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天空还在

作者:何时碎觉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历练前的第三天


      "你可以先把魔药放进你自己的小包里面,挂在门口,防止忘记。"
      ……
      祈将母亲交给他的那瓶魔药,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主色调亮黄色伴有五彩缤纷小包里,其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小方格立着刚好放下,然后将它挂在了门边一个固定的钩子上。
      这样,一出门就能看到那里挂了个小太阳
      次日清晨,二楼的大床上,一座山被子高高竖立,底下的人心甘情愿的承受其重,一点出来的意愿都没有
      鼻子动了动,急促的吸入空气,闻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馨香。
      是什么呢?
      翻滚着,蠕动着,床边尽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该起床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回笼觉该结束了。”
      母亲的声音震耳欲聋……

      下楼路上,耳朵里是风带来的厨房里的滋滋声。
      祈坐到桌前,面前飞来一碗玉米浓汤,以及一枚边缘焦黄、中心流淌着动人溏心的煎蛋。
      可真算得上是一份“麻烦餐”了。
      抬起眼,歪头看向母亲。
      “今天路长。”母亲平淡的说,“多补点力气。”
      饭桌上,母亲一边添菜,一边嘱咐:“魔药送到村长家就好,你认得路。若有人问起别的……”她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命中有定数,凡有例外,皆有代价。”祈轻声接上。
      言语落心头,一字千金重。
      “嗯。”母亲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出门时,祈换上鞋子,背好了小包。
      母亲走过来,自然地张开手臂拥抱。
      扑面而来的熟悉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丝独属于母亲的、令人安心的馨香,让祈忍不住将脸在那温软的颈肩处轻轻埋了一瞬,汲取着力量。
      额上落下如羽毛般轻柔的一吻。
      “路上当心。”
      “嗯。”祈点头,耳朵微红,“我出门了。”
      家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他转过身,踏上了面前的蜿蜒小径。
      起初,路旁仍是熟悉的翠绿,草木在晨露中舒展着勃勃生机。
      但当他拐向通往村庄边缘那条僻静小路时,周遭景色陡然一变——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线,生机如潮水般在此退去,一片死寂而沉重的青灰色扑面而来。那不是富有养分的泥土褐,而是被反复碾轧、吸干了所有水泽与活力的矿石与粉尘的颜色,裸露的山体布满疮痍,像巨兽僵死后风化的骸骨。
      向远处看,庞大的、被开采得坑坑洼洼的山体上,错落着几个蚂蚁般微小的黑影,在漫天的灰扑背景中,缓慢而无声地移动、劳作。整幅画面被一种沉闷的巨响填充着,镐头凿击岩层单调而沉重的闷响,一下,又一下,永无止境般碾过凝滞的空气。
      祈的脚步带着他走近了些,能勉强看清那些黑影是衣衫褴褛的矿工。
      他们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称得上是活人的表情,一种深重如岩石般的疲惫和麻木浸透了每一寸皲裂的皮肤,仿佛血肉里的生机,已先于体力,被眼前这座沉默的巨山贪婪地榨取得一干二净。
      一个矿工拖着脚步坐到废石堆旁短暂休息,从怀中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个被汗水与污垢浸染得泛着油光、几乎不透明的小瓶。
      瓶子隐约透出里面浑浊的、如同腐败落叶堆积而成的黄褐色液体。祈的目光刚一碰到那瓶子,胃部就条件反射般抽搐了一下,仿佛嗅到了腐肉的气味。那浑浊的液体里,像是沉满了未及发出的哀嚎。
      那人的脸上下意识闪过一丝狰狞的决绝,仰头,迅速抿了一口。吞咽的刹那,他脖颈上原本干瘦的筋络如同扭曲苏醒的蚯蚓般骤然暴起,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青紫色迅速转为一种骇人的、仿佛皮下随时要渗出血来的深红。
      下一刻,他眼中那麻木涣散的疲惫被粗暴地驱散,瞳孔深处晃动着的异样光泽,一种燃烧般的、非人的精悍,像是被某种疯狂野兽短暂附身般。
      他贲张的肌肉灌满力量,抓起原本沉重而今像轻巧稻草的铁镐,挥下时带起的风声凌厉驱人。
