喜淹没。
本田清获得了监护权,但他们作为本田清名义上的兄嫂,依然是这个家庭的一部分,依然可以分享这份独一无二的政治资本。
他们迫不及待地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借着这股东风,风风光光地返回他们梦寐以求的京都权力中心。优奈甚至开始研究起京都贵族圈的下午茶礼仪,生怕在细节上落了下乘。
而本田清,则带着太宰治,以一种完全低调的姿态,随同他们一起,离开了事件发生地横滨,前往京都。
京都,与新兴的、带着海港喧嚣的横滨截然不同。这里沉淀着千年的古都气韵,连空气似乎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桧木与熏香的味道。
本田家的宅邸位于一个颇为僻静的街区,是典型的日式庭院,高墙深院,绿树掩映,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喧嚣。
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精致而安静的牢笼,或者说,一个被严格保护的观察站。
将太宰治安置在这座宅邸中后,本田圭和优奈便如同游入大海的鱼,迅速投入到京都纷繁复杂的社交与政治漩涡之中,鲜少再露面。
有一次他们难得回来用餐,优奈试图用新学的育儿经关心太宰治,问他“在学校有没有交到好朋友”,在得到太宰治“这里不是学校”的平静反驳和本田清无奈的注视后,她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宅邸的日常安保由一批沉默而专业的陌生面孔负责,他们眼神锐利,行动高效,与横滨时的警卫截然不同。
太宰治曾注意到,每当他在庭院里试图用异能让一片落叶消失时,至少有三个方向的摄像头会微不可查地转动一下焦距。
他觉得这有点像被一群过于严肃的猫头鹰盯着,有点无聊,又有点好笑。
偌大的庭院,大部分时间,只剩下本田清与太宰治。
正是在这座古都的寂静宅邸里,在廊下洒落的阳光与庭院幽幽的苔藓气息中,本田清那些看似随意的悖论教学,才真正开始。
远离了事件最初的混乱与横滨的紧张氛围,一段相对平静,却同样暗流涌动的时光,缓缓铺陈开来。
太宰治被安置在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窗外是充满禅意的庭院,远处可以望见京都的远山轮廓。
这里没有令他不安的尖锐噪音和刺目光线,只有一种沉静的、流动的日常,与他初生时感受到的那片空无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适应榻榻米的柔软,最初几天总觉得自己会陷进去。
本田清,是这韵律中最稳定的节拍。
他身上有一种经过漫长岁月沉淀下的温和与豁达,像一本被摩挲得温润的古籍,封面或许带着风霜的痕迹,内里却蕴藏着从容与智慧。
他并非总有闲暇,眉宇间时常带着外务带来的淡淡倦意,但每晚都会像打卡一样坐在太宰治的床头,给他讲一些温柔奇幻的童话故事。
每到那时,他眉宇间的倦意便会悄然隐去,转化为一种近乎禅意的耐心与包容。
只是他讲的故事有时会夹杂一些奇怪的私货,比如在讲《桃太郎》时,会认真分析鬼岛的地理位置可能对物流航线的威胁,让太宰治时常怀疑自己听的是童话还是战略简报。
有一次,他讲到《浦岛太郎》打开玉手箱变成老爷爷时,太宰治突然打断他,鸢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光:“如果我用‘人间失格’碰一下那个箱子,他是不是就不用变老了?”
本田清卡壳了足足三秒,才艰难地回答:“……理论上,如果那是一种‘异能效果’,或许可以。但故事可能就没法结局了。”
太宰治若有所思:“哦。那还是让他老吧,结局比较重要。”
太宰治觉得,这个大人虽然有点粘人,故事品味也有点奇怪,偶尔还会被他的问题难住,但他还可以接受。
…………
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太宰治站在餐厅那张厚重的橡木桌旁,目光被整齐摆放的银质餐具吸引。它们线条冰冷,排列有序,像一套等待执行的精密指令。
他伸出手,拿起一把餐刀,指尖感受着金属的凉意,然后轻轻敲击盘沿,发出“叮”一声脆响。他在测试这种沉静秩序的边界,动作间带着一种人偶般的、纯粹的探究,缺乏孩童常有的嬉闹感。
本田清端着牛奶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并未出声制止。他放下杯子,自然地坐在主位,拿起自己面前的刀叉,动作优雅而流畅地将盘中的煎蛋切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示范。
“这些是西方的进食工具,”他声音温和,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帮助我们更有效地获取食物,也让共同进餐成为一种愉悦的仪式。这是一种大家默认的规则。”
“规则?”太宰治抬起头,鸢色的眼眸里映着初升的阳光,也映着本田清平静的面容,“书上说,‘不可杀人’是更重要的规则。”
本田清切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他只是抬起眼,灰眸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种带着淡淡悲悯的豁达微笑。
“是的,那是维系人类社群存在的基石,是最沉重的规则之一。”
他想起之前讲述的睡前故事,那些故事里蕴含的好奇心和善意似乎在这孩子心中留下了印记,这让他感到一丝欣慰。
太宰治的视线转向窗外,越过花园的篱笆,落在远处荷枪实弹、若隐若现的警卫身上。
“那么,”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穿透表象的锐利。
“为什么他们,以及本田圭话语里隐含的期待,都指向让我去战场,去破坏那条最重的规则?是那里的规则失效了吗?还是说,规则像衣服,可以随时更换?”
这一次,本田清放下了刀叉。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和地迎向那双充满探究的眼睛,仿佛在面对一个平等的讨论者。
“规则从未失效,小治。”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只是这个世界是分层的。维系日常和平的规则,与在非常时期——比如战争——被临时启动的生存法则,存在于不同的层面。它们有时会尖锐地对立,形成一种……无法调和的矛盾。”
他顿了顿,看着太宰治微微蹙起的眉头,继续用那包容的声音说道:“认识到这种矛盾的存在,理解它背后复杂的原因——资源的争夺、理念的冲突、历史的积怨——或许比简单地评判哪条规则更‘正确’更为重要。这很无奈,但这就是人类世界的真实面貌之一。”
太宰治沉默了。他不再敲击餐盘,而是学着本田清的样子,笨拙却认真地拿起刀叉。
他尝试像清先生那样优雅地切割煎蛋,结果蛋黄流了一盘子;试图用叉子卷起面条,却弄得嘴角都是酱汁。
他并非立刻掌握了技巧,而是在动作中体会着本田清话中的意义——规则并非神圣不可侵犯的铁律,而是建立在特定语境下的、脆弱的共识。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一层层涟漪,填补上湖底的一小道沟壑。
本田清看着他一塌糊涂却异常认真的吃相,眼中含笑,并没有出手帮忙,只是悄悄把纸巾推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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