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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战场
物证鉴定中心的白炽灯冰冷地照在操作台上,那片从死者李倩手中取出的深蓝色布料,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陈旧的色泽。
“陆队,你看这里。”老陈戴着白手套,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布料的纤维,指向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暗红色印记,“初步检测,不是血,也不是油漆。成分很复杂,含有高浓度的氧化铁、工业润滑油脂,还有微量的……皮肤碎屑。”
陆凛俯身,锐利的目光聚焦在那小小的污渍上,仿佛要透过它看清凶手的模样。“能确定来源吗?”
“这种油脂配方很特殊,常用于一些老式机床的齿轮箱。现在市面上已经很少见了。”老陈推了推眼镜,“结合布料本身的材质,这很可能是某种老式工装上撕下来的。”
“老式工装……老式机床……”陆凛直起身,手指无意识地在操作台边缘敲击着。城西化工厂,废弃多年,里面确实遗留了不少老旧的设备。凶手对那里的熟悉程度,绝不仅仅是踩点那么简单。
“陆队,”赵雷从门外快步走进,手里拿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排查有进展了。化工厂破产前最后一个看门人,叫王建国,他儿子王大勇,以前就在厂里的机修车间干活,对厂区环境非常熟悉。工厂倒闭后,王大勇辗转在几家私人机械作坊打工,口碑不太好,性格孤僻。”
“王大勇……”陆凛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渐冷,“现在人在哪儿?”
“失踪了。邻居说大概三天没见到人了,也就是案发前后。”赵雷补充道,“而且,根据记录,王大勇年轻时因为打架留下案底,当时验伤报告提到他右手虎口有一道陈年旧疤,符合江顾问关于凶手手部可能有伤的特征。”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指向这个失踪的王大勇。
陆凛抓过外套:“申请搜查令,重点排查王大勇的住处和社会关系!把他给我挖出来!”
* * *
同一时刻,市局为江屿安排的临时办公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相比于外面的喧嚣,这里像是一个被隔绝的孤岛。江屿坐在轮椅上,面前摊开着化工厂案的现场照片和初步调查报告。他的目光掠过尸体跪姿的细节,捆绑的方式,现场被打扫过的痕迹……
太干净了,也太刻意了。
这种过度的“仪式感”背后,往往隐藏着极度的不安和某种偏执的补偿心理。凶手不是在炫耀,而是在完成某种他内心认定的“必要程序”。
他的指尖停在一张照片上——那是捆绑尸体的铁架,锈迹斑斑,但在靠近顶部的位置,有一小片区域似乎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过,锈迹比其他地方要浅淡一些。
是什么?凶手在那里做了什么?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赵雷探进头来:“江顾问,陆队让我送份资料过来,是关于一个重点嫌疑人的。”他将王大勇的初步资料放在桌上。
江屿道了谢,拿起资料快速浏览。王大勇,四十岁,未婚,长期从事机械维修工作,性格孤僻,与母亲同住,有暴力史……
资料很粗略,但几个关键点与他之前的侧写吻合。然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萦绕在心头。太顺理成章了,就像有人故意将线索摆在了他们面前。
“赵队,”江屿抬起头,“王大勇的母亲,能详细说说吗?”
赵雷愣了一下:“哦,据邻居说,老太太身体不好,常年卧床,全靠王大勇照顾。母子俩关系……有点怪,王大勇对他母亲似乎又依赖又害怕。”
依赖与害怕。江屿若有所思。这与他判断的“童年遭受来自母亲的虐待或忽视”有所出入,但扭曲的家庭关系这一点是共通的。
“另外,”赵雷想起什么,“技侦那边在王大勇家发现的工装,和现场布料材质吻合,但他家里没找到有红色印记的那一件,也没发现类似金属丝的东西。”
关键物证缺失。
江屿垂下眼帘,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是王大勇销毁了?还是……真正的凶手,在利用王大勇作为幌子?
* * *
搜查王大勇家的行动一无所获。除了几件深蓝色工装和满屋的机械零件,没有找到任何与谋杀直接相关的证据。王大勇这个人,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案情再次陷入僵局。
傍晚时分,陆凛带着一身疲惫和低气压回到局里。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江屿等在里面,轮椅停在窗边,正望着楼下陆续亮起的灯火。
“有事?”陆凛将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声音沙哑。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江屿转动轮椅,面向他:“王大勇的失踪,很可疑。但我认为,需要谨慎。”
陆凛扯了扯嘴角,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大杯冷水灌下去,然后才看向江屿,眼神带着审视:“谨慎?理由呢?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
“指向得太明显了。”江屿平静地反驳,“工装、职业、对现场的熟悉、失踪的时间点……就像一份精心准备的简历。但最关键的行凶动机和直接物证,是缺失的。”
“动机?”陆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种人渣杀人需要什么动机?也许就是个变态!”
“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江屿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尤其是这种带有强烈仪式感的犯罪行为,背后必然有其扭曲的逻辑和深层的心理动因。找不到这个动因,就算抓到王大勇,也可能无法定罪,或者……抓错了人。”
“抓错人?”陆凛几步走到江屿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江顾问,破案靠的是证据,不是凭空猜测!你的心理学能把他从老鼠洞里挖出来吗?”
空气瞬间绷紧。
两人对视着,一个像绷紧的弓弦,充满了攻击性;一个像深不见底的湖水,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江屿看着陆凛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唇,能感受到他压抑的焦躁和巨大的压力。他理解陆凛的急切,但正是这种急切,可能会让他们偏离方向。
“心理学不能挖出他,”江屿缓缓开口,目光没有躲闪,“但可以告诉我们去哪里挖。陆队,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心思缜密到可以清理现场、不留直接证据的凶手,为什么会留下那么多指向性的线索?这不合逻辑。”
陆凛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在限期破案的压力和汹涌的舆论下,他无法允许自己放过任何一条可能的线索。
“你的意思是?”
“有两种可能。”江屿条理清晰地分析,“第一,王大勇就是凶手,但他故意留下线索,是某种挑衅或更复杂的心理游戏。第二,王大勇不是凶手,他只是被真正的凶手选中,用来转移我们视线的替罪羊。无论是哪种,盲目追捕都可能带来风险。”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玻璃上映出两人对峙的身影。
陆凛死死盯着江屿,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动摇或破绽。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沉静的笃定。这个人,即使在质疑他的判断时,也依旧是这副冷静到可恨的样子。
然而,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陆凛,江屿的话有道理。他办案多年,依赖的是直觉和证据,而此刻,他的直觉和江屿的分析,微妙地重合了。
这种被看穿、甚至被引导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却又无法反驳。
他猛地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背对着江屿,肩膀的线条紧绷。过了好几秒,他才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
“继续查王大勇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他离开化工厂后接触的人。技侦那边,重新梳理现场所有微量物证,扩大比对范围。”他的命令,间接采纳了江屿的建议。
江屿看着陆凛宽阔而紧绷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情绪。他推动轮椅,无声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
陆凛这才缓缓直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坐着轮椅、逐渐融入夜色的身影,烦躁地“啧”了一声。
这个江屿,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不仅搅乱了他办案的节奏,似乎也在他固守多年的世界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陌生的涟漪。
而此刻,隐藏在黑暗中的凶手,或许正在某个角落,嘲笑着他们的内讧,或者……精心布置着下一个致命的仪式。
夜还很长,无声的战场,胜负未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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