      不远处,另一个未曾用药的矿工,只是沉默地、一下一下地挥着镐。旁边几个工友余光瞥见那喝药的一幕,眼神空洞地移开,什么也没说,只是锤头接着工作。
      带着心悸绕过那个矿坑,在一片青绿植被与矿区灰败的生硬交界处,出现了几间更为简陋的窝棚。接近午饭时分,一丝不同的声响和气味飘散出来。
      一个高大凶悍的汉子正守着一口大锅熬煮糊粥。
      他舀起一勺,里面大半是粗糙的糠皮和未脱尽壳的麦粒,只有零星可怜的米星点缀其间。
      他抓起一小把豆子撒进去,脸上是实实在在、毫不掩饰的肉疼。
      随后他用三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肉眼难辨的一小撮,手腕以极小的幅度抖动着,力求均匀地撒在粥面,随后立刻将那几根手指在粗麻盐袋口反复抹了又抹,直至看不出一点盐渍。
      他顺手把那几根还沾着些许咸味的手指塞进嘴里,用力吮吸了一下,脸上随之露出满足的安逸。他眯着眼,朝热火朝天又死气沉沉的矿区方向瞥了一眼,几不可闻地轻“嗤”了一声便接着干手头上的活。
      最后,他倒入半桶暗红色的、已半凝结的动物血块。一股混合着谷壳糙涩、尘土与血液腥膻的古怪味道顿时弥漫开来,锅中响起粘稠而缓慢的咕嘟声。
      然而,这令那壮汉都面色狰狞的气味飘向矿坑时,那些面色灰败的矿工,却忍不住频频抬起沉重的头颅向窝棚张望,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又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立刻强迫自己更深地低下头,更加拼命地挥动镐头。
      一时间,镐头与岩石的撞击声,似乎都变得更为密集、更为沉重了。
      那锅混浊的糊粥,就是的他们血液,令他们渴望。
      祈默默地走过,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切,只觉得唇齿间一阵发干,太阳穴也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细针戳刺般的轻微疼痛。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向自己那只亮黄色的小包,胡乱地摸出一小把东西塞入口中。是母亲准备的盐渍果干,坚果天然的油润香气与恰到好处的淡淡咸味在舌尖温和地化开,如清泉流过干涸的河床,不仅补充着体力,更奇妙地抚平了那心里的细微不适。
      不敢再看,回身奔走。
      ……
      行至门前,村长早已在等候,恭敬地将他迎进堂屋,其间略显昏暗却也是收拾整洁。
      坐在堂中,村长斟上一杯当地特有的茶水。祈双手接过,依礼轻啜一口,味道粗粝却诚意十足,然后将杯子轻放回桌面,指尖在杯沿轻点两下,以示谢意。
      “请收好,这是那孩子的。”他从包中取出那瓶魔药,平稳地推到桌子中央,温润的瓶身在昏暗中流转着内敛的光泽。
      村长没有立刻去拿,而是朝身侧后方做了个手势。
      一直垂首恭敬侍立在阴影里的女人——孩子的母亲,这才如同被线牵动的木偶般上前,双手近乎虔诚地、微微颤抖着接过药瓶,紧紧抱在胸前,深深低头行礼。
      但在退后一步后,她的脚步却像被钉住般僵在了原地。
      她终于猛地抬起头,目光祈求地锁在祈年轻却沉静的脸上,屏住了呼吸,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极度的渴望与恐惧而发颤:“大师……我、我听说……有能直接提升资质的……神药……那个,靠谱吗?”
      祈没有移开视线,他依然直视对方,言语温和清朗:“我母亲说,‘命中有定数,凡有例外,皆有代价’。”
      女人眼中那簇疯狂燃烧的的火苗,在这一瞬间彻底熄灭了,连灰烬都未曾留下。仿佛已成一尊失去色彩的泥塑。
      村长见状,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伸出手,看似随意在她肩头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
      女人被这触碰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慌忙更深地、近乎折腰般地低下头,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声,几乎是鞠着躬,踉跄地快速退回到村长身后那片更深的阴影里,再无声息,仿佛从未存在过。
      村长这才重新上前,脸上堆起沉重而无奈的表情为祈添满茶水,见祈抿了一口,然后才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我们今年遭了灾,收成实在不好……为了养家糊口,太多年轻人……用了那些虎狼之药,折在矿里的,太多了……我们别无他求”他抬起眼,眼中是另一种更为复杂疲惫的渴求,“只想问问,……是否能有一种药,让他们能稍微‘安稳’些?哪怕,只是药效更温和、反噬更轻一点的……临时爆发药也好?”
      祈沉默地听着,静静的沉思。而后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跟母亲反馈的。”
      踏上归途时,天色已向晚,昏黄的日光失去了正午的力道,变得绵软而暧昧,平等地笼罩着整片山区。
      然而,当这光线落入那片巨大而沉默的青灰色矿区时,倒映在眼底的却是仿佛被某种不祥的力量吞噬、污染,晕染成一种浑浊的、令人不安的暗黄色。
      祈望着那片突兀的区域,心里无端地发沉,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
      他凝视着那片区域,缓缓前行。
      在他的注视下,那片笼罩矿区的浑浊暗黄,仿佛在逐渐加深的暮色中自行沉淀、发酵,竟逐渐渗透出一种干渴的、如同陈旧血渍般的赭红色。
      走近白昼经过的那个矿坑,那个白日里生龙活虎、仿佛有使不完力气的用了药的矿工,此刻浑身颤抖,突然像被剪断所有提线的木偶,毫无征兆地骤然瘫倒,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
      旁边的工友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几乎是在他倒下的瞬间便条件反射般上前,几人沉默而熟练地合力将他架起,拖到一旁相对平整的石面上。
      “早说了……何必呢……”扶着他的一个老矿工声音低哑干涩,更像是自言自语。
      倒下的人瞳孔有些涣散,艰难地扭动着脖颈,从牙关紧咬的缝隙里挤出支离破碎的气音:“没……没办法……家里……娃病了……等钱……救命……”
      入耳的一瞬间,祈的身上,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尾椎骨窜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让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干渴的、象征不幸的赭红色,此刻笼罩在每个相关者的身上,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猛地收回视线,不敢再看,近乎逃离般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飞过般奔向视野尽头、山坳另一侧那缕笔直而温柔的炊烟。
      ……
      推开家门的一刹那,熟悉的气味将他温柔地包裹。
      耳边传来母亲挥动魔杖时那极轻、却充满韵律感的“簌”的破空声,紧接着,是食材在魔法作用下被精准分解时,发出的利落又规律的“笃笃”轻响,再混合着灶膛里柴火平稳燃烧的“呼呼”低吟。
      听着这首合奏,浑身松懈下来。
      他挂好沾染了尘灰的外套,径直走到屋角温润的陶制水缸边。
      招手,飘起一道清澈沁凉的泉水。
      那水流划过手背、指缝,清凉剔透,流动性极强,仿佛带着天然的净化之力,将沾染了一路的、令人不适的粘腻粉尘感、还有那无形中附着在皮肤上的沉重压抑,都温柔而彻底地冲刷了下去,只在皮肤上留下干净微凉的舒适触感。一种“归来”的酥麻清爽从被清洁的指尖开始,丝丝缕缕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缓步走到灶台边,接过母亲递来的小方糕。闻着饭菜与母亲所组合的家的味道,自己那不自觉绷紧、仿佛被无形之手提到太阳穴的紧张感,正随着母亲的每一个熟练动作和锅里的温暖香气,一点点放松,让发根都落回了耳畔的原本位置。
      在锅铲与铁锅规律而令人心安的翻炒声中,他像往常般开口,先提到了归途所见矿工服药后带来的、触目惊心的反噬惨状……
      母亲安静地听完,手中的动作秩序井然。锅里的菜“滋啦”响了一声。“用这般代价去换一口饭吃……你说,这算是‘活路’,还是‘死路’?”
      祈被问得愣了一下,他思考着组织语言:“……他们,好像没有别的选择。需要钱,活下去,或者救更重要的人。”
      “所以,本质上是以命换钱,或者说,以未来的生命,换眼下的生机。”母亲用锅铲轻巧地翻动菜蔬,语气平静,却字字珠玑,“那种药力催生出的每一分力气,都不是无中生有,应是从心肝脾肺肾、从骨髓深处硬生生‘烧’出来的柴薪。柴薪有限,烧得越猛,成灰越快。”她侧过头,看了祈一眼,那目光直射心底,“你如何看。”
      停顿片刻,接着,祈说起了村长那个“更温和的爆发药”的请求。
      母亲手腕一抖,菜飞入盘中。“倒也巧了,”她语气里带着一种水到渠成的淡然,“我最近也在琢磨类似的方向。不过肯定不能是爆发药,哪怕它更温和”
      她的目光落在祈脸上,鼓励道:“你呢?你怎么想?如果是你来思考这个问题,你会从哪儿开始,尝试搭建这座桥?”
      祈几乎是下意识地,捏着手上不多时小方糕。
      “我在想……”他斟酌着词句,有些不确定,却又被一种模糊的灵感推动着,“也许……关键不在于‘燃烧’或‘榨取’,而在于‘补充’与‘养护’?就像吃饭、喝水、休息一样……能不能有一种方法,让药效去主动‘补上’劳作时消耗掉的东西,甚至……在平时就慢慢地把底子补得厚实一点?这样用力的时候,消耗的是盈余,而不是根本。”
      母亲正要挥动魔杖的手,在空中悬停了半秒。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祈一眼。那目光里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但其中的赞许与认真,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清晰无比
      “快点吃,要吃饭了。”
      祈把手中仅剩的方糕塞如口内,“好!”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343623/